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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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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和十三皇子墜馬摔傷。太後得知消息時正在聽戲,閉眼隨哼曲調,緩緩道:“十三怎的也受傷了?”

聽這話竟是對周帝出意外一點也不驚奇。

內侍道:“回稟太後,陛下出發時看錯了人,誤將容二公子帶上馬,十三殿下追去,侍衛們找到三人時陛下和十三殿下就已受了傷。”

太後睜眼,擡手令戲子停下,“容公子可受了傷?現在何處?”

內侍微訝,顯然沒料到太後首先關心的不是兒子孫子,他不敢擡頭端詳,恭敬道:“容二公子未曾受傷,現今和陛下、十三殿下一同在仁光殿,幾位太醫正在診治。”

搖搖頭,太後任嬤嬤披上青絨披風,淡聲道:“備駕,隨哀家去看看陛下。”

輕描淡寫的幾個詞兒,讓回稟的內侍膽戰心驚,心道陛下這次怕是要被訓了。如此想著,他躬身後退,謙卑笑道:“外頭快起風雪,幾位嬤嬤可得小心些,奴才就跟在後頭,也好看顧一二。”

丁嬤嬤莞爾,“你倒乖覺。”

路途果然起了寒風,夾雜著細小幹燥的雪花,如霜糖洋洋灑灑鋪落轎頂、石階。道旁綠意早已消逝,簇簇枯萎花枝覆上了一層厚雪,緩緩醞釀生機。

太後掀開轎簾,冷風襲來,令她發間多了幾片白雪,李嬤嬤就在轎旁,溫聲道:“主子有什麽吩咐直接說便是,奴婢們聽得清,外邊兒冷,先把簾子關上吧。”

太後笑了笑,話語間吐出冰冷白汽,“哀家只是想看看這兒,許久……沒見過這邊的雪景了。”

眾人依言看去,不過是一座亭子一片湖,景致和宮裏其他地兒也沒區別,難道有什麽特殊之處嗎?

丁李兩位嬤嬤了然低首,眸間浮上惆悵。

太後娘娘和先帝第一次相遇,便是在這座銘心亭。這座亭之前並沒名字,帝後大婚後,先帝親自刻“銘心”二字,取作刻骨銘心之意。

可惜……先帝那般英明的仁主,竟就英年早逝了,臨走前也未給太後留下一兒半女可親。

三十多載歲月,太後一直在深宮朝堂踽踽獨行,縱然現在周朝無數女子欣羨太後權勢,但那也無法彌補浩浩歲月長河中,太後所經受的摧折與孤寂。

若非有對先帝的情誼,太後娘娘哪撐得了這麽久呢。

尋常婦人花甲之年早就端坐高堂享天倫之樂,而她們主子,卻還時常要批閱奏折到深夜。

幸或不幸,也許只有各人心中知曉。

鳳駕未進殿,眾人遠遠聽見了周帝差點掀破琉璃頂的叫聲,不是訓斥太醫用的力氣太大。

太醫就差翻白眼了,勉強平和道:“陛下腿骨折了,臣得馬上接回去,只需痛片刻就好,還請陛下忍耐一番。”

他給那些小皇子小公主治病也沒這麽辛苦的,至少病患都十分配合,不像他們陛下,四十多歲的人還能哭出來。

周帝還在中氣十足地罵人,“庸醫!朕要扣你的俸祿!朕要治你的罪!”

太醫頭都懶得擡了,只道:“是,是,微臣謹遵陛下敕令,還請陛下稍微擡起龍足,骨接好了,這樣臣不好上藥。”

相比於周帝的驚天動地,燕歸明顯安靜得多。他傷得重許多,多處骨折,最糟的是脊背受創,只能趴在枕上任太醫小心揉搓。

太醫瞧著這傷勢都心驚,這種痛處他再了解不過,十三殿下卻硬是能忍住一聲不吭。

太醫不由道:“殿下可以咬著布枕叫出來,不用憋著,忍多了傷身。”

“不用。”燕歸補充道,“我並不疼。”

不疼?鬼才信。這個太醫也要翻白眼,就算忍疼能力再出眾,也不可能完全沒感覺。只能說這位殿下當真忍習慣了,半點都不願示弱於人。

不過……也許還有些站在旁邊的小娃娃的原因。

太醫餘光瞄去,就看見這小娃娃一臉緊張,比燕歸這個被治傷的人還要害怕。太醫手上稍微用力,燕歸沒反應,她反倒跟著抖一下。

太醫樂了,“小公子要不要回避一下?這藥味兒可不好聞。”

“不要。”小公子堅定道,“我可以幫忙跑腿。”

跑腿還真用不著……太醫嘀咕,人還沒藥架高呢,他只得道:“那小公子坐後面去吧,這兒藥童來往,只怕沖撞了您。”

幼寧沒反應過來這是太醫嫌棄自己杵這兒礙事,但既這麽說了,她便對燕歸道一句“十三哥哥有事就吩咐我”,乖乖坐到小凳上去了。

正襟危坐的模樣帶著反差萌,很有吉祥物的感覺,看得太醫都暗暗想把人拐來。

周帝猶在叫喚,“這擦的什麽藥!庸醫,你這是謀……母,母後……”

轉眼瞧見太後,周帝立刻漏了氣,瞬間從發威的大貓成了小鵪鶉,“您怎麽來了?朕不過受了點小傷,一點都不礙事,連點感覺都沒有。”

太醫:……您還能更不要臉一點嗎?

太後輕輕瞥了一眼,對太醫道:“藥效還沒過?”

太醫搖頭,“陛下今日一次性服了三丸藥,怕是要亢奮整日。”

但就算服了藥,只要見著太後,陛下立馬就能老老實實,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正如此刻,在太後面前周帝相當安分,太醫說什麽就坐什麽,偶爾對太後一笑。

不得不說,那笑在其他人看來真的傻極了。

陛下怕不是吃了假藥吧。

太後早就了解周帝在自己面前的模樣,說來其實她也沒對這個名義上的兒子多嚴厲,可能只是因為自小伴著他聽政,見多了她怒斥大臣摔折子的模樣,所以才一直這般畏懼。

她曾怒其不爭過,若非周帝如此無能,她也無需頂著朝臣非議在前朝待了這麽多年。

後來,便慢慢習慣了。

她看過燕歸傷勢,得知好好休養可無大礙後便放下心來,又耐心安撫了幾句幼寧才傳來侍衛統領,“今日到底是何緣由?”

寒冬的天,侍衛統領額頭卻要滴出汗來,從查出原因後他就一直心中惴惴,低聲道:“回太後娘娘,臣等去查了遍雪林和馬匹,發現林中有不少陷阱,馬兒也有發狂的跡象,似是食了毒草……”

“哼”太後冷聲道,“皇家狩獵的場地,陛下的禦馬,你和哀家說被人動了手腳?”

“……是。”

“那你們這些人整日都在做什麽!”太後厲斥,“陛下的安危尚且保證不了,那哀家怕是連夢都做不安穩!照你這麽說,哪日背後之人興致一起,哀家和陛下的性命也是對方隨手可取的囊中之物了?!”

噗通一聲,所有宮人立刻撲聲跪地。

這話太重了,沒人敢接。

許久,統領補救道:“能做出這種安排,背後之人絕非尋常宮人,一定十分了解宮防布置。只要臣去問過輪班的內侍和巡邏侍衛,一定能找出蛛絲馬跡。”

“三日。”太後冷眼看他,“三日之內若未查出,便不必來見哀家了。”

統領汗水徹底將兩額打濕,他心中頓時壓了座沈甸甸的大山,“臣遵命!”

處理好此事,太後親自陪周帝回了寢殿,幼寧則陪燕歸去了皇子所。

嘩啦啦一群宮人跟來,擡轎的擡轎,扶人的扶人,將皇子所擠得滿滿當當,燕歸連口都不用開,眉一皺立刻就有人將萬事辦妥。

容雲鶴匆匆入宮,他得了幼寧當時遭遇後驚得渾身冷汗,至今未平覆。

今日周帝之事是那些人安排,他心中也有所預料,為的就是有一個朝吳祿開刀的完美借口。

但他沒想到周帝會突發奇想,把幼寧給擄上馬。

幼寧在為燕歸忙前忙後,小短腿跑得飛快,一會兒給燕歸擦臉一會兒幫他解衣,能努力做到的事絕不假他人手,看得眾宮人只能內心暗嘆。

“十三哥哥不吃糕點,要不要喝茶?”小姑娘嫩生生道,“還要什麽東西?幼幼可以去拿。”

燕歸盯著她鼻尖冒出的小滴汗珠,輕聲道:“過來些。”

依言靠近,幼寧感覺鼻尖一癢,燕歸似乎微微彎了唇角,他道:“脫靴,上來。”

小姑娘為難,“太醫說了,不可以碰著十三哥哥。”

“無事。”燕歸摸摸面前的小腦袋,“我會註意的,來榻上陪著,也一樣。”

“……喔。”小姑娘被說服,在杏兒幫助下了脫靴解了外衣,小心翼翼爬到燕歸身旁,就被他手臂一帶,睡到了胸前。

溫軟清甜的氣息洋溢在周圍,燕歸才真正緩下神情,“不是已會了千字文?讀來聽聽。”

“嗯。”

一大一小以半擁的姿勢窩在榻上,幼童清脆的讀書聲忽高忽低響起。

窗外冬雪飛濺,也無法影響屋內分毫。

容雲鶴趕來的腳步頓住,停在檐下,倚在柱旁靜望片刻,如來時一般靜悄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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