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日頭從越來越短，到越來越長，天氣也一天比一天冷，說是江南地區，到了大小寒的節氣，人也是不敢在戶外大口吸氣的。

東邊新開出來的田地已經撒上了大白菜的種子，等長大了就把這些菜都割了爛地裏，肥肥地。

再過二十天就要過年了。

日子還沒徹底松快下來，又要忙忙碌碌迎接新的一年了。

地裏的膠菜要都割了做腌菜，家裏養的雞鴨可以殺一只，然後掛在屋前做風雞風鴨。

藏在櫥櫃最底下的碗筷也要洗了，用來迎接過年期間的親朋好友。

此類零碎的活是一件接一件，小孩子們則依舊被趕出去昏天黑地地野去了。

冬日裏後山便不再是什麽好去處了，沒有果子不說，踩在凍了又化化了又凍的山泥上還容易摔跤。

村邊的河裏水也淺了，勉強還能打個水漂，但是寒風刮得人臉疼。

所以大家就在村子裏四處玩，玩玩捉迷藏，吃點村民家門口晾曬著的蘿蔔幹梅幹菜。

不是自己家的時候，大家都很收斂。

見到主人家在門口，甜甜地叫一聲孃孃，或者某某媽媽，回答主人家簡單的問題，接著，就由活潑大膽的元元第一個提出，“我可以吃你們家曬的幹菜嗎？”

面對這一群可愛的孩子，只要不是兩家之間有恩怨，肯定是連連點頭，“吃吃，吃點幹菜算什麽。”

緊跟著，月月就會說，“我也想吃，可以嗎？”

“當然，你們都吃，大家一起吃。”

幾個小家夥們就齊齊道謝，矜持地挑一根放進嘴裏。

這個時候，一個個都是講禮貌的好孩子。不過一旦到了自家門口，那簡直就是災難。

尤其是在元元家的時候。

元元爸爸是獨生子，元元也是獨生子，全家上下都慣著元元，出門在外還稍微克制點，一旦回了家，簡直無法無天。

元元媽媽在屋後的水井邊洗完一大盆碗筷拿到屋前來曬的時候，就看見七個娃圍著自家的幹菜籮。

最小的曦曦手上捏著一個菜心幹，擡頭看著元元。

元元正耐心教著曦曦什麽樣的幹菜最好吃，“曦曦你看，像這種底下是合在一起的，上面一根根分開的就是菜心做的，最好吃了！”

說著，元元就把手裏的幹菜塞到曦曦還空著的手。

完了，還要吆喝一聲，“你們幾個盡管敞開吃，我家的幹菜，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要不是手上的碗盤易碎，這會兒元元媽媽真的很想把手裏的東西砸地上出出氣。

現在卻只能用罵的，“朱正元！你又在幹嘛呢？吃多少了？鹹不死你！”

放下手裏的碗盤，元元媽媽就沖過去扯元元的耳朵，順便看眼還剩多少幹菜。

大人吃起來有節制，吃一點就算了。

小孩子卻一直吃一直吃，根本意識不到這是鹹的，還給人家還不滿兩周歲的孩子吃，真的是要氣死了。

“曦曦，你還小，這個不能都吃哦。”

喬晨曦從元元媽媽說話開始，就一直看著元元媽媽，現在聽見元元媽媽這麽說，就乖乖地把手裏捏著的幹菜心扔回籮裏。

“曦曦，我問你，你吃了多少幹菜了。”

這要是吃出問題來還不是他們家的問題，打罵的事先放一邊，這個更重要。

喬晨曦還不會計數，倒是喬陽曦一直看著，回答道，“元元媽媽放心，我看著，才吃了兩根。”

那就好。

但是，有了喬陽曦的對比，自家朱正元更加頑劣不堪了！必須教育，今天誰來護都一並打進去。

原先是想著晚上好好教育孩子的，結果看著元元滿臉的無所謂，元元媽媽越想越氣，越想越氣，氣得當場就想打人。

元元媽媽壓下自己的怒火，讓一邊年齡最大的喬陽曦帶著其餘孩子去玩，自己則開啟河東獅吼模式。

喬晨曦站在大馬路的路口，拽拽哥哥的手，好奇問道，“元元哥哥為什麽會被罵？”

喬陽曦頓了頓，沒想到妹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這該怎麽回答？

說元元頑皮？不乖？好像都不是，偷吃家裏的食物？勉強算是吧，可是也不像。

喬陽曦凝眉，思考許久，才得出結論，“因為元元隨便吃了好多家裏重要的食物，並且是多吃對身體不好的食物。”

顯然陽陽的重點在後半句上。

事實上，這個時候，還沒有人說過梅幹菜對身體不好。

但是喬陽曦記得去年自己想給妹妹嘗嘗梅幹菜味的時候，媽媽說過，不能給妹妹吃，小孩子不能吃這個。

喬陽曦總覺得，如果是好東西，怎麽會嬰兒不能吃呢？

喬晨曦點點頭，好像明白了。

每一份食物都很重要的情況下，不能隨便吃。

不知怎麽的，她想起了將近兩個月前的吃的那個大番薯，又想起了偶爾會撒在米湯裏曬幹了的番薯絲。

·

臘月十八，金光四射的太陽懸在半空，微弱的暖氣把大家都從家裏引出來了。

正好，今天的喬家嶴還有熱鬧看。

喬興家的小閨女領女婿進門啦！

月月大娘站在自家小路出來的岔路口上，抱著月月遠遠地張望著前方，只見前方喬興家出來的路口站著曦曦，也緊張地張望著來路。

喬惠君是喬家嶴的第一個大學生，也是唯一一個走出種地生娃娃種地輪回的人。

從她身上，喬家嶴的人確實是看到了讀書改變命運。

至少，在學校教書是要比不論冬夏都要去地裏更吸引喬家嶴人一點的。

準新郎是騎著自行車來的，後座坐著喬惠君，到岔路口的時候，兩人都下了車。

喬惠君很順手地抱起曦曦，和身邊的青年並排走在窄小的泥路往家裏去。

喬陽曦和喬陽熠已經跑回去報告了，邊走邊喊姑姑回來了。

他們不敢喊姑父，一大早爸爸媽媽們就叮囑過，姑父不能輕易叫。

喬晨曦趴在姑姑的肩膀上，看看姑姑身後的人們，突然揚起嘴角，對看熱鬧的人露出笑臉。

又直起身子，轉頭看向姑姑，只見姑姑嘴角微微揚著，看起來心情很好。

這段從大馬路到家門口的小泥路並不長，不過是幾十秒，就已經到屋門口了。

午飯已經準備好了，菜是有雞有魚的好菜，飯是紮紮實實的白米飯，桌上還擺了兩瓶紹興黃酒。

與之對應的是，章毅自行車車兜裏的兩壇黃酒，掛在車把上的兩包點心。

錢小花做完飯後換上了暗紅色端莊大氣的斜襟外套，陳月芬和張阿巧也換上了只有過年做客才穿的大衣。

見到挺拔俊秀的章毅，錢小花的第一眼就覺得這小夥子不錯，再聽到人家主動的“叔叔阿姨”，一下子就笑開了。

“哦呦，買這麽好的東西做什麽啊，快坐快坐。”

新女婿上門帶禮物是規矩，錢小花不好說些不要帶的話，但是讓人家不要買的這麽貴還是可以的。

簡單地認了人之後，一家人坐到飯桌上要聊正事了。

曦曦就被安置在陽陽和小熠中間，睜著大眼睛把飯桌上的每個人依次看過去，看到陌生的章毅的時候，忍不住看了很久。

和爸爸的黝黑精瘦不同，新來的男人白凈，看起來就不那麽強壯，也就更容易生出親近的心。

喬晨曦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邊吃，邊看人家吃飯喝酒。

喬興又往自己的碗裏加了酒，喬大江也往自己的碗裏加酒，還給大海、章毅都倒上了。

喬興喝得有點上頭，該問的都差不多了，半醉不醉地開始說瞎話，“不錯，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喝酒還挺厲害！能幹的！”

章毅微微笑著，謙虛了一下。

他以前在大學上過生物課，稍微了解點喝酒這事，但是沒反駁老丈人的話，默認了老人家的觀念裏喝酒不上頭等於人很能幹。

話說到這地步，女方家長算是認可了這段關系。

喬惠君和章毅是這個年代少有的完全自由戀愛來的，喬興也是開明的老人，沒對章毅家裏提更多的要求。

剩餘的時候就更加隨意了，聊聊章毅的工作。

“你們兩個一個教文科，一個教理科，我們家下面這幾個小孩子到時候可全靠你們了，最好再出個讀書人啊。”

喬興說完，跟著就是哈哈哈哈的大笑聲。

三個小孩聽到話題轉到自己身上，連忙坐直身板，迎接接下來的話題。

小熠相對更外放點，忍不住插話，“還早呢，姑姑姑父都是中學教書的，我們至少再讀六年小學。”

現在能叫姑父了。

張阿巧輕輕拍了下喬陽熠的腦袋，“你以為還早吶，陽陽明年就要上學了，你後年！”

喬陽熠露出驚愕的眼神，“真的啊！”

喬陽熠對讀書是沒什麽期待的，聽說讀書了之後要寫作業，還要幫家裏幹活，那樣的日子怎麽能跟現在比呢？

倒是喬陽曦聽了，略微興奮。

之前只是猜測自己按照年紀，明年可以上學，但是村裏不是沒有九、十歲才去學校上一年級的。

他想上學，去讀書才有其他可能。

他不一定學著姑姑當老師，也不排斥種地，但是他不想只能種地。

曦曦還不懂讀書意味著什麽，但是看到哥哥緊抿的嘴唇下壓抑不住的興奮，她也跟著高興。

“讀書。要讀書！”

和喬陽熠形成鮮明對比，喬晨曦在哥哥的帶動下直接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的期待。

一邊的陳月芬聽了忍不住笑，“曦曦知道讀書要幹嘛嗎？可苦了，寒窗苦讀可不是說說的。”

該被嚇到的人沒被嚇到，本就對上學有抗拒心理的喬陽熠聽了更加不想讀書了。

最後還是新晉姑父寬了寬喬陽熠的心，“放心，現在學校講究科學教學，不會讓你頭懸梁錐刺股的。”

喬惠君拍了一下章毅的肩膀，笑著說，“他懂什麽頭懸崖錐刺股，你應該說，現在老師不打人不罵人，當然，作業不寫還是要罵人的。”

這麽說，還是沒打消喬陽熠對上學的抵觸，沒聽見姑姑說要寫作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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