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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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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縹緲閣。

元曜回到縹緲閣裏,發現大廳、裏間都沒有人。他走到後院,才發現白姬正躺在薔薇花下的美人靠上睡覺。

春日的陽光透過薔薇花葉灑了白姬一身,她雪白的衣裙上落滿了從不遠處飄來的桃花花瓣。她的鮫綃披帛拖曳在草地上,隨著春風飛舞如浪,蓋在她身上的波斯絨毯也被風吹得滑落在地上。

元曜氣不打一處來,這龍妖怎麽越來越懶了,大白天的也睡覺。

元曜氣鼓鼓地走過去,打算叫醒白姬,用聖人之言教誨她不要整天睡覺,要珍惜光陰,勤勞一些。

白姬睡得十分香甜,羽扇般的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一道月牙般的陰影,紅蓮般地嘴唇微微翹起,似乎做了一個美夢。

元曜看見一朵桃花隨風飛舞,正好落在白姬光潔的額頭上,如花鈿一般。桃花映襯著白姬如花的容顏,人比花嬌,恍然如仙。

不知道為什麽,元曜心中的火氣突然沒有了。小書生的心底泛起一陣溫柔的漣漪,歲月如此靜好,就這麽看著她的睡顏到天荒地老,該是多麽幸福的事情。

元曜輕輕地撿起波斯絨毯,小心翼翼地蓋在白姬身上,然後愉快地看店去了。

白姬睡到傍晚才醒,因為離奴昨天說了不做飯,元曜早已去買了三人份的羊肉畢羅。不過,因為離奴學篳篥沒有回來,所以晚飯只有白姬、元曜一起吃。

白姬、元曜坐在後院的回廊下一邊啃畢羅,一邊賞晚霞。

元曜道:“白姬,你又睡了一下午,不會又夢游去蜀地了吧?”

白姬笑道:“不,這一次,我去了巫山。”

元曜笑道:“你去巫山幹什麽?”

白姬神秘一笑,道:“秘密。”

元曜也就不再問了,他給白姬說了白天在豐安坊茶攤打聽到的事情。

白姬沈吟不語。

元曜道:“白姬,坊間傳言,那巫浪法師是一個厲害的高人。雷先生可能是想借巫浪法師之力解決他的煩惱,我們不如不要插手了。”

白姬沈吟了一下,道:“軒之言之有理。我也看出雷先生有些秘密不想對外人言說,他有他的苦衷。他既然選擇了巫浪法師為他解憂,我也不能強求,應當順其自然。不過,我對雷先生手上戴的戒指十分好奇,很想知道那是什麽……”

元曜好奇地道:“這世界上還有你不知道的事物?”

白姬笑道:“當然有呀。這個世界充滿了未知,即使是法力無邊的佛祖,也有不知道的奧秘,更何況我只是一條龍。”

元曜撓頭,道:“原來,沒有人全知全能呢。”

白姬笑道:“是的,即使是軒之最敬佩的古聖賢,也不是全知全能,他們的話也不能全信。”

元曜搖頭道:“不,聖賢的教誨是不會有錯的。白姬,你不要想用玄奧的謬論糊弄小生,讓小生不按照聖賢的教誨言行。”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軒之真是迂腐!”

元曜搖頭晃腦地道:“小生是君子,當知禮儀,守古訓。”

白姬笑道:“我是女子,所以可以不知禮儀,不守古訓。”

元曜吼道:“女子也應當遵從聖賢的教誨,知禮儀,守古訓,爭做君子!”

“嘁!”白姬捂上了耳朵。

下街鼓響完,西市閉坊了,離奴還沒有回來。

白姬道:“在樂坊當學徒,肯定不自由。離奴最近可能得住在樂坊呢。”

元曜笑道:“希望離奴老弟早日學會吹篳篥。”

誰知道,月上中天時,離奴居然回來了。

白姬已經上二樓睡覺去了,難得離奴不在,裏間空了下來。元曜坐在青玉案邊,點燃一盞油燈,鋪開文房四寶,琢磨著寫春琴宴的詩。

一只黑貓悄無聲息地走進裏間,口吐人言。

“書呆子,你還沒睡?”

元曜一楞,道:“離奴老弟,你怎麽這個時辰回來了?”

黑貓在小書生身邊坐下,以爪洗臉。

“爺睡不慣樂坊裏的學徒通鋪,臟兮兮的,臭烘烘的,渾身癢得睡不著。爺想著還是自己的被窩幹凈暖和,就回來睡覺了。”

離奴一向愛幹凈,已經到了潔癖的地步,在樂坊裏一堆學徒睡在一起,被褥都是臟舊的,環境也不好,肯定不習慣。

元曜放下毛筆,擔心地道:“那跟你同鋪的學徒半夜醒來看不見你,你明天怎麽解釋?”

黑貓不高興地道:“爺又沒那麽蠢,拔根貓毛做個假人睡著就是了。爺一早就回去,神不知鬼不覺。”

元曜又問道:“離奴老弟,你跟著哪個樂師學篳篥呢?”

離奴道:“一個龜茲樂師,叫安善和。”

元曜又問道:“現在進樂坊拜師這麽容易嗎?這位安先生怎麽肯收你做徒弟?”

離奴打了一個哈欠,道:“書呆子你有所不知,樂坊裏有各種樂師,笛子、簫、古箏、古琴、箜篌、琵琶這些樂器學得人都很多,尤其現在流行的古琴,一堆人擠破門檻來拜師學藝。所以,這些熱門的樂師會挑三揀四地選徒弟,而這個篳篥,根本沒人學。爺說要拜師學篳篥,那安善和就答應了,他樂得眉開眼笑,連爺的拜師禮都不收。”

元曜道:“那離奴老弟你要好好地學,不要辜負了安先生的一片心。”

離奴道:“爺學得可認真了。你看,爺的嘴都吹腫了,臉都吹圓了。”

元曜仔細一看,離奴的嘴確實有點腫,想來真是沒偷懶。

離奴見元曜霸占了裏間,不高興地道:“書呆子你別寫你的破詩了,快出去睡吧。爺得睡覺了,明天還得早起呢!”

元曜只好收拾了文房四寶,把裏間還給離奴,出去睡覺了。

西市,縹緲閣。

一連數日,白姬沒有再提雷堯的事情,元曜也漸漸地把這件事情忘記了。離奴仍舊早出晚歸,風雨無阻,元曜見它的嘴一直腫脹著,說話聲也沙啞了許多,想來學得非常勤奮,不曾偷懶。

這一日,白姬從西市胡人手中收購了一些香料,元曜在大廳對賬目。那胡人吹噓自己手中的一款香料是波弋國的“荼蕪香”,白姬重金買來了,正擺著博山香爐,坐在裏間燃香辨識真假。

“唉,上當了。胡人狡猾得像狐貍,這荼蕪香裏摻了一大半不值錢的木蜜香。”白姬以手支頤,望著博山香爐,不高興地道。

元曜正在記采購香料的賬目,冷不防一個人風風火火地卷進了縹緲閣。

元曜擡頭望去,還沒看清楚那人,那人已經一把把元曜抱住,哭道:“軒之,我還以為這輩子見不到你了。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少苦楚,還差點死在外面!”

元曜一楞,從聲音中聽出是誰了。

“丹陽,你逃婚回來了呀?”

韋彥松開元曜,熱淚盈眶,道:“我回來了。”

元曜望向韋彥,韋彥仍舊是一身華服,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可是,仔細看去,他清瘦了不少,皮膚也黑了一些,他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下巴還長著胡渣。看樣子,是吃了不少苦。

元曜有點心疼他,道:“丹陽,你逃去哪兒了?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了?”

韋彥以袖抹淚,顫聲道:“萬般苦楚,一言難盡。軒之,我來是找白姬有事的,她在不在?”

白姬早已聽見外面的響動,裊裊婷婷地走出來了。

白姬一見韋彥,笑道:“韋公子,好久不見。快進來坐下喝杯茶,有什麽事情慢慢說無妨。”

韋彥擦幹了眼淚,跟著白姬走進裏間,在青玉案邊跪坐下來。

元曜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去廚房燒水煮茶。

不一會兒,元曜端著煮好的陽羨茶,和兩碟茶點送去裏間。白姬、韋彥正在閑聊。元曜倒了三杯茶後,也坐下陪著說話。

韋彥道:“你們不出長安不知道,因為武後要改朝稱帝的緣故,現在外面兵荒馬亂。我也是倒黴,本想在洛陽躲一陣子,誰知裴先那個該死的家夥告密,父親就派人來洛陽捉我。我提前得到消息,打算逃去江南投奔在揚州做大都督府司馬的舅舅王懷仁。本以為揚州富庶繁華,美人如雲,可以逍遙一陣子。誰知,江南賊寇橫行,我跋山涉水,旅途奔波,剛到淮南道就被一夥打劫的山賊捉了。那夥山賊占山為王,膽大包天,知道我舅舅是大都督府司馬之後,竟然去信勒索。舅舅沒有辦法,就稟報了大都督。大都督早就有心想剿滅這夥賊寇,借著我被綁架這件事就出兵跟山賊周旋起來。他們周旋也就罷了,我在賊窩裏卻吃盡苦頭。那夥山賊打我罵我,逼我做苦力,不給我飯吃,讓我住在滿是糞便的牛馬圈裏。我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說到傷心處,韋彥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丹陽,你不要傷心了,你現在不是回來了嗎?苦盡甘來,苦盡甘來。”元曜安慰了韋彥幾句,十分同情他的遭遇。

白姬饒有興趣地問道:“韋公子,你是怎麽逃出賊窩的?”

韋彥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了一會兒,才道:“多虧了非煙,我才能回來。”

韋非煙是韋彥同父異母的妹妹,他們兄妹兩人命數截然相反,因此性格不合,從小就是死對頭,互相看彼此的笑話。

韋非煙花容月貌,性喜美男,她天生神力,從小習武,是一個奇女子。韋非煙本來是元曜的未婚妻,返魂香事件中嫁給了武恒爻,武恒爻因為意娘的消失受到打擊,出家雲游四方去了。韋非煙以武夫人的身份在長安逍遙度日,她四處獵美,揮金如土,無憂無慮地享受著貴婦的生活。

白姬、元曜一起好奇地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韋彥喝了一口陽羨茶,道:“大都督出兵跟山賊周旋時,舅舅寫了一封信加急送到父親手裏。父親接到信,受到驚嚇,重病不起。二娘也以淚洗面。他們認定我兇多吉少,十分擔心,卻又束手無策。非煙那丫頭知道這件事後,就去鹹陽召集了一群游俠兒,一路趕去揚州。因為賊窟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賊寇們又窮兇極惡,悍勇異常,大都督帶兵久攻賊窟不克,損失了不少人馬。誰知,非煙那丫頭和那群游俠兒竟假扮行經的富商,故意被賊寇劫進賊窟,與大都督的兵馬裏應外合,剿滅了賊人。非煙那丫頭還擒住了賊王,立下了大功。唉,以前非煙跟美少年私奔游山玩水,都是我千裏迢迢去抓她。現在,我逃婚逃進賊窟,倒是她不遠萬裏去救我。人生,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白姬、元曜聽了韋彥的這番遭遇,都吃驚得張大了嘴巴。

白姬笑道:“長安繁華如夢,不曾想外面這麽亂了,這還多虧了武夫人智勇雙全,韋公子才能平安回來。”

元曜也道:“丹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經過這次的教訓,你以後可不要不負責任地隨意逃婚了。”

韋彥一聽這話,眉頭又皺起來了。

“哪有後福?回長安之後,一堆亂七八糟的糟心事情。唉,不提也罷。”韋彥正襟危坐,行了一禮,道:“我這次來縹緲閣,是有事懇求白姬。”

白姬嚇了一跳,笑道:“韋公子何須行此大禮,都是老友,有什麽事情,但說無妨。”

韋彥嘆了一口氣,道:“我的未婚妻沈筠娘你們也是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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