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走！◎

“我乃混沌, 你亦是混沌。”

“你我來自世界之外，乃鴻蒙之縮影，追溯為寰宇中最古老的存在。”

“你因何而蘇醒, 為何而前進，你可明白？”

遠處的女子並未張口, 聲音卻響徹天地。

朦朧破碎的盤旋在扶瓔腦海，她怔怔望著前方，呢喃道：“我不明白。”

女子的笑意更顯神秘。

“過去，現在，不過是早已註定的節點。”

“完成最後的戲幕，便該跨過去了。”

言罷，扶瓔的神識驟然動蕩。

虛幻天地與星河異怪交融旋轉, 深深刻印在她的腦海。

扶瓔一時間領悟到她從未設想之事。

並非是那幻境世界侵入她的腦海，而是它本就存在於她的神識之中。

正如那些她生來便知曉的法則與奇物一般, 這沈眠在她神識中的世界, 因為某種契機突破了桎梏，浮現了它的全貌。

她如何也尋不得消息的白焰靈泉, 居然就存於她本身。

自混沌夢境回歸現實的時刻, 扶瓔如同游歷萬千, 寂然慨嘆。

“戲幕”。

當年她初遇那海中古獸，又被夢境引入海底秘境時, 她便隱約感到，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種事物, 在悄無聲息地指引她前行。

如今她見識到白焰靈泉, 這感受愈發清晰。

一切太過順理成章。

她是混沌, 亦是戲中人。

設下這幕戲的, 到底是誰？

瞬息的思緒流轉過後, 扶瓔完全醒來。

她睜開眼，恍惚中似見到昏暗中的男子一掠而過的憂色。

晏尋清仿佛已來到禁忌堂許久，而她沈浸在幻夢世界，絲毫未聽見他的呼喚。

扶瓔睜開眼的那刻，晏尋清握在她雙肩上的手頓時松開。

她面無表情註視著他，涼涼假笑：“怎麽，你還在擔心我？”

晏尋清沒有回應她的譏嘲，他錯愕望著她，閃爍的眸光竟含有一絲警惕。

不說她方才又莫名沈睡不醒，就在她醒來那一瞬，他竟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空前強大而捉摸不透的力量。

她的氣息……好似渾然變了一人，然當他註意起時，她又與平常別無二致。

晏尋清並不認為方才的感受是錯覺。

自己身體與神識的變化，扶瓔比晏尋清感受得更加貼切。

她容納了那片詭秘天地，體內的混沌之力通暢無比，甚至還讓她觸碰到了跨越的階梯。

連晏尋清存儲在她身上的力量，她都能將其化為己用。

扶瓔細細回想，或許正是因為她體內力量積蓄得夠多，她才得以覺醒。

若真如此，晏尋清也算功不可沒。

扶瓔挑起嘴角，有意無意地捋著墜落胸前的青絲，閑適自若。

“楞著作甚，來吧。”

晏尋清斂去神色，冷不丁道：“你在邀請本座？”

“燕尊來找我不過是為了尋歡，早些結束，我也好一人安靜。”

扶瓔聲音清涼淡漠，聽不出情緒。

男子捉起她的手將她拉近，冽然盯著她。

“這才多久，瓔兒便厭了？”

扶瓔微微扇動眼睫，“我便未曾喜歡過，談何厭棄。”

晏尋清輕車熟路扯開她的衣襟，沈悶冷笑。

“昔日你意圖誘本座雙修時，可不會擺出這副態度。”

扶瓔搭上他的肩，指尖如有烈火，一寸一寸撫過男子的脖頸與後背。

可她說出的話卻如一瓢冷水。

“我要的從來都只是天靖宗的大師兄。”

晏尋清眼底蕩起洶湧。他不滿地捏揉跟前的女子，陰沈沈擠出：“一具儡殼有什麽好！你這惡貫滿盈的魔女，非要愛那仙道‘君子’嗎？！”

扶瓔的眸中隨著起伏溢出細碎星光。

她放肆地咧嘴笑道：“我就愛至高無垢的君子，你這妖魔妄想與‘他’比肩？”

年輕至尊手臂青筋暴起，妖瞳驟放金芒。

“你只能愛本座！你愛我，須得說你愛我！”

他發了瘋似的作弄她，激憤之下的命令催動她心中咒印，迫使她依他的意願去改口。

扶瓔瞇起雙眼，心中傳來的刺痛在催促著她遵循命令。

縱使她覺醒後，身心都比過去強上不少，但這咒印所帶來的疼痛，卻一點兒都沒減少。

她還未逃出生天，為了穩住這瘋君，她不介意去哄騙他。

“扶瓔愛極了燕尊，徹底離不開燕尊了。”

扶瓔倚靠在他肩上，柔情似水地說道。

男子滿意地笑了，笑得極為沈醉猖狂。

扶瓔心中嗤笑，他分明知道這是違心之言，卻還高興成這樣。

自欺欺人的家夥。

一晃又是數年。

數次的交融，讓刻於扶瓔心臟處的咒印愈發深重。

晏尋清在她耳畔下達的命令，也日漸放肆。

他不再滿足於讓她聽話，他要她風情旖旎，要她浪言不盡，要她放縱渴求。

扶瓔都照做了。

她一次次接收他強註的力量，一次次將精元煉化至內府。

晏尋清沈醉於她的身不由主，卻不知，她的無可奈何都是裝出來的。

扶瓔自那日覺醒，之後每一次交合，她都有意惑之。

為了不讓晏尋清瞧出端倪，她並未動用體內儲存的力量，每次與他親近，都在逢迎他的設想。

他要她聽話，她便順應。他想瞧她生悶不甘，她便水波盈盈地瞪他。

扶瓔終於聚滿了她所求的力量。

又一次歡愉過後，室內沈寂無聲。

扶瓔陷入睡夢，再度見到那虛幻天地與白焰搖曳的泉水。

與她面貌相同的女子並不在其中。

她此時不再迷蒙。

時機已至。

長厄殿某處驟然傳出一陣激蕩。

行走在四方的妖魔們茫然錯愕，唯有晏尋清猝然縮緊雙瞳。

那是禁忌堂的方向。

不顧旁人詫異，他立即消失在原地。

沖入禁忌堂，刺目的光芒讓他不得不擡袖遮住了眼。

僅僅一剎，男子擡起眼睫。

只一眼便叫他心間猛震。

扶瓔懸浮半空，混沌之力縈繞周身，卷得禁忌堂內刮起颶風。

衣發翻飛得激烈，她眉眼卻淡漠如冰川，高深莫測。

晏尋清心中陡然泛起恐懼。

她竟一舉邁入新境界，他試圖去讀她，卻根本難以企及！

究竟是什麽時候……

他登時張大眼眶。莫非她這些年曲意逢迎，亦是在利用他……他強灌的力量，皆被她化用，他以為她早已被他制伏，卻不想，他竟成了她的踏腳石！

碎石聲清脆響起，接二連三。

晏尋清愕然看向四周，這存於長厄殿數千年堅穩不催的禁忌堂，竟因她的越階而開始瓦解！

“你又騙我……又騙我！”

男子揮袖吶喊，惱羞成怒。

扶瓔仿佛才剛剛註意到這突然闖入的人影，她緩緩垂下眸，如同看著石墻上再尋常不過的磚瓦般註視著他。

“多謝你的款待。”

本該是慍怒責怪的話語，她卻說得輕描淡寫，聽不出好壞。

“如今，到了該分別的時候了。”

扶瓔如一片雲羽般落在他的身後，未回頭看他一眼，便緩步向前走去。

“……你不能走！”

晏尋清當即摒棄一切紛雜的思緒，轉身朝女子厲聲喝道。

扶瓔沒有停步，他兩步上前拉住她的手，力道之大，連他都在顫抖。

“罪孽未償清，你怎麽能走？！”

扶瓔清冷開口：“不過是你一味的固執罷了。如我所言，你我兩族恩怨，早便在你誘導仙門向混沌天開戰時，便抵清了。”

男子啟了啟唇，一向高高在上不容違逆的妖魔至尊，此刻眼底竟翻滾著張皇無措。

怕她一轉眼便撤離他的視線，他死死緊握著她的手。

“那本座呢，你對本座便沒有一絲留戀？本座對你的作用，便到此為止了嗎？！”

男子激動的質問聲響徹室內，震耳欲聾。

扶瓔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她低低笑出聲，輕嘆道：“怎麽聽起來，燕尊還想繼續被人利用？”

晏尋清雙眸通紅，血絲密布，扶瓔背對著他，都能感受那氣息何其悲憤。

他喉中幹澀，聲音都抑制不住發啞。

“這算得了什麽，你大可繼續欺瞞利用，但你決不能……棄下本座離開！”

“原來燕尊這般愛惜扶瓔。”

扶瓔感慨地搖搖頭，之後又輕巧地冷靜說道：“扶瓔險些都要被你說動了。呵，只可惜，扶瓔之於燕尊，不過是件容器而已。”

晏尋清手指頓顫，涼意自手腳漫遍了全身。

她終於轉頭看向他，寧靜的眸子裏如蒙了一層霧氣，不悲不怒，如神祇一般洩露憐憫。

“正如燕尊之於扶瓔，不過是用破除詛咒的一味藥一般。”

“不，晏尋清是，你不是。”

女子笑靨如花，分明醉人的笑意，晏尋清卻看得意蒙心寒。

他不是“晏尋清”，不是她所求之藥。

他連被她利用的資格都失去了。

“你要什麽，本座可以給！”男子雙眉緊凝，急迫說道。

“我要這世上至高無垢之人，顯然，閣下做不到。”

扶瓔輕悠便抽出了晏尋清費力緊握的手，她姿態端莊地玉立於墻間洩出的絲縷天光下，溫柔卻無情地註視著他。

“你我之間也不過互相利用，這些年屈居長厄殿的恩怨，便永遠留在過去吧。”

晏尋清眼睜睜望著扶瓔的身影漸遠漸淡，他焦急無措，猛地放出靈力朝她掠去。

“你不許離開！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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