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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螢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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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蟲從兩人身邊飛過去, 謝姑娘的手掐住張雪霽臉頰時,張雪霽臉上切實感覺到了痛;女人的手指指腹和掌心有厚實的一層繭子,手指用力時, 那層繭子也摩挲過他臉頰,指尖深陷進張雪霽的臉頰肉裏。

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臉上肯定留下了謝姑娘的指甲印。

更不必說她口中還講著威脅的語句, 即使那張冷淡的臉仍舊是面無表情的, 但能很清楚感覺到她對張雪霽的排斥和威脅。

但在說完那句話後,謝姑娘便迅速的松開了手,從他旁邊走過去。他們身後的空地中,已經沒有什麽財寶, 那些值錢的東西都讓謝姑娘搜刮幹凈了。

張雪霽抿了抿唇,轉身提起燈籠,追上謝姑娘的腳步。他剛轉身,腳下就踢到一樣東西;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太突然,張雪霽幾乎被那堆財寶,和謝姑娘與狐貍的戰鬥吸引了所有的視線,根本就沒有註意到自己腳邊的東西。

直到自己不小心踢飛了一個不明物體, 他才低頭借著燈光往地上看, 隨即看見了靠墻的一行白色人骨。

張雪霽一楞,再想到自己剛才對謝姑娘說的話,頓時感覺自己好像那種把眼睛捂起來了,還要說‘何不食肉糜’這種鬼話的人。

他抿唇,提著燈籠, 快步跑出去——謝姑娘腳程比他快得多, 站在洞穴門口等他——當然, 這只是張雪霽自己的猜想, 其實他也不知道謝姑娘到底是在等自己,還是單純的忘記了下山的路,在等自己帶路。

張雪霽走到謝姑娘身邊,沮喪的垂著腦袋:“對不起。”

謝姑娘回了句毫無關系的回答:“下山,明天一早繼續趕路。”

張雪霽這會兒有點心虛,難得沒有反駁謝姑娘,默不作聲的打起燈籠走在前面,為謝姑娘帶路。他記性極好,即使是在黑夜中走過的路也能清楚的記得,帶著謝姑娘沒走一會兒就回到了他們露營的地方。

他們離開之前點燃的篝火還亮著,張雪霽的帳篷也沒有關上。

張雪霽回到帳篷裏,躺下之後才想起來自己臉上還沾著血。他伸手用手背擦了擦臉,再把手舉到自己眼前時,手背上已經沾滿了斑駁的半幹血跡。

他從沒關的帳篷門那邊探出頭:“謝姑娘,你身上都沾了血,要不要換身衣服啊?”

謝姑娘冷淡答:“我會避塵決。”

避塵決不算什麽秘密招數,身上臟了一念決一轉靈力就能清理幹凈,所以在修真界廣受歡迎。當然,這個東西和張雪霽沒關系,因為他又不能修道。

他頓時覺得自己又少了個能幫助謝姑娘的地方,有些懊惱的躺了回去——躺下後張雪霽卻感覺自己胳膊壓到了什麽東西。那玩意兒被自己壓得吱吱亂叫,一下子跳起來,張雪霽迅速的抓住它,一翻身坐起來。

是只松鼠。

大概是趁他們離開帳篷的時候跑進來的,結果張雪霽都回來了它也沒來得及跑出去。他抓著松鼠把它拿到自己眼前,松鼠瞪大眼睛驚恐的望著張雪霽。

張雪霽從帳篷口探出半個身子,表情嚴肅的看向謝姑娘:“謝姑娘,我抓著一樣東西了。”

謝姑娘閉著的眼睛根本連睜都沒有睜開,語氣平靜:“嗯,一只松鼠,和你挺像,八百年前大約是雙胞胎兄弟吧。”

張雪霽捏著那只松鼠舉起來,借著火光仔細打量,嘟囔:“也不像啊……”

謝姑娘:“腦子很像。”

“……”

張雪霽松開手,松鼠重得自由,跳下地面後迅速一溜煙逃跑了。而張雪霽也不回帳篷睡覺了,而是裹著毯子在帳篷門口坐下:“謝姑娘,你是不是早知道那個狐貍撒謊,其實已經吃過很多人了啊?”

謝姑娘依舊閉著眼睛:“嗯。”

張雪霽:“那你為什麽不和我解釋啊?”

謝姑娘冷淡:“我為何要與你解釋?”

張雪霽一梗,半晌,弱弱道:“不解釋清楚的話,就會被人誤會啊。就像現在修真界的人都誤會你是天道書的劊子手一樣,但你明明不是那樣的人……”

謝姑娘倏忽睜開雙眼,目光投向張雪霽。張雪霽原本坐得挺懶散隨意,但在謝姑娘看過來後,他不自覺挺直後背,坐姿逐漸禮貌乖巧起來。

謝姑娘語氣仍舊冷淡,絲毫不起波瀾:“沒有誤會,我就是天道書的劊子手。”

“天理者為天道書殺人,也為天道而死,自古便是如此。”

張雪霽:“自古如此,便是對的嗎?”

謝姑娘把眼睛閉上,不再看他:“對或者錯,又和我有什麽關系?”

張雪霽:“可是……”

謝姑娘:“我睡了,你閉嘴。”

在短暫安靜了數秒後,張雪霽裹著毯子,幽幽道:“謝姑娘,你根本沒睡著吧?”

謝姑娘:“我睡著了。”

張雪霽:“你還回答我呢!”

謝姑娘:“……”

張雪霽挪了挪位置,也挪到篝火旁邊,抱著自己膝蓋:“謝姑娘,如果沒有天道書指定你當天理者,那你會去做什麽呢?”

謝姑娘並不看他,冷漠:“我睡著了,別和我說話。”

張雪霽持續碎碎念輸出:“你以前和我說你想走很多地方,暫時還沒有目標,大概就隨便走走,隨便看看,還想認識更多的人。”

謝姑娘:“我沒說過這話,你少造謠。”

張雪霽:“你真的說過!我記得清清楚——”

謝姑娘冷冰冰的看著他,眼裏殺氣毫不掩飾。張雪霽咬了下自己舌頭,含糊改詞:“嗯嗯,沒說過,沒說過。”

謝姑娘又把眼睛閉上,兩手搭在膝蓋上,繼續閉目養神。她並不需要睡覺,靈力強大到謝姑娘這個地步的時候,睡覺都變得可有可無起來;但飯還是要吃的。

不吃飯的話謝姑娘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本以為經歷一番恐嚇,張雪霽能安靜一點。沒想到謝姑娘只閉上眼睛不到三分鐘,張雪霽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來:“謝姑娘!你看!”

謝姑娘搭在膝蓋上的手掌緩慢握成拳,吸氣,呼氣,緩慢松開拳頭,側頭看向張雪霽——張雪霽正指著一個方向,在那樹林深處,昏暗無光之處,驟然亮起了星星點點的幽綠色光點。

之前他們在山頂看見的螢火蟲群,不知道為什麽也飛到了這邊,點亮了樹林。低矮的灌木叢,樹幹,低垂的樹枝,上面落滿螢火蟲。

有螢火蟲飛到了他們的營地,接近篝火後,螢火蟲的光就不那麽亮了。一只螢火蟲振動翅膀落在謝姑娘手背上,和尾巴尖那點漂亮的光芒相比,螢火蟲本身卻並不美麗,它退化的鞘翅無法完全遮擋身體,觸碰背部時能感覺有點堅硬。

謝姑娘垂眼看著那只趴在自己手背上的螢火蟲——她的手握過劍殺過人,斬過妖除過魔,此刻也輕輕一撥那只柔軟的飛蟲。

螢火蟲尾巴上的光芒閃動,兩節熒光明暗交替,振翅飛走。

謝姑娘擡眼,視線追隨著那只弱小的飛蟲,模糊的光鋪染在她眼睫上,她的神色居然出奇的柔和。

但那柔和只是短暫停留於謝姑娘臉上。她很快又恢覆了冷漠的面無表情的模樣,側過頭看向張雪霽——張雪霽正看著她。謝姑娘對他人視線很敏感,所以早早就發現了張雪霽在看自己;但張雪霽好像沒有這個認知,被抓了現行後慌張的移開視線,擡手掩飾性的揉著脖頸,把自己脖子都揉得紅紅的。

他臉上還殘留有謝姑娘剛掐出來的痕跡,指痕,指甲掐出來的小月牙一般的印記,邊緣蹭開血跡,讓人分不清是張雪霽在臉紅,還是那些血的顏色鋪染顯得他面容微紅。

張雪霽撇頭看向另外一邊,熱著臉,低聲:“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謝姑娘你也是這樣的表情。”

謝姑娘:“你認錯人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張雪霽壓著唇角,堅持:“見過的。”

謝姑娘:“沒見過。”

張雪霽稍微提高聲音:“真的見過的!我那時候就——這麽高一點,在我那個世界。”

謝姑娘強調:“沒見過。”

張雪霽重覆:“真的見過!”

“……”

謝姑娘閉上眼,冷硬的打斷了話題:“我睡著了,別找我說話。”

張雪霽小聲嘟囔:“就是見過的。”

張雪霽第一次見到謝姑娘,那時候他才十五歲。

當然,不是在這個世界的十五歲,而是在地球的十五歲。他清楚的記得那是夏天,國賽結束後的第一個周末。

幾個朋友組織一起去爬山,還要在山上過夜露營,位置選了市郊區的重岷山——那座山上有個山神像,據說拜拜特別靈。鄭亭煜說反正他明年要去英國比賽了,賽前拜一拜準沒錯。

張雪霽是不信這些東西的。但他媽媽很信,聽了鄭亭煜的鬼話之後,就催著他出門去爬山玩兒;原本她還想讓張雪霽把張先庭也帶上,但張雪霽回頭一看自家弟弟吸溜鼻涕的形象,立刻就拒絕了。

開什麽玩笑!誰出去玩還帶一兒子啊?

雖然管張先庭叫兒子多少有些亂輩分,但張雪霽真心覺得自己就跟張先庭的爹沒什麽區別,每天教他寫個小學作業能提前把自己氣得三高。托張先庭的福,張雪霽已經決定以後談女朋友了就立刻去結紮。

小孩這生物是萬萬要不得的!

出門刷了個共享單車慢悠悠的騎到目的地,下車的時候張雪霽用手機掃碼把自行車又鎖回去,然後等人;鄭亭煜叫了幾個同班同學,還有兩個外班的。

一夥人在山腳下買了水,邊聊天邊爬山。重岷山不算陡,而且近兩年開發成了景點,山路上都有護欄,張雪霽爬得還真不怎麽害怕,甚至還一馬當先的走在了前面。後面幾個人一直在聊天,還試圖拉張雪霽聊天,張雪霽就敷衍的嗯嗯嗯應兩聲,更多的時候還是在看路。

隨著他們越爬越高,底下的景色也逐漸變得越來越小。張雪霽低頭往棧道底下看了一眼——原本他只是隨便瞥一眼,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看見層翠山巒中,有個極其顯眼的女人坐在稍低的一處斷崖上。那處斷崖很陡,又沒有任何的防護措施,連個攀爬工具都沒有,那女人就這樣極其危險的立在那,黑色過肩的中長發被風吹亂。

因為距離太遠,張雪霽沒能看清楚她的臉——感覺好像是個COSER,因為穿著非常覆古的衣服……有點像游戲角色裏面那種衣服,能看出來是古代人,但肯定不是正規漢服。

他一停下腳步,後面的人也跟著被堵住了。鄭亭煜拍了拍他的肩膀:“幹嘛不走了?”

張雪霽回頭:“我在底下牛頭崖那邊看見個人……”

鄭亭煜一下子就笑了,道:“張大神,你學數學把腦子學壞啦?重岷山這兩年才開放,設施都不完全,牛頭崖那邊都沒開放呢,怎麽可能有人?她長著翅膀飛上去啊?”

他一邊說,一邊探頭往底下看了看,隨即自信的說:“就是沒人嘛!”

張雪霽也詫異,跟著低頭往下看。剛剛那個女人站的地方已經變得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了;張雪霽揉了揉自己眼睛,那裏確實是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不會是那個,那個啊,狐貍女的傳說——”

鄭亭煜後排的某個同學探出頭來,煞有其事的說:“之前不是就有傳過嘛?這座山上有狐貍精,會把人從帳篷裏抓出來,然後再從懸崖上扔下去;等人掉下去摔得稀巴爛之後,就把爛肉吃掉。”

同行的還有女生,當即對男生們講的故事表示嗤之以鼻,還有人說肯定是張雪霽他們在演戲,為了騙人。張雪霽無奈,但他自己其實也不確定自己剛才是不是眼花了,只好聳了聳肩,繼續往前。

一起來的幾個同學動手能力都很強,天黑之前他們就搭好了帳篷,燒烤架也架好了。烤燒烤這種活肯定少不了張雪霽,等一群人吃完都已經天黑了。幾個女生收拾垃圾,男生們負責洗燒烤架和收其他大件東西。

張雪霽因為剛才一直在幫忙烤肉,吃得比較少。所以洗燒烤架的時候,也被鄭亭煜他們催著去休息了——他倒是不覺得累,就是還怪餓的。畢竟他才十五歲,還在長身體,那點吃的下肚子就跟喝了幾瓶水沒什麽區別。

最後還是從自己背包裏拆了袋肉幹,一個人跑到後面的觀景臺上一邊吹風一邊吃肉。夜幕籠罩的城市也黑不到哪裏去,到處都是巡邏燈轉來轉去的光。

張雪霽托著下巴往遠處看,這時候他聽見身後有輕巧的腳步聲。他以為是鄭亭煜,也沒回頭,把手裏的肉脯袋子往後遞了遞:“你是狗鼻子嗎?這麽遠也能聞到香味跑過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感覺一只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張雪霽一個激靈,意識到那絕對不是鄭亭煜的手!

他回頭,只來得及看見一張貼近放大的狐貍臉。在那一瞬間近距離看見一張狐貍的臉,張雪霽嚇得連慘叫都忘記了,差點直接心臟驟停——那張狐貍臉上詭異的露出一個人性化微笑,拽住張雪霽手腕一拽。

它的力氣也出奇的大。張雪霽自認為自己算是比較有力氣的男生了,居然完全沒辦法反抗這只狐貍的力氣;外加他確實被嚇懵了,居然直接被狐貍臉拽過去。

狐貍臉拖著張雪霽,一翻身從觀景臺的欄桿處翻出去。它甩手將張雪霽推出去,張雪霽下意識的想抓住什麽東西,卻抓了個空。

失重感席卷上來的一瞬間,張雪霽的腦子一片空白,眼睛只能看見那張對著他微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狐貍臉。

那張狐貍臉下一刻便被把玄色長劍從中間斬成兩半,鮮血濺開時,張雪霽從狐貍臉屍體裂開的縫隙中,近距離第一次看見了謝姑娘。

她正垂眼看張雪霽,手背上濺到了一些血,從左邊額頭蔓延到顴骨處的傷疤絲毫無損於她的冷漠俊俏,只是顯得她整個人越發不好接近。她站在觀景臺的欄桿上,直接跳了下來。

張雪霽腦子裏非常不合時宜的響起了伽利略的斜塔實驗。但對方確實比張雪霽下落得更快,轉瞬間就到張雪霽面前,抓住了他的手,將他拽入懷裏——有點類似於擁抱,如果忽略此刻劃過臉頰的風和令人心跳加速的失重感。

抱上手的時候張雪霽意識到對方是個過分嬌小的女性,絕對沒有自己高,就連他胳膊不小心觸碰到的肩膀骨架,都能輕易感受到是嬌小的。

失重感驟停,張雪霽恍然睜大眼睛。女人拍了下他的背,提醒他:“可以呼吸的。”

作者有話說:

在魔窟的幻境中,小張回到了十五歲的夏天;他以為是自己還在留戀自己高中的生活,卻不知道那是因為他潛意識裏最想回到初次見到喬喬的時間點。

哪怕他那時候已經沒有記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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