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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清風宗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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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聽翠閣診脈之後,直到第二天早上離開,沈睿都沒再見到李青韻。

從儲玉山出發,他們便朝著涿州一路而去,行至傍晚時分,來到一處山谷間的小村落裏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借宿暫歇了下來。

這戶人家一共六口人,上有老兩口,中有小兩口,外加兩個小男孩,小的才剛會走,大的那個看著約莫四五歲的樣子。

喬小禾一出手就是五兩銀子,主人家只笑笑接了過來,並沒有他預想中的驚喜,反而好像只是很勉強地在扯著唇角應付,拿了銀子後又欲言又止地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出去,很快就準備了一桌晚飯送來,又抱來了三床被褥,其中一床還是嶄新的。

沈睿看著桌上的一雞三吃,外加一道飄著油氣的豆腐白菜湯,並沒急著動筷子,而是擡眸看了眼喬小禾。

喬小禾早已心領神會,從身上摸出一支被布包裹著的銀制粗針,挨個插進飯菜裏試了試毒,見銀針並未變色,才向著沈睿微微點了下頭。

“吃吧。”沈睿這才說道。

其他三人拿起筷子齊齊扒了口白飯,等到沈睿夾了第一口菜,他們才開始往菜盤裏伸了筷子。

天色漸晚。

幾人吃完了飯,喬小禾便打開房門沖著院子裏招呼了一聲,返身剛走回來坐下,不多時,那年輕婦人便拉著自己的大兒子快步走了進來。

“幾位爺,飯菜還可口麽?”少婦帶笑說著,不知怎地,雙頰漲得通紅。

沈睿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微微笑道:“很難得吃到的山間風味,謝謝。”

那少婦躊躇了幾息,忽然,上前一步把手裏的五兩銀子原封不動地“啪”一聲拍在了桌上:“爺,這錢我不要了。”說完,又拉著孩子跪了下來,說話時聲音顫抖地幾乎帶了哭腔,“求你們把我這娃娃帶走吧!”

或是因為大人的情緒感染了孩子,原本只是顯得有些無措的男孩禁不住紅了眼眶開始往母親懷裏鉆。

少婦卻使勁把他往外拉,孩子也使力不從,一時間母子兩竟拉鋸起來。

沈睿皺了皺眉:“你先起來說話,別嚇著孩子。”

那少婦把眼淚抹了又抹,仍是沒能忍住,索性一把將孩子抱進了懷裏,泣道:“公子爺,我看你身旁帶著那位少年郎官,小小年紀已是氣度不凡,知道你絕不是個會虧待手下的主家。我,我這娃娃雖然不大,但一貫老實聽話,我不求公子爺你把他帶在身邊,只要將他放在個妥帖的地方幫著人家做做雜事也好。求你行行好,不然我這娃娃就廢了,我寧死也不願意他將來被人戳脊梁骨,更怕他身首異處啊!”

她口中說的少年郎官,便是展風的弟弟,今年剛剛十四的展浪。

但別說是沈睿,就連喬小禾和展家兄弟一開始也沒把她的話當真,這年頭見著有點兒體面的人家就想把孩子送去奔個前程的人本就不少,何況憑沈睿的身份又豈是能隨隨便便收留個人帶在身邊的?

可少婦的最後一句話卻引起了他們的註意。

“你這話是什麽意?”沈睿坐在桌前也未動,只是將目光來回在這對母子身上打量了一圈,“孩子的父親呢?”

“這事我做主就成。”提到孩子他爹,少婦的眼中浮上濃濃的幽怨,口中語氣堅定,“只求你們明天一早就帶著這娃娃離開,不然……不然我怕來不及了。”

展風在一旁聽得著急:“哎呀你這婦人,公子問你什麽回答就是,別盡說些吊人胃口的話。你快說,你家孩子出什麽事了?”

少婦抱著孩子落下淚來:“不是我不願意告訴幾位爺,只是這江湖人得罪不起,我也不想連累幾位。此事要從半年前說起,我們這裏名叫‘三岔谷’,三面環山,各有一方山寨把持,彼此間稱兄道弟的,早先他們還自詡什麽盜亦有道,也確實不曾無故騷擾我們。誰知半年前,這三個寨子起了內鬥,打來打去就開始在村民手裏借東西,原本借了也沒指望他們還,只求繼續保個平安罷了。”

“最後三個寨子剩下了兩個,兩家合為了一家,就在中間那座山上。可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兩個月前山上派了人下來通報,”少婦抱著孩子的手不自覺又緊了緊,“說凡是家中有兩個兒子的,長子年滿六歲就要都送上山去跟著習武,長大做個什麽綠林好漢……你說這土匪哪能有什麽好漢啊?而且就在那頭幾天,他們還假裝一副保衛鄉裏的樣子挨家挨戶對家裏有兒子的做了登記,結果來通報的時候就把已到了年紀的當場直接帶走了,再也沒見著回來。”

“竟然還有這種事?”喬小禾看了眼她懷裏的男孩,“你這孩子是不是已過了六歲生辰了?”

少婦含淚點頭:“原本兩個月前就想把我娃娃帶走的,是我咬著口氣和他們爭辯說一天沒過生辰就算不得‘年滿’,他們才又一副假慈悲的樣子說那就等孩子過完了生辰再來接。我相公顧念一家老小的性命,也不敢反抗,可我,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啊!”

她話音剛落,院子裏忽然傳來了“啪啪啪”的拍門聲。

“楊慶三,”門外有個粗獷的聲音喊道,“快開下門。”

沈睿略一沈吟,吹掉桌上的油燈,起身走到了窗邊往外看去,只見那少婦的丈夫勾著背,一步三回頭地走到門邊,哆嗦著拉開了門閂。

“嗨,怎麽那麽羅裏吧嗦的?”門外跨進來一個彪形大漢,皮膚黝黑,滿臉油光,一進來就像個熟人似的往楊慶三肩上重重拍了一下,“聽說你家小子今天過六歲啊,你媳婦兒這下不鬧騰了吧?我們專等著你家息了炊煙,又估摸著吃完了才來的。”

楊慶三的肩膀抖了抖:“這……這麽早就要來接人啊?廖三爺,我……”

話還沒說完,那被稱為廖三爺的漢子便一揮手掌截斷了他:“大晚上的我也不想摸黑啊,只是大當家的明天就要去涿州了,這幾個到歲數想上山的孩子,我總得給他先過過目,萬一你家這個就被他看中親自帶在身邊了呢?這可是想也想不來的福氣啊!”

他說完便哈哈笑了起來,只是還沒笑兩聲,從東面屋裏就忽然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嗤笑聲道:“明明是自己要搶孩子,還大言不慚說是人家想上山跟他們當土匪,真是不知羞。”

廖三爺眉頭一皺,本就比一般人黑的臉霎時顯得更沈了:“誰在那裏鬼鬼祟祟的?給老子滾出來!”

仿佛是就在等著他這句話似的,那房間的門被人從裏面一把拉開,隨即,跳出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還有個魁梧漢子和斯文秀氣的男人跟在後頭不急不緩地走了出來。

廖三爺眼中精光自他們身上一掃而過,半瞇了眼,冷笑道:“我再給你們一個機會,把剛才的話給老子吞回去咽了,沒見識的東西,綠林豪傑豈是一般土匪賊寇可比?”

喬小禾向來機靈喜辯,聞言也冷笑道:“奇了怪了,我今兒只看見這綠林子,倒是沒見著什麽豪傑,也不知是綠的還是更綠的?”

展風非常誇張地在旁邊哈哈大笑。

屋子裏傳來一個淡然平和的聲音:“拿了人再說。”

語聲不大,氣息也並不沈穩,但喬小禾和展家兄弟像是立刻得到了某種指令,立時收起了玩笑之色。

廖三爺也聽到了這個下令的聲音,再一看對面三人已抽刀握笛在手,當下也露了殺氣,沈聲令道:“上!”

人影很快纏鬥在了一起。

旁觀的廖三爺很快已看出那三人身手不一般,他眉間一蹙,不再等待,也飛身加入了戰局。

幾下重拳推風掃過,一時堪堪阻擋了喬小禾三人的攻勢,他忙抓緊機會大喊一聲:“鐵網!”

話音落下,喬小禾等人只覺頭頂一暗,便見身畔數人竟然各從懷中掏出了一片網子,轉眼間兩兩相連,居然瞬間結成了一張大網。

喬小禾下意識用輕功後跳了幾步。

大網隨即撲下來準確罩住了展家兄弟。

網子裏的展風想也不想立刻揮刀去砍,誰知“鐺”一聲脆響過後,這網線居然紋絲不動。

與此同時,大網已被倏然收緊。

展風驚詫之下脫口喊道:“媽的這是張鐵網!”

喬小禾一楞。

廖三爺回身一刀指在展風胸前:“這精鐵秘制的網,任你怎麽砍,也只能是待宰的肥羊。”言罷,沖著東邊揚聲喊道,“屋裏那個出來!”

話音未落,一個瘦高頎長的身影已翩然從裏面走出。

廖三爺打量了他兩眼,不屑道:“還以為是什麽人,原來就是個二世祖罷了。怎麽著?你的人,救不救?要救就跪下給爺爺磕個頭,承認自己有眼不識泰山。”

不等沈睿說話,喬小禾已繃著臉怒道:“你少放肆!就憑你們幾個土匪賊寇,今天有我在,就別想把這孩子帶走,識相的立刻把人給我放了!”

沈睿幽幽接過了他的話:“你剛才說你們大當家要去涿州,是去參加英雄大會的?”

廖三爺臉上閃過一絲意外。

沈睿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也不管他回不回答,又兀自續道:“那我勸你還是收手的好,我的人要是見我沒有如期到涿州,一定會結隊沿路來尋。就在你們來之前,我已經先派了人去送信,若這件事一旦傳出去,你們這山寨也別想在綠林中占什麽豪傑了。”

廖三爺先是一怔,繼而面露狠色道:“好小子,居然倒打一耙,我倒要看看,你的人能怎麽救你!”

言罷,竟回身舉刀毫不猶豫地就要朝展風劈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沈睿眼梢只晃到院墻上越過一道白影,還不等他定眸看清楚,院中已傳來“鐺”的一聲,旋即,有兵器掉落在地發出刺耳的重響。

廖三爺怔怔看著自己手裏的半截斷刀,又不可置信般擡眼看著閑閑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女子,再定睛一看,她手裏的長劍玄鐵寒光閃爍,劍柄上一條綴著南珠的穗子隨風輕晃。

生生砍斷了他的刀,可從人到劍,竟半點勉強之色都沒有。

“你……”他一時驚詫失神,“你是什麽人?”

“儲玉山,琳瑯閣。”她淡聲說完,回身再次揚劍,衣袖輕揮間,已倏地一劍劃開了困住展家兄弟的鐵網。

廖三爺等人大感震驚:“你是……琳瑯閣主?”

李青韻持劍而立,靜靜看他:“重新打一場吧,你輸了,就把你們的大當家綁下來給我。”

廖三爺一滯,眉間厲色盡顯:“好大的口氣,別以為你有削鐵如泥的寶劍就能所向無敵。來人,上!”

他一聲令下,其他人立刻又或抓兵器或抓網地撲了上來,這回有喬小禾和展家兄弟在旁邊清掃障礙,李青韻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眼看著馬上就要來到廖三爺面前,後者見狀,立刻腳底抹油地轉身提起輕功朝外面跑去。

李青韻跟在後頭一路追到了西面山腳下的林子裏,對方輕功本不如她,到了此時,已是近在眼前。

她毫不猶豫地飛手丟出劍鞘打在了他的背心上,廖三爺立刻噴出了一口血。

李青韻隨即欺上,擡手把劍抵在了他脖頸邊。她正要開口說話,廖三卻忽然從腰間摸出一把小刀朝她咽喉捅來,李青韻旋即橫劍一擋,他也霎時偏了手腕,薄如柳葉的小刀瞬間從側面朝她襲來。

李青韻正欲反手時,他已一刀恰好割斷了劍穗的半根系帶,另一根也搖搖欲斷。

她當即眼色一變,眸中剎那間燃起冷火簇簇。

她手腕一翻,一劍削掉了他捏刀的手指,旋即長劍一轉,霎時直刺沒入了他胸前。

“啊!”廖三大喊一聲,倒在了地上。

李青韻抽劍回手,正要上前,忽然聽到從東南邊傳來一陣馬蹄漸近的聲音,心下一忖,飛身藏到了樹上。

不多時,從那邊林子裏果然有一行人騎馬走了出來。

出乎她意料的是,這些人並不是寨子裏的山匪,而是一群蒙著面的藍衣人,而騎馬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個帶著帷帽的青衣人,李青韻看不到這人的正面,只是從背面看去,那帽子上的帷紗一直垂到了半腰。

即便有人手持火把映照,但夜色昏暗,她也只能隱約從身型上看出來他是個男人。

這一行人來到了昏倒在地的廖三身邊,那戴帷帽的人似乎低頭看了片刻,須臾,翻身下了馬。

看清他身型的瞬間,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覺得他的背影有些似曾相識。

隨即,李青韻看見他俯身從廖三身旁撿起來一個什麽東西,正想探探目光看清楚些,卻見他半側身轉了過來。

昏黃的火光霎時照出了帷紗半掩下他的側臉,李青韻有些驚訝地發現,他居然在帷紗下還帶著張面具遮住了上半張臉。

夜色與火把交纏映照下,他那張銀色的面具上泛著有些詭異的光。

“宗主,”他身旁有人問道,“這劍穗可有奇怪麽?”

李青韻聞言,這才猛然收回了剛才被他古怪的打扮吸引走的目光,定睛朝他手上看去,心頭霎時一沈——那劍穗剛才竟然掉在了下面。

這東西無論如何丟不得。

她深吸了一口氣,朝著樹下的人開口說道:“那是我的。”

隨即,飛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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