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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篳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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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縹緲閣。

白姬、元曜從太平府回到縹緲閣,正是下午光景,白姬推說酒喝多了,上樓去睡覺了,讓離奴吃晚飯時再叫她。

離奴推說香魚幹吃多了,也去回廊下曬太陽睡覺了。

元曜見沒什麽生意,喝了一杯茶提神,坐在裏間的青玉案邊,研磨提筆,打算寫一首參加春琴宴的詩。

小書生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沒寫出一個字。

一只斷了尾巴的玉面貍貓走進了縹緲閣,悄無聲息。

玉面貍貓在大廳裏環視了一圈,發現沒人後,輕車熟路地走進裏間,繞過牡丹屏風。它見小書生正在提筆發楞,忍不住跳上了青玉案。

元曜被嚇了一跳,沒看清是什麽東西,下意識地拿筆去戳那貓。

玉面貍貓輕巧地一躍,躲過小書生的毛筆,笑道:“元公子,是我。”

元曜仔細一看,笑道:“原來是阿黍,好久不見了,你是來找離奴老弟的嗎?”

阿黍是離奴小時候的玩伴,算是離奴不多的朋友之一。它經過玉面貍事件之後,一直跟波斯王子蘇諒生活在一起,也與離奴久別重逢了。因為都住在長安城,阿黍偶爾會來縹緲閣找離奴玩。

阿黍道:“是的,那黑炭去哪兒了?”

元曜道:“離奴老弟在後院睡覺呢。”

“我去找它。”阿黍一溜煙兒跑向後院了。

元曜笑了笑,繼續提筆構思。

不多一會兒,阿黍和離奴一起來裏間了,阿黍興高采烈,離奴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離奴道:“阿黍,這個事情……要不,你還是去找別人吧。”

阿黍瞥了離奴一眼,道:“怎麽了?黑炭,莫不是你不會吹篳篥?”

離奴急了,道:“爺當然會了!不僅篳篥,什麽樂器爺都會!”

阿黍笑道:“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就跟我去參加貓樂宴啦。”

離奴撓頭道:“爺跟那些蠢貓合不來,一向不愛參加這種傻兮兮的聚會。”

阿黍蹭了蹭離奴,道:“那你就當是幫我。黑炭,不瞞你說,我對狄宰相家的阿笙一見鐘情,她又雅好音律,如果我們能在貓樂宴上合奏一曲,震驚四座,得她青眼,我此生也就沒有遺憾了。”

元曜和離奴一起問道:“狄宰相家的阿笙是誰?”

阿黍頗不好意思地道:“阿笙是一只獅子貓,很漂亮。她一只眼睛是綠色,一只眼睛是藍色,毛如雪絲一般柔軟光滑,是長安城裏最美麗的貓。”

離奴不滿地道:“嘁,一只眼睛綠色,一只眼睛藍色,怕不是個妖怪,哪裏美了?”

元曜忍不住道:“離奴老弟,你自己不也是貓妖嗎?”

離奴瞪了元曜一眼,元曜急忙閉嘴。

阿黍道:“反正比你這塊黑炭好看!就這麽說定了,我彈箜篌,你吹篳篥,樂譜我留下了,你先練著,過幾天我來找你一起練。”

離奴十分生氣,正要回絕。

“貓樂宴這個月十五晚上開始,今天初一,時間不多了,你快抓緊練!”阿黍卻不給離奴機會,丟下一句話,就一溜煙兒跑了。

阿黍走後,離奴盯著地上的樂譜生悶氣。

元曜心中好笑,忍不住道:“離奴老弟,阿黍難得找你幫忙,你就抓緊時間練曲子吧。”

離奴撓了撓頭,道:“書呆子,那個……篳篥是什麽東西?這個跟鬼畫符一樣的樂譜怎麽認啊”

元曜一楞,道:“離奴老弟,你不會不懂音律吧?”

離奴道:“爺最討厭噪音了,誰會懂那種人類吃飽了閑著瞎折騰的東西?篳篥是鼓還是笛子啊?阿黍說是吹篳篥,那可能是笛子,可是怎麽吹啊?書呆子,你快教爺!”

元曜張大了嘴巴,道:“音樂是人類抒發情感的一種藝術,不是吃飽了瞎折騰的東西。而且,音樂可以凈化心靈,舒緩情緒,是很美好的……”

離奴打斷元曜道:“好了,好了,書呆子你就不要說這些沒用的。快說說篳篥怎麽吹吧。”

小書生撓頭道:“小生只會吹笛子,不會吹篳篥。篳篥是胡人的樂器,小生也沒見過。當務之急,趁著時間還不晚,離奴老弟你還是先去前街胡人開的樂器鋪買一管篳篥回來吧。”

“這阿黍凈給爺找事兒!”離奴一聽,急忙一溜煙兒跑出去買篳篥去了。

離奴氣呼呼地聲音逐漸遠去。元曜撿起地上的樂譜,看了一會兒,也不是太明白。

不多一會兒,離奴買回了篳篥,丟給元曜,就去廚房做飯了。

元曜看了一下篳篥,試吹了一下,又對著樂譜研究了一會兒,對這個異域舶來的八孔管樂也不甚明白。

傍晚時分,離奴做好了晚飯,跑去二樓喊白姬吃晚飯。白姬睡眼惺忪地下來,在飯桌旁坐了一會兒才清醒了。

元曜一邊吃飯,一邊笑道:“白姬,你從中午回來一直睡到現在,真是一覺香甜,不知道做什麽美夢了?”

白姬神秘一笑,道:“我夢見我去蜀地了。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路途不好走,不知不覺就耽誤了許久。”

元曜笑道:“快不要糊弄小生了,在夢裏去蜀地,哪裏需要趕路?”

白姬笑道:“在夢裏也是需要趕路的啦。”

元曜一邊夾菜,一邊笑道:“你在夢裏去蜀地幹什麽?”

白姬吃了一口飯,笑道:“我去蜀地找東西。”

元曜好奇地問道:“找什麽?”

白姬笑道:“在夢裏,我看見一條巴蛇在山林裏吞巨象,不由得看入迷了,也忘了要去找什麽。”

元曜笑道:“白姬,你的夢還真有趣。”

“嘻嘻。”白姬詭笑道。

離奴愁眉苦臉地道:“主人,今天下午阿黍來找離奴了,他邀離奴跟他一起去參加貓樂宴。”

白姬笑道:“貓樂宴應該很熱鬧,你去參加也很好呀。”

離奴愁道:“參加也就罷了,阿黍要離奴跟他一起奏樂表演,離奴得吹篳篥,離奴根本不會吹。”

白姬笑道:“不會,可以學。”

離奴愁道:“書呆子也不會,沒人教離奴。”

白姬笑道:“龜茲人擅長吹篳篥,你去平康坊的樂坊找龜茲樂師拜師學藝吧。”

離奴道:“那離奴這一陣子就沒時間買菜做飯了,先在這裏向主人告個假。”

白姬笑道:“無妨。只是一陣子而已,西市到處都是吃食,軒之會打點一日三餐的。”

離奴笑道:“有勞書呆子了。”

元曜終於反應過來,離奴去拜師學吹篳篥,那自己的活兒又要加倍了,他有些不滿,但又不敢反抗,只能道:“小生盡力而為,離奴老弟請安心學藝。”

深夜,弦月如鉤。

白姬、元曜坐在後院喝酒賞月,一樹碧桃花繁盛如緋紅的雲霞,花瓣紛飛。

一只黑貓在茂盛的春草之中練習吹篳篥,它吹出的聲音如同裂帛,完全不成曲調。

也許是覺得枯坐清談無趣,白姬起身離開了,不一會兒,她抱著一具琴回來了。

“春夜,適合奏琴。”白姬笑道。

白姬伸出纖纖玉手,開始撥動琴弦,這具琴的聲音十分美妙,音色旖旎,卻又曠遠。

元曜一邊喝酒,一邊望著白姬撫琴,但見她青絲如墨,側顏如畫,一襲繡西番蓮圖案的白色長裙如花樹堆雪。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的眉梢眼角有萬種風情,但眼底卻有一股空靈之氣,與凡塵隔絕。

小書生忍不住看呆了。

“叮叮錚錚——”琴聲伶仃,白姬彈的是一曲《鳳求凰》。

小黑貓也不吹篳篥了,開始聽這琴曲。它突然覺得可能音樂不是人類吃飽了閑著瞎折騰的東西,似乎真的能產生一種溫柔的慰藉,治愈心靈。

一曲完畢,萬籟俱寂。

白姬笑道:“軒之,我這一曲《鳳求凰》怎麽樣?”

小書生搖頭晃腦地道:“很好聽。不過,小生覺得《鳳求凰》乃是男女私奔之曲,不合聖人的教誨,還是多彈《高山》《流水》之類陶冶性情的曲子為好。”

白姬笑道:“軒之此言差矣,這綠綺琴與《鳳求凰》才是絕配,彈《高山》《流水》倒可惜了這旖旎絕倫的音色。”

元曜張大了嘴巴,道:“這是綠綺琴?!”

白姬以袖掩唇,笑道:“是的。真的綠綺琴在縹緲閣。這還是當年司馬相如親自送來的,作為我滿足他一個願望的交換。”

怪不得,在太平府參加春琴宴時,白姬看都不看綠綺琴就說是假的。元曜這才恍然大悟。

元曜湊過去仔細打量真正的綠綺琴,這具古琴並不如太平公主的那具假琴好看,通體漆黑如墨,像一大塊焦炭,只有琴背上有一道閃電般的綠紋。而且,正如雷堯所說,這綠綺琴是靈機制式,琴內有銘文“桐梓合精”。

元曜忍不住道:“白姬,難道這縹緲閣裏囊括了古往今來的天下至寶嗎?”

白姬笑道:“怎麽可能,天下至寶那麽多,我哪裏收藏得過來?縹緲閣裏不過是收藏一些有緣的寶物罷了。”

元曜笑道:“也是。天下之大,寶物如雲,想來你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全部收入縹緲閣。”

白姬想起了什麽,愁道:“是呢。近在眼前的雷氏琴,我都求不來呢。”

元曜道:“說到雷氏,白姬你似乎對雷先生手上的戒指很在意?莫不是這戒指有什麽古怪?”

白姬眼神幽深,道:“我不確定。巴蜀那邊的‘術’很深奧,我看不太透。所以,我在夢裏去了一趟巴蜀之地,結果因為貪看巴蛇吞象,什麽都沒查出來。”

元曜一頭冷汗。

白姬笑道:“軒之,這雷氏琴我是要定了。”

元曜愁道:“可是,雷先生不是說不接受斫琴之托嗎?”

白姬笑道:“軒之,你忘了縹緲閣為了什麽而存在嗎?”

元曜想了想,道:“為了眾生的欲望。哎,可那雷先生看起來沒有欲望啊?”

白姬笑道:“他沒有欲望,但有麻煩。”

元曜道:“小生覺得,他有麻煩也不會來縹緲閣。”

白姬笑了,道:“他不來,我們去。軒之,明天跟我去懷遠坊拜訪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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