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有一些聲音時斷時續，彈珠砰砰落地聲和老邁的咳嗽聲交錯進行。

唯一一盞床頭燈接觸不良似的早就滅掉，濃稠的黑暗裏什麽也看不見。

但楚玉明白，這是目前最理想的狀況——兩只鬼在打架。

秦和小姑娘或許醒了也或許沒醒，她這一刻懶得操心別人，只抵著黑袍的額頭擔心他半夜發燒。

兩人挨得太近，這樣的姿勢其實不太舒服。楚玉知道他沒睡，也不可能在傷痛和噪音的夾擊下，輕松的睡過去。

趁著兩只鬼幹架，她悄悄握住他沒受傷的右手。後來彈珠聲和咳嗽聲越發激烈，楚玉索性親了親他的額頭。

她能做的很少。

楚玉小時候被燙傷過，肚子上現在還留著一大塊猙獰的傷疤。她知道燙傷的滋味，那是許多日夜裏翻來覆去的灼燒感。

又疼又燒。

也正是這塊傷疤，讓她在最熱的天氣裏，也始終無法穿露臍裝。

黑袍依靠身體的再生和治療道具，胳膊上新長出來的肉，她希望和舊的沒什麽區別。

如果一條胳膊上都是疤，怕是連短袖都穿不了了。

不對，是她忘了。回到現實後，不會有任何肉體傷害具現化。

兩只鬼的幹架聲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乒乒乓乓的響著，有點像是女人之間扯頭發。

開始楚玉還提防著，後來困意上頭。發現人家兩位正忙著，根本顧不上其他人。

而且站在鬼的角度看，同類相殘不管輸贏都會受傷。一旦受傷就不太可能立馬幹起來第二架，哪怕是和弱小的人類打。

總之，反倒便宜四個人類，過了平靜的一夜。

或許也不那麽平靜。

楚玉很困，偏偏一直沒睡著。一來是聲音太吵人，二來是在想他們之間的關系。

黑袍更不可能睡著，胳膊上的灼燒感始終強烈，像是被放在一百度的蒸爐裏。

他也在想。

阿楚……是真的不要他了嗎？

躺在另一張木板床上的秦同樣徹夜未眠，他不擔心這些情情愛愛，操心的只是黑夜中冰冷的存在。

夜裏有時兩三個眼珠子滾在他身上，冰冷滑膩的感覺還想鉆進衣領。

他都忍住了。

小姑娘沒發出什麽聲音，但秦知道，她絕對從頭到尾就沒睡著。

“早，楚姐。”

“嗯，早。”

好容易熬到天亮，今天不上班繼續睡也沒關系。但秦忽然聞見了一股藥水味，正巧看見阿楚姐坐起來準備給人換藥。

他於是打了個招呼，湊過去幫忙。

楚玉沒拒絕，這麽大面積的傷勢，換藥還是個精細活兒。

由著秦把黑袍受傷的胳膊輕輕擡起，她從最末端的結開始，把纏繞的繃帶一圈圈解開。

他在這個過程中還閉著眼側躺著，楚玉卻知道他沒睡，也不戳穿。

即使有大量的道具治療，經過一夜大規模潰爛的傷口也沒好上多少。楚玉下手很穩，把那些更爛的肉一一刮掉。

她想，他該是很疼的。

“好了，別忍著了。”楚玉摸了摸他泛著一點潮意的湛藍短發，“不疼嗎？”

濃密的睫毛顫了顫，他道：“疼。”

男兒有痛不輕言，黑袍這樣說了，就應該是疼到實在無法忍受了。

楚玉不疑有他，下手越發輕了。

“既然知道疼，我看你下次還敢這麽莽撞麽？”

黑袍沈默了，他不想騙她。

【祁瑯】：老婆說的對，下次還敢！

【抓娃娃】：樓上正解！

【陌蔭】：嘿嘿嘿，床頭吵架床尾和。

【抓娃娃】：對頭！

細致的割掉所有爛肉，楚玉莫名有種做飯的即視感。在她僅有的幾次做飯經歷中，都是把食材不好的部分去皮削掉。

晃了晃頭，這些奇怪的想法被迅速掐滅。在驚悚直播裏待久了，她對以人為食的菜已經見怪不怪了。

黑袍臉色蒼白，沒看一圈一圈重新被纏起來的胳膊。而是看著她，連紅色波浪卷動的弧度都是恰好。

她道：“好了。”

左胳膊上重新被幹凈的繃帶道具纏上，連末端的蝴蝶結都和昨晚的絲毫不差。

他悶悶道：“……謝謝。”

楚玉低下頭，吻了吻他深邃的眉骨。

“不用謝。”

這吻和黑袍昨夜感受到的，一樣柔軟而溫暖。他便明白，黑暗中的安慰是真的。

經過了一夜，慎重考慮這四個字被兩人不約而同的忽略。他們仍舊像往常那樣，可以時時刻刻親密接觸。

無人再提。

幾人心底都松了口氣，趁著白天相對安全，幹脆一覺補眠到中午。

再一睜眼時，窗戶外的陽光刺眼的穿透窗簾。

秦百無聊賴的捏碎一包方便面，在放不放調料包之間正在做著糾結。

“給我吧。”小姑娘朝他笑了笑。

他手一頓，還是把這袋被捏碎的方便面遞給了她。

這袋方便面被捏得太碎了，幾乎沒有幾個大塊的面餅。小姑娘不在意，在仰著頭倒進嘴裏和倒進手心吃中，選擇了後者。

秦若有若無的看著她。

碎成渣渣的方便面覆蓋了掌心的紋路，聚成了小小的一堆。小姑娘沒露牙齒，只伸出了舌頭吃。

肉粉色的舌頭粘著方便面殘渣，卷進口腔和食道裏。

這樣的動作由女孩子來做，應該是很可愛的。但秦不覺得可愛，只覺得驚悚。

昨夜在回廊上時，他攙扶的這個小姑娘一把。幾乎是一上手就發現——

這人早就涼透了。

他見過幾具剛死的屍體，那種僵硬感小姑娘身上也有。就是屍體不會動，而這小姑娘還能若無其事的吃方便面。

具體的原理他不明白，只琢磨著挑一個獨處的機會告訴阿楚姐。

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我是私家偵探，找你們是有事情調查。”

一打開門聽見這一句話，楚玉就猜測這八成是通緝犯的新玩法。

想想很聰明，偽裝成私家偵探敲受害者的門，那基本百試百靈。

“行，去哪兒聊？”

懶得跟他掰扯，楚玉幹脆道。

自稱私家偵探的人反倒驚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直接相信他的身份。

“我家。”

楚玉回臥室帶上小花，勒令黑袍躺在床上養傷。至於秦，她決定帶著人見見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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