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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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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後的事情飛一樣地傳入了後宮。

皇後再也維持不住心境, 不可置信地問:“父親上表說要廢後?”

碧斐跪在地上:“是。碧雲將您給陛下長公子罪證的事情告訴了老爺,他很是生氣。”

“哈。”皇後短促地冷笑一聲,“他不是最愛說‘事情已經發生, 再做什麽都沒法更改’嗎,大哥都死了那麽久,他怎麽要為這件事把我往死路上推?”

一提及和嚴博有關的事情,她便如刺猬一樣尖銳。

在憤怒的襲擊下,皇後難以控制自己的心跳。

很快, 她感到自己喘不上氣,眼前開始變得模糊。

當一個人認為自己心臟有問題,並且對此感到恐懼時, 僅僅是心跳加速都會給自己帶來瀕死的錯覺。

胸口劇烈起伏一陣,她才緩過來, 問道:“那賤人呢?”

說的是碧雲。

碧斐:“奴婢已經替您殺了她。”

她和碧雲兩人是皇後的左右手。

她平日裏負責宮內事務, 貼身伺候皇後, 以及與六宮打交道。

而碧雲藏於暗面, 替皇後做陰私之事。

在她們兩人中, 皇後無疑是更喜歡一直陪在身邊, 並且更加“幹凈”的她。

所以在洩密的事情發生時, 她說是碧雲走漏的消息,皇後便毫不猶豫地相信了, 並且喊上了“賤人”,在聽說她殺了碧雲之後, 更是情緒緩和地誇她做得好。

碧斐感到某種覆雜的悲哀。

像是兔死狐悲, 又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和這些上位者天生不同。

沒了碧雲, 皇後又將心思放到如今面對的局面上:“聖上……是個什麽態度?”

皇後心知皇帝對自己不滿已久,也知道他們二人之間並無夫妻之情。

但她仍然存著一絲僥幸, 希望他能夠像從前那樣容忍自己,警告和限制一二便罷手。

碧斐:“聖上令群臣就此事上奏,於內閣商議。”

那就是沒打算掩飾壓下,而是要正經處理這件事的意思了。

在這個推崇孝道的年代,身為皇後卻被父親參奏,是極大的醜聞。

即使她在朝中有些自己的勢力,即使嚴煥願意替她說話,也無力與大局對抗,更左右不了墨成的決定!

墨成亦是一心將皇帝培養成明君,必然不能容忍她這個汙點。

她所引以為傲,視為權勢憑仗的皇後身份,在此刻卻成為要將她拖入深淵的理由。

想明白這點,皇後身形一晃,被碧斐扶住後,她以一種虛弱無助的語氣道:“還有……什麽轉圜的餘地麽?”

碧斐:“聖上明理正直,已經收回了承恩公的爵位,想來是很氣他這樣當著朝臣的面,說那些傷您的話。”

“聖上尚且如此,華妃定然更加看不上嚴府的做派,或可說動她從中作梗。”

這麽個死局,必須要不講道理的人來破。

秦玉逢顯然既不講道理,也擁有破局的本事。

皇後:“……”

在長久的沈默之後,皇後發現自己拿不出其他的方案。

苦笑道:“本宮竟然還有指望她的一天。”

還是指望秦玉逢的正直人品!

趕在皇帝下旨幽禁之前,秦玉逢去了一趟鳳藻宮。

皇後依然是一身隆重的服飾,但披著頭發,臉色蒼白地扶著額頭,就差沒喊一句“碧斐,本宮的頭好痛”。

秦玉逢跟她打了招呼,態度還是一如既往地隨意,但沒有落井下石,出言嘲諷。

皇後心下稍定。

覺得找她幫忙或許真的能行。

但依然開不了口求對方,因此保持住虛弱的模樣,剩下的交給碧斐來說。

碧斐仿若跟秦玉逢毫無勾結一般,完全是在幫皇後說話。

甚至會提出一些傷害秦玉逢利益的要求。

秦玉逢耐心地聽完,似笑非笑地說:“皇後娘娘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要是可以左右皇後的廢立,入宮的時候就不只是個華妃了。”

皇後:“……你果然覬覦後位。”

她真是病急亂投醫。

居然會答應找華妃幫忙,人家正等著她把後位空出來呢。

“皇後的位置固然是鑲金帶玉的,但我從來不稀罕。”秦玉逢挑了挑眉,“它要是真的這麽有用的話,您現在也不至於孤立無援到這種地步。”

說到底,也只是掌權者用來玩權術的。

占一個名正言順的便宜而已。

皇後:“再沒用,也是我唯一真正有的東西。哪裏像你……”

秦玉逢補上她的未盡之言:“我有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秦玉逢也並沒有覺得自己有多幸運。

對一個沒有野心的人來說,家世美貌以及權勢,更像是招惹禍端的累贅。

她只是出於不可摧折的驕傲,和不可動搖的正直,在做自己所想做的事情。

“那你……願不願意幫本宮?”皇後軟了語氣,“本宮亦可像賢妃那樣,成為你的助力。”

表面上看,因為顧氏入朝,賢妃與華妃的關系不似從前親密。

除了華妃平等地對任何人都不存在邊界感外,賢妃幾乎不會主動地與她有什麽交流。

但皇後很清楚,賢妃對顧氏一如她對嚴氏,只有利用,沒有一絲情誼。

在顧氏和華妃之間,賢妃必然會選後者。

或者說,顧氏也不過是賢妃拿來幫華妃攪動風雲的工具。

“真是大手筆的承諾。”秦玉逢感慨,但毫不猶豫地拒絕,“我做不到,這件事牽扯的東西比你想象中還要覆雜,你的皇後之位是絕對保不住的。”

唐覺要皇後下臺,就是秦氏想保皇後都不成。

況且皇帝如今,也早不是當年的皇帝了。

他不再需要靠後族來逐漸把持朝政,嚴氏礙眼起來,一直給他添堵,情緒不夠穩定的皇後,也不再能被他容忍。

讓皇後還有找人翻盤的機會,是他最後的仁慈。

皇後身形一塌,靠在椅子上,不再言語。

秦玉逢:“但我可以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皇後擡眸看過來。

“其一,什麽也不做,幽靜宮中,平安度過剩餘的人生。”

“其二,我帶你出宮去嚴府,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後續我不保證。”

皇後本以為她會給出兩個差不多壞的選擇,萬萬沒想到第二個選擇是帶她出宮去嚴府。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我選二。”

如果註定結局悲慘,那大家都不要好過。

當皇後的狠毒放到該恨的人身上時,秦玉逢就很欣賞她的手段。

因此並不介意冒風險做一些大家不想看到的事情。

將皇後帶出宮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皇帝沒有說要幽禁皇後,但肯定派人監視,六宮的目光也都看著這邊。

所以她讓皇後跟蓬絮換了裝扮。

然後氣焰囂張地從鳳藻宮離開,路上碰到來探望皇後的秋貴人也一並帶走,說要請對方去禦花園看魚。

禦花園看魚,在後宮眾人的眼中,已然是一個梗。

一個嘲笑皇後的梗。

大家吐槽兩句“皇後還沒廢了,她就囂張至此”,便沒有多懷疑。

很快,鳳藻宮傳出皇後病重的消息。

傳的太醫是皇後黨。

大家便又吐槽一句“這個時候生病誰都看得出來是假的”。

皇帝也確實以朝務繁忙為由,拒絕去探望。

沒多久,皇後身邊的碧斐拿著她的手諭和出宮令牌,匆匆出宮。

大家覺得這是皇後想跟嚴氏服軟,派人去求情。

懷著看好戲的態度,沒有人阻攔。

皇後還沒有被奪權,守宮門的人挑不出錯來,又沒有接到其他命令,便將其放出。

碧斐剛出去沒多久,纖雲宮也有人拿著牌子要出宮。

而且還是坐著車出去。

守衛查看完令牌之後,又掀開簾子看裏面的人。

只見裏頭端坐著一個表情冷漠的年輕女子,沒有給他一個眼神。

他心裏有些犯怵。

但作為一個只遠遠見過皇後幾面,對皇後朝服印象更深的小卒,他沒有認出對方的身份。

只是覺得如此氣勢,並非尋常人。

待要繼續盤問時,給他遞令牌的宮女不耐煩地說:“有問題嗎?沒問題就快點兒放行,我們要是乘車都沒追上鳳藻宮的人,娘娘饒不了我們。”

守衛心道:臥槽,這是我可以聽的嗎?

他連忙放下簾子,讓開路。

等馬車走了之後,仍然心有疑慮,跟旁邊的兄弟討論起來:“馬車裏的人好有氣勢,感覺能生撕了我一樣。”

他兄弟淡淡一笑,笑他沒有見識:“不用感覺。前兩天你沒見著老大身邊那個姑娘嗎?那就是纖雲宮裏出來的,可以生撕我們一隊。”

守衛大為震撼。

並將纖雲宮放到絕對不能得罪的行列中。

馬車跟著碧斐,一路到了嚴府的後門。

碧斐進了屋,很快打點妥當,將守後門的人都差走,然後將車上的皇後迎下來。

皇後看著熟悉的院門,神情恍惚:“真沒想到,本宮還有回來的時候。”

蓬絮坐在車轅上,對著她擺手:“奴婢就送到這裏了,娘娘說您來嚴府的事情之後必然會敗露,就不必費心回宮了。”

皇後沒有言語,目送她駕車離開,然後頭也不回地進屋子。

前承恩公嚴光回府後閉門謝客,將自己關在書房裏思考後續操作要怎麽改。

皇帝因他早朝事的行為發怒,那後續的一些趁機踩皇後的操作還是不要由嚴氏來做較好。

要交給誰,是一個需要慎重思考的問題。

正當他苦惱的時候,有人敲響了他的房門。

“誰?”他警惕地問。

“奴婢碧斐,娘娘有話想要告訴您。”

嚴光自知提出廢後一事後,他與皇後就再也無法維持住表面的和平。

但此刻是在嚴宅之內,碧斐又是他安插在皇後身邊的人,所以比起更加警惕,他選擇舒緩心情,聽聽碧斐的匯報。

他將門打開。

卻驀然看到了碧斐身後的皇後。

嚴光睜大眼睛:“你怎麽在……”

皇後微微一笑:“父親聲音小些,要是我這個時候在嚴府出了什麽事就不好了,您說是嗎?”

嚴光目光沈沈,支走門外守著的人,轉身讓她們二人進去,又嚴嚴實實地關上門。

“你有什麽想要與為父說的?”

對於他興師問罪的口吻,皇後出乎自己意料地沒有生氣。

她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就像是在看自己過往的一生。

狼狽不堪的少年,混亂瘋狂的青年。

她失去過太多,也曾得到過很多,更是親手毀掉過許多東西。

但是這樣跌宕起伏的一生,好像也沒什麽意義。

她依然被困在過去。

對著這張痛恨到刻入骨髓的臉,皇後恍然想起另外一個自己很痛恨的人。

然後發現自己對華妃的恨意和嫉妒都已經遠去。

於是她發覺了,華妃在離開前看她那一眼的含義。

不是高高在上的憐憫。

而是理解了一切,對她無法掙脫命運的淡淡悲傷。

就像是她這段時間常拜的佛。

“沒什麽好說的。”皇後道,“沒有意義了,我們只需要做個了斷。”

她喊了一聲碧斐。

碧斐以驚人的速度和力氣,將嚴光制住,然後把準備好的麻藥灌進他嘴裏。

皇後扶著自己的父親走到臉盆前,按住他的頭,將他的臉浸到水中。

“帶父親去池邊太過引人註目,只好這麽委屈父親了。”皇後遺憾地說著。

嚴光奮力地掙紮,卻用不上任何力氣。

漸漸地,他再也不能動彈。

皇後維持著動作,發呆了半天,轉身走出去。

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當年溺水的池塘。

有人註意到她,趕緊去給嚴夫人報信。

嚴夫人匆忙趕來,只見皇後露出久違的溫軟笑容:“母親,您現在只有我一個親人了,您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嚴夫人臉色大變,趕緊帶著人去找嚴光。

皇後得以清靜地走進冬日的池水中。

她竟覺得比那年春日的水要暖和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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