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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灞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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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吃過離奴煮的魚片粥,白姬、元曜就出發去灞橋。

長安城東,灞橋。

灞水湯湯,拱橋如虹。

灞橋兩岸築堤五裏,栽柳萬株,現在正是早春時節,柳絮飄舞,宛若飛雪。很多游人穿梭往來,欣賞這美麗的灞橋風雪之景。也有三三兩兩遠行的游子,臉上帶著離愁別緒,與親友在灞橋上折柳送別。

因為灞橋附近人多地大,白姬、元曜就分頭去打聽尋找洪蔔的所在。

元曜在灞橋下的柳堤邊詢問一個挽著竹籃賣花的老嫗,老嫗指著灞橋對岸一處柳蔭蔥蘢處,道:“洪半仙的攤位就是那裏了。”

元曜謝過了老嫗,轉頭去找白姬。他四下一望,發現白姬站在灞橋上。

白姬今日穿著一襲雪色煙籠蓮花百水裙,挽著月光色軟煙羅,她烏黑如泉的長發挽作倭墮髻,戴著鴛鴦海棠紋玉簪飾,長長的珠玉顫顫垂下,在發鬢間搖曳生姿。

白姬站在灞橋飛雪之中,那道剪影出塵絕俗,氣質仿若謫仙。

元曜突然覺得灞橋上熙來攘往的行人都不見了,他的眼裏只看見了白姬。他想就這麽看著她,一直看著她,在他有限而她無限的生命裏,一眼萬年。

白姬側頭看見了元曜,笑著朝他揮手,小書生才從遐思之中回過神來,趕緊走上灞橋。

元曜疾步走向白姬,道:“小生打聽出來了,那洪蔔在對岸。”

白姬、元曜一起朝對岸走去。不一會兒,兩人就來到了老嫗所指的柳蔭蔥蘢處,元曜定睛一看,果然有一個算命攤子。那攤位上挑起一桿算命帆,隨風飄飛的帆布上寫著一個“洪”字,應該就是洪蔔了。

那洪蔔年過半百,一身青布長衫,正在柳蔭下給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起卦。洪蔔尖嘴猴腮,目光閃爍,總覺得與其說是蔔算的高人,倒更像是一個江湖騙子。

白姬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等那書生走了,才走了過去。

洪蔔看見白姬,眼神一亮,熱情地招呼道:“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這位娘子要不要算一卦姻緣?”

白姬笑道:“正有此意。煩請先生算一算奴家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如意郎君?”

洪蔔笑道:“但不知娘子名姓?”

白姬笑道:“奴家姓元,名曜。”

元曜一楞,繼而生氣,這白姬又拿他來取樂。

洪蔔一楞,道:“這個名字不大好呀。但不知元娘子的生辰八字?”

白姬報了元曜的生辰八字。

元曜更生氣了,但又不敢作聲。

洪蔔假意掐算了一番,然後搖頭晃腦地道:“元娘子都二十二了,還未婚配人家,算是大齡了。如果再在閨閣耽誤下去,只怕此生就嫁不出去了,會孤獨一輩子。元娘子八字帶孤煞,紅鸞漸遠,需得化解。”

白姬假意一驚,道:“敢問先生怎麽化解?”

洪蔔道:“也是老夫與元娘子有緣,命裏註定要為元娘子化解此劫。老夫這兒有一根月老絲,可以牽系姻緣,助元娘子早覓佳偶。”

白姬咧齒一笑,道:“那太好了!”

洪蔔笑道:“老夫這月老絲乃是月老親賜,人間極為難得。本來老夫是不打算拿出來的,但是與元娘子有緣,所以割愛相贈。元娘子只需拿出三兩銀子,就可請回月老絲。”

白姬但笑不語。

洪蔔見了,以為白姬嫌貴,怕她不買,笑道:“老夫與元娘子有眼緣,真心想幫你,這樣吧,一兩銀子。”

白姬掩唇而笑,道:“不瞞您說,奴家苦惱姻緣已久,如今先生您既然有此法寶,奴家願出十兩銀子請回。”

洪蔔一楞,繼而竊喜,忙不疊地道:“好!好!元娘子心誠,定然得償所願!”

元曜正在想這貪財奸詐的龍妖是不是瘋了,卻見白姬趁著洪蔔轉身去箱籠裏翻月老絲,悄悄地在地上拾了一塊石頭,放入了衣袖。

洪蔔拿出一個黑色杜鵑花紋的木盒,打開取出一根半透明的白色絲線,他讓白姬伸出手腕,替她系上。

白姬凝視著手腕上的月老絲,紅唇微挑,笑了。

白姬笑道:“先生這寶物是從何處而來?”

洪蔔笑道:“這月老絲是老夫夜游仙境,與月老下棋贏來的。”

白姬知道洪蔔奸滑,問不出實話來,也就笑而不語。

白姬從衣袖中拿出十兩銀子,遞給洪蔔。

洪蔔心想今日財運臨門,宰了一只大肥羊,眉開眼笑地收下了。

元曜一頭冷汗,因為他分明看見洪蔔接過去的是一塊石頭。

白姬、元曜離開算命攤,走到了不遠處的柳堤邊,站著吹河風,賞飛絮。

白姬擡起手腕,望著蜘蛛絲,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元曜道:“白姬,這洪蔔是蜘蛛精嗎?”

白姬道:“他只是一個蠢人罷了。”

白姬說話時,眼神被一個身影吸引,不由側頭望向灞橋上。

元曜循著白姬的目光望去,卻見灞橋上走過一個白發長須的青袍老者。

元曜認得,正是在雷宅見過的雷全。

雷全今日也來灞橋游玩?正當元曜這麽想時,卻又覺得不對勁,因為雷全行色匆匆,一臉凝重,連看都不看一眼身邊灞橋飛雪的美景。

白姬遠遠地跟隨雷全,元曜也跟著白姬。

雷全下了灞橋,徑自朝洪蔔的算命攤位走去。洪蔔與雷全似乎熟識,兩人低頭交談著什麽。那洪蔔拿出了一個黑色杜鵑花紋的木盒,遞給雷全,雷全急忙收入衣袖。雷全遞給洪蔔一個沈甸甸的錢袋,洪蔔笑著收了。

“繞了一圈,又回到雷氏了。”白姬咧齒一笑,把手腕上的蜘蛛絲扯下,扔掉。

白姬、元曜回到縹緲閣,離奴正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在水井邊洗蒓菜。

白姬對離奴道:“有些事情,我很在意。離奴,你去打探一下。”

離奴放下手邊的活計,道:“主人請吩咐。”

白姬對離奴耳語了幾句,離奴點點頭,飛奔出去打聽了。

白姬仍舊去二樓睡覺,元曜在大廳照看店面。

生意清冷,守店枯燥無味,元曜有些困乏,正在雞啄米似的打瞌睡,一只斷了尾巴的玉面貍貓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玉面貍貓見小書生在打瞌睡,大聲咳了一下,道:“元公子,你又偷懶了。如果被那奸詐可惡,該剝皮抽筋的龍妖看見了,又得扣你工錢!”

元曜驚得一睜眼,看見那玉面貍貓,笑了。

“原來是阿黍呀。快不要說笑了,白姬在二樓睡覺呢。你這話被她聽見了,她又得讓你去掃朱雀大街。”

阿黍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它摸了摸鼻子,壓低了聲音,道:“不提那龍妖,我是來找黑炭的,它在不在?”

元曜打了一個哈欠,道:“離奴老弟出去了,白姬讓它去打聽一些事情。”

阿黍道:“它什麽時候能回來?”

元曜道:“小生也說不準。”

阿黍想了想,道:“我還有事,就不等黑炭回來了。元公子,麻煩你幫我給它帶句話。”

元曜道:“好。”

阿黍不好意思地道:“你告訴黑炭,它不必吹篳篥了,我不去參加貓宴了。”

元曜一楞,道:“為什麽?你不是要跟離奴老弟在貓宴上合奏,討好那個什麽狄家阿笙嗎?”

阿黍頗羞澀地道:“我現在已經不喜歡狄阿笙了。不瞞元公子,前幾天蘇諒帶我去婁禦史(1)家參加宴會,我邂逅了婁家月娘。我對月娘心生愛慕,不能自已。月娘是一只三花貓,體態輕盈,氣質出眾。月娘不喜歡音律,喜歡安靜地讀書,所以我就不參加那聒噪的貓宴了。”

元曜張大了嘴巴,道:“阿黍,你這心思也變得太快了!離奴老弟可是為了陪你參加貓宴,專程去樂坊拜師學藝,起早貪黑地苦練了好久篳篥……”

阿黍打了個哈哈,道:“藝多不壓身,就當是讓那黑炭多學一門糊口的技藝,免得它將來被那該下十八層地獄的刻薄龍妖攆出縹緲閣後沒有謀生之技,餓死街頭。”

元曜哭笑不得,道:“阿黍,你太任性了!”

玉面貍貓走到小書生腳邊,蹭他的腿,笑道:“元公子博學多識,給我推薦一些好書吧。月娘學富五車,才高八鬥,跟它聊天我都聽不懂它在說什麽,為了能跟月娘愉快地交談,我得多讀一些書……”

元曜取來筆墨,鋪開紙張,寫了一系列聖賢書的名字。

無尾貓在旁邊呆呆地看著。

寫完後,元曜把書單遞給阿黍,道:“君子修身,莫善於誠(2)。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3)。你先去把這些聖賢書讀了,以聖賢之言規範自己的言行,不要再朝三暮四,尋花問柳,也當恪守誠信,不負朋友。”

玉面貍貓接過書單,小心翼翼地折起來,學著讀書人的樣子作了一揖,道:“多謝元公子。阿黍受教。”

阿黍走後,元曜有點苦惱,不知道離奴回來後,該怎麽開口告訴它,它白辛苦了那麽久,不必去參加貓宴了。

下街鼓響起時,離奴回來了。

白姬還沒起床,離奴先去廚房淘米做飯,煎魚熬湯,忙著趕出了一頓晚飯。

元曜見離奴忙忙碌碌,也就沒開口說阿黍的事。

夕陽西下,白姬起床下樓來了,她的神色顯得有些疲累,仿佛跋涉了千山萬水。

白姬、元曜、離奴在後院吃晚飯,離奴做了一盆鱸魚蒓菜湯,香味四溢。

元曜食指大動,吃得津津有味,離奴也吃得狼吞虎咽,白姬卻不是太有胃口,一直心不在焉地思索些什麽。

離奴見了,道:“主人,您吩咐的事情,離奴打聽出來了。離奴去了一趟豐安坊,那杏花巷的陳家二小姐已經死了,正在出殯呢。離奴偷偷地摸進了陳家二小姐的閨房,在她的妝奩裏找到了蜘蛛絲。”

元曜一驚,胃口全無。

白姬道:“果然如此。”

元曜急忙問道:“白姬,你知道些什麽?”

白姬神秘一笑,道:“不告訴軒之。”

元曜有點生氣,悶頭扒飯。

白姬笑道:“今晚月白風清,我們一起去雷宅看看,軒之就知道了。”

元曜本來想賭氣不去,但是心中很好奇這件事,於是悶哼了一聲,以示不情願地答應了。

離奴本來也要一起去雷宅,可是洗碗的時候,它從元曜口中得知了阿黍不去參加貓宴了。想到自己白白辛苦了一遭,離奴氣得吹胡子瞪眼,連碗都不洗了,飛奔去蘇府找阿黍吵架去了。

元曜攔都攔不住,只能祈禱吵完之後,離奴和阿黍還能是朋友。

註釋:(1)婁禦史:婁師德,唐朝名臣,唾面自幹的那位,他在唐高宗時期,武則天稱帝時期,都是重臣。他外愚而內敏,甚至連最善於羅織罪狀的來俊臣,都找不到罪名來加害他。嗯,狄家阿笙是狄仁傑的貓,婁師德和狄仁傑有一個“以德報怨”的故事很有名。

(2)出自《荀子·修身》。

(3)出自《孟子·離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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