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混沌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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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什麽都不是呢？”
“劫數？”她清冷一笑，擡起頭來，看著那個站在陰影處的孩子，笑道：“後土，你可知道，何為情？”
“情？”後土懵懂的說道，看著站在那裏的母親，身影寂寥哀傷，眼中竟是閃過幾絲痛色：“我不知道。那不是凡人之間用來消遣的東西嗎？”
“不。”她搖了搖頭，道：“天不老……情難絕！”
那“絕”字看看出口，後土只覺得眼前一陣強光閃過。
女子手中的鱗片已然出手，射向了後土。
沒有想到母親會對自己出手，後土驚呼一聲，手中結界才張開，便聽見一聲輕響。
一枚銀白色的鱗片，落在了地上。
後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
方才還站立著人的空地中，此時卻已經不見了人影。
她走上前去，將那片鱗片輕輕拾起。
“她還是沒有對你下狠手。”密林之中，傳來一個低沈的男聲。
“我知道。”她說，低下頭，摩挲著那鱗片，上面似乎還帶著母親的體溫：“她方才那一下，只是想要拖延時間。”
“那為什麽你還是那麽恨呢？”那個聲音低沈悅耳，可是卻虛弱無比：“你知道她心裏還是將你視如珍寶，可是為什麽還是不肯理解她呢？”
轉過頭，看著身後那片寂靜的枯林，她淒厲一笑：“現在你滿意了？你開心了？為了你，她連我都顧不上了！”
微風拂過，快要枯死的樹葉發出了沙沙的響動，似乎是什麽人在無人的角落裏抽泣著，嗚咽著不敢出聲。
“你要恨，就恨我。”低沈的聲音響起，似乎還帶著幾分哀傷：“別恨你阿娘。”
“你倒是挺會裝，都往自己身上攬，好幫她開脫，是不是？”她擡起頭，惡狠狠的回頭，瞪著那片陰影：“我告訴你，我不恨她，我恨你們兩個！若不是你們，我又怎麽會是今天這般模樣？！”
林中似乎傳來了一聲輕嘆，那人沒有再說話了。
突然，沼澤另一處傳來一聲幾位淒厲的尖嘯。
後土冷冷哼了一聲，風馳電掣般的迎著那聲尖嘯而去。
那尖嘯來去迅疾，片刻之間，便已經落在了這片沼澤的邊上。只聽得一個女子的笑聲：“不愧是後土公主，果真將他給偷來了。”
後土臉上神色一變，冷笑道：“悟鴻，看來你的主子顓頊沒有告訴過你，這世上，還沒有我後土做不到的事情。”
紅衣女子款款一笑，眼神移向那片寂靜的枯林：“有了這個籌碼，我想，陛下肯定很願意和你合作的。”
沒有理會悟鴻的話中到底幾分真幾分假，後土冷冷說道：“廢話少說，現在就可以開始了，趁她還沒有走遠……”
話音未落，後土的臉色卻是一變。
冷風呼嘯，居然還夾雜著片片雪花，從他們頭上翩然落下。
一個白色的身影從天而降，淩空卷成一道白色的龍卷，朝著悟鴻飛舞而去。
悟鴻嘴角泛起了一股冷笑，出手如電，牢牢握住了後土的手腕，將她猛地拖到了自己的面前。
白色的身影明顯一滯。
“呵呵，霞殤夫人，沒想到你還會折返回來呢。”悟鴻笑道，看著面前的女子。
微風揚起她黑如鴉羽的長發和滿身纓絡，霞殤神色淡淡的看了一眼悟鴻身前的後土：“放開她，凝碧。”
她神色微微一楞，隨即笑的更歡了：“沒想到夫人居然能將我和姐姐區分開來？呵呵，好，我這就放了她。”言罷，她果真松開了後土的手。
後土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名喚凝碧的女子卻依舊微笑著，看著後土轉身進了林子中。
“夫人還真是愛女心切啊。”她笑著說道，那笑容仿佛是被焊在了她的嘴角，怎麽也不會掉下來似的：“卻不知道，這煙鴻皇子，和後土公主比起來，哪個在你心中，更加重要點呢？”
沒有理會她言語之中的譏諷之意，霞殤冷冷看著眼前的人：“真是令人作嘔……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姑息了……”
這一次，凝碧的微笑，徹底凝固在了嘴角處。
霞殤原本熙和的眼中突然冒出一股令人膽寒的寒氣，令她不由得向後倒退了好幾步。看著眼前神色漸漸轉冷的女子，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在她心中升起。
“霞殤與那些狐族中普通的九尾狐不同……”那人的話語在她腦海中回響起來：“她不僅僅在極北海域修行了萬年，單是她身上那股古怪的靈氣，就知道她絕非池中之物，更何況……”
更何況，那個東西，就在霞殤的身上！
凝碧收斂了笑意，看著那在離自己只有幾步之遙的女子。
變化仿佛只在瞬息之間。
霞殤的口中忽然發出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身子倏然化成了一道淡芒，就隨著這串笑聲飛了出去。笑聲有多快，她的去勢就有多快！
沒有想到霞殤會突然出手，凝碧顧不得思量，擡手便堪堪擋住了霞殤的攻擊。
“凝冰神訣？”那雙白玉般的手上散發出的寒意，入骨三分，令毫無準備的凝碧心中猛地一驚：“霞殤夫人，看來我果然不能小看了你！”
“誰稀罕要你看得起！”霞殤臉上閃過一抹冷笑，再度出手。
密林之中，後土站在方丈之外，看著二人。
見霞殤身上突然之間爆發出如此可怕的寒意，後土輕輕“咦”了一聲，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怪事，這寒氣，竟然比上父王，還要入骨幾分。”
身後傳來了輕輕的笑聲，她回頭看去，臉色蒼白的煙鴻面露笑意，看著那邊鬥得正酣的二人：“她本就是極北之地寒氣孕育而成的靈狐，再加上自身修為，只怕現在便是共工親自出手……也是擋她不住的。”言畢，他皺了皺眉，低下了頭，不知在看什麽。
有一根細細的紅線，出現在他的腳下。
墜神沼澤除卻這些將要枯死的樹木，便再無活物，可這眼前的紅線，卻是什麽來頭？煙鴻俯下身，伸手輕輕觸碰那紅線。
那卻不是什麽紅線。煙鴻的手觸摸上去之時，只是一片冰涼的土地。
“你怎麽啦？”後土見他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縱然此時心中對他的怨恨不減，卻還是有些奇怪的問道：“你在看什麽？”
“後土，你來看看，這是什麽？”他眉頭依舊緊皺，心中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幾乎是要破體而出，他索性蹲下身，伸出手將那線周圍枯死的雜草全都撥開，仔細看了起來。
後土好奇的走到了他的身邊，看見煙鴻全神貫註的看著一條線，不由感覺有些好笑：“你緊張什麽？方才我們一路走來，四周不都是這些古怪的線條？興許是什麽魔獸留下的痕跡，說起來，這些東西，很像是血流成的，也不知道是什麽魔獸，流了這麽多的血，許是早就已經死了。”
她自顧自地說著，渾然不覺煙鴻此時已經變了臉色。
他伸出手，想要將那那根紅線從地上拿起，卻發現根本無法撼動這根紅線絲毫！
煙鴻臉色驟然一變，沒有理會站在身邊的後土，他轉身便沖了出去。
空地之上，二人已經漸漸分出了勝負。
霞殤心中對火族和顓頊積怨已久，如今再與黃帝暗軍動手，更是下了幾分狠勁，眼看著那堅硬無比的冰梭要刺向凝碧，卻聽得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巨響。
大地一陣顫抖，發出了輕輕的哀鳴聲。
凝碧嘴角邊掠過一絲笑意，足尖輕點，借著腳下力道向後疾奔而去。
霞殤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在此時逃脫，才想追上去，卻被一個熟悉的身影攔住了去路。
煙鴻蒼白卻依舊俊美的臉上帶著惶恐，他一把摟住了霞殤，幾乎是拼盡全力的說道：“快走！離開這裏！快離開！”
什麽？不等霞殤明白過來，她只看見一道光刃直直朝著自己這邊飛來。
不遠處的後土發出了一聲驚呼，可是那道光刃速度比起後土的呼聲還要快上了數倍。
時間仿佛被那道光刃劈成了兩段，一段和緩流淌，一段卻迅速凍結。在這迅速凍結的時間裏，霞殤張大著嘴巴，看著緊緊摟著自己的男人嘴角慢慢的掛下一縷鮮血，卻還微笑的看著自己。
“還好……我趕上了……”那笑容恍若還在梅林中時，無憂無慮，縱然有那麽一縷憂愁閃過，卻也很快泯滅。
“別再活的那麽累了……”她聽見那個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帶著些許的疲憊：“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啊……”
“煙鴻……”她不可置信的看著那雙明亮的鳳眼漸漸黯淡了下去，那人的手也漸漸冰冷，冷到了她的心裏。
她抱著那個人跪坐在了地上，似乎沒有想到這一幕居然會發現在自己的眼前。
“你說過，會陪我到最後的啊……”輕輕拂過那冰冷如玉的臉龐，她說道：“別鬧，別耍賴，你起來，起來啊，煙鴻……”
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亦同時跌落塵埃，花萎，玉碎。
只是能為她拭去眼淚的人，此時卻躺在她的懷中，了無聲息了。
第四十二回 疏鐘己應晚來風
月亮不知何時從雲層中出現，清冷的月光隱隱透下，照在那些枯死的藤草之上，碧氣森森，霞殤一身雪衣立於其中，顯得十分刺眼。
懷中之人早已冷卻多時，可是她卻渾然不覺，雙手依舊緊緊地摟著他的肩膀，似乎想用自己的體溫將那人捂熱。
林中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來。
“天不老，情難絕？”玄衣男子輕聲重覆道，看著那跪在原地沒有動彈過的女子，輕笑：“我卻是不知道，這霞殤什麽時候，也會說這種話了？”
“哼，玄冥，這好像和我們今天來的目的沒什麽關系吧？”另一個低沈的聲音響起，一身紅衣的祝融慢慢走來，身後跟著凝碧，看著名叫玄冥的男子，他淡淡說道：“蓐收也快到了，你準備的如何？”
玄冥邪魅一笑，看著霞殤，道：“我說過，祝融，只要她在這裏，那麽陣法，隨時可以發動！”
“好。”祝融讚許般的點了點頭，眼神卻沒有離開跪在那裏的霞殤分毫：“那麽，便開始吧……”
玄冥緩緩走到霞殤身邊，低下頭，端詳著那絕美的容貌，笑道：“嘖嘖嘖，真是可惜了，不過……”他站起身，舉起了雙手：“這也算值了，對吧？”
紅霧緩緩地自林中散開，將沼澤中的幾個人包圍住，慢慢的集結在了玄冥的手中。
那紅霧在他手中，竟是漸漸凝結成了一根細如發絲的紅線。
紅線的另一頭，系在了霞殤的身上。
可是她依舊渾然不覺，只是看著懷中那人蒼白的臉龐。
“果真在此，呵呵，看樣子，這下子就方便多了。”玄冥輕輕一笑，伸出另一只手，開始輕輕撥弄著紅線。
那雙手皓如美玉，細長的指尖輕輕撩撥著紅線，仿佛是在彈撥一首古老的曲子，緩慢而悠長。
沼澤中的空氣在此時仿佛已經凝固，唯有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片刻之間，玄冥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汗，細細的絲線在風中輕輕顫動，竟似乎有千斤之重，可他依舊沒有放手，依舊彈撥著紅線，神色肅穆，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
整座墜神沼澤的月光突然一暗。
一聲砰然巨響，就宛如往最沈靜的湖水裏投入了一塊巨石，巨大的漣漪一瞬之間已滔天而起，將一切掩蓋。
“找到了。”玄冥臉上一喜，手中發出了淡淡的綠色光暈，沿著那紅線朝霞殤滑去。
“蓐收。”玄冥轉過頭，看著那不知何時出現在祝融身邊的俊美青年，朗聲道：“可以了。”
蓐收點了點頭，快步走到了玄冥的身邊。
他擡起手，一團五色的光輝漸漸將霞殤籠罩了起來。
沼澤中此時卻是連一絲風都沒有了，安靜的可怕。
似乎有什麽東西，正準備破繭而出。
就在此刻，沼澤中的空氣陡然一窒。
祝融冷哼一聲：“撤！”
玄冥與蓐收同時收手，轉眼間，幾人已經翩然飛出了好遠。
徹骨的寒意從墜神沼澤中傳來，四周的枯木在那一瞬間凍結了起來，霞殤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只是突然之間，開始怨恨了起來。
那些從前都被藏在心底的情緒，此時此刻，統統爆發了出來。
她記得那個人對自己說，霞殤，我會陪你到最後。
她記得白梅花瓣如雪般紛飛的時候，那個人描一副丹青，笑著說，霞殤真美，連著梅花看見你，只怕都是無地自容了呢。
她不甘心！她怨！她恨！
天地大道與我何幹？水火之戰與我何幹？我只是想和那人一起而已！
我既無意開罪與你們，為何要如此苦苦相*？
青光暴漲，寒意更甚，九條巨大的白色狐尾如同孔雀開屏般展開，她仰天嘶吼，夾雜著無數痛苦、悲傷、絕望，和一絲蒼涼。
強大的寒氣漸漸將墜神沼澤方圓之內的活物全部凍結，可是霞殤卻不知道，此時此刻，她應該做什麽。
失去了那個人，她還能去哪裏呢？
那些將他們害成如今這幅樣子的罪魁禍首，又有誰去替他們覆仇？
是了，覆仇。
那些害死了自己所愛的人，那些奪走了自己幸福和快樂的人……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她不再猶豫，而是擡起頭，看著不遠處那個她知道的出口。
雪白色的身影拔地而起，帶著亙古蒼涼般，朝著那個方向飛奔而去了。
待到那巨大的身影消失在了墜神沼澤中，已經被凍結的枯樹林裏，卻傳來了一個女聲。
“帝君，果然如帝君所料，霞殤已經朝著流火之城去了，只是不知道……若是真的被她沖進了城裏，彼時帝君該怎麽想火族的族民們交代呢？”帶著幾分看戲般的好笑，和半真半假的關心，女子輕笑道。
祝融冷冷看了她一眼，道：“凝碧姑娘，只怕此時此刻，你該擔心的不是我火族族民的性命，而是你的。”
凝碧似乎被這句話給噎住了一般，她冷哼了一聲，轉過頭，沒有再說什麽了。
“對了，正巧我也想問。”玄冥似乎才意識到了什麽，轉過頭，看向祝融：“顓頊那家夥到底想要做什麽？居然讓我們bi霞殤這丫頭露出原形？”
“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大人不會害你們的。”凝碧抓住了話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祝融，對玄冥說道：“就算是十二巫祖之一，有時候知道太多了，也是不好的。”
玄冥皺了皺眉，凝碧這句話頗有威脅之意，可凝碧的話卻也沒錯，於是他閉上了嘴，沒有說話了。
墜神沼澤，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這天早晨，正是換班的時候，看著昨夜站了一夜崗的兄弟打著哈欠回去休息，阿金不由得有些羨慕起來。
誰不知道，這塊地方的崗，最難站了。他掃了一眼和城門僅有一河之隔的墜神沼澤，心中嘆了口氣。
剛剛打了一個哈欠，阿金便覺得一股冷氣冒了上來。
好冷啊。他搓了搓手，有些好奇的轉了轉頭，卻什麽也沒看見。
怪事，這裏地處南方，一直都是溫暖如春的，怎麽會突然之間有如此冷的風吹過？還是說，莫非他沒睡醒，所以有了錯覺？
不等阿金細想，便聽得墜神沼澤裏傳來了動靜。
仿佛是雷神所坐的戰車從人間駛過一般，阿金覺得自己腳下的大地都開始顫抖了起來。地上的石子劇烈的顫動，瞬間便一上一下的彈跳了起來，居然還頗具節奏感。
阿金看見，那墜神沼澤中，出現了一個雪白的身影。
一只白狐，巨大的白狐！
阿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使勁兒的揉了揉，又揉了揉，確定了眼前這正在飛奔而來的，正是一只足足有十個阿金般大小的白狐！
他驚呼一聲，丟下了手中的長矛，轉身便要進城，卻被一個黑衣男子攔住了去路。
阿金嚇得一下子癱軟在了地上，可是對方卻似乎沒有註意到他似的，只是嘴中的話，讓阿金知道，男子是在跟自己說話。
“你怕什麽？這裏布下了火族結界，就算是她，想要進來，按照現在這個情況，只怕也是頗為吃力。”
男子說完，便往那白狐的方向走去，沒有看阿金一眼。
霞殤的身上，散發著一股青光，那是無數可怖的寒氣來源。黑衣男子微微瞇起了眼，似乎對她可怕的來勢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而是細細的將霞殤打量著，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出什麽來。
終於，他看見了。
美麗的白色皮毛之上，有一個金色的光圈。
找到了。他冷冷一笑。
揮袖上前，他讓自己停留在了半空中，想要將那金色光圈看得仔細些。
身後，卻驟然飄來了一個黑影，手中紅光大漲，直直劈向了男子。
男子大驚，對方的來勢，竟連他都沒有察覺到！他下意識的舉手抵擋，卻不料對方只是虛招一晃，便閃身落在了白狐身上。
那蒙著面紗的女子，擡起頭看他。
黑紗之下，冷冷的笑意傳來，刺得他心中一顫。
霞殤背後那金色的光圈，此時已經沒了蹤影！
一個紅色的身影出現在了女子身後，伸出手，一道紅色的光芒自她手中慢慢流入了霞殤的體內。
那龐大的白狐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最終化成了一個雪衣女子，落在了護城河中。
“真是可惜呢，顓頊大人。”紅衣女子冷笑道，看著他恐怖的臉色，沒有絲毫懼意：“這上古誅神陣，只怕，你再也見不到了。”
第四十三回 嗟餘只影系人間
霞殤不知道自己已經多少年沒有做過夢了。身為一只靈狐，就算連著好幾天不睡覺，對她的身體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可是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睡覺，而且做夢了。
夢裏面，好像煙鴻被殺死了，她抱著他的屍體，卻被人變回了白狐原形。
夢見自己似乎發了狂，沖到了流火之城的城門外，卻被一道結界攔了下來，最後沈沈睡了過去。
撐開重的像是灌了鉛的眼皮，刺眼的陽光爭先恐後的沖了進來，晃得她眼前白花花一片，好不難受。
“你醒了啊。”身邊傳來一個嘶啞卻熟悉的聲音，霞殤轉過頭去，依霏一身黑衣，坐在了她的床邊。
霞殤點了點頭，剛想起身下床，卻在猛地坐起來那一瞬間，全身的骨頭都開始難受的叫囂起來，使得她不由得驚呼一聲，沒敢再動彈。
“小心。”依霏站起身來，將她扶回了床上：“你身上有傷，還是躺著吧。”
有傷？她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身上那被包紮的很仔細的部位，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這是……真的嗎？”她擡起頭，看著依霏，楞楞的說道：“我剛才做噩夢了……夢見煙鴻走了……真是一個噩夢……”
依霏渾身一顫，什麽也沒有說。
“噩夢，一定是噩夢。”霞殤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我要醒過來，這個夢，太荒唐了啊……”說著，她便躺了下去。
可是那刺骨的疼痛，是噩夢裏該有的感覺嗎？
心裏好像被什麽東西炸開了一個洞，空蕩蕩的，有冷風從裏面吹過，說不出的空虛難過，令她悵然若失。
真是令人討厭的感覺！霞殤咬緊了牙關，閉上了眼睛，努力使自己再次進入睡眠。
身後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
“她還沒醒？”低沈的男聲，卻是她熟悉的，可也是這個聲音，令她的心頓時跌倒了谷底。
“醒過了。”依霏嘆了口氣，霞殤聽見她站起了身，想來應該是轉過了身：“她以為……自己只是在做夢……所以就又睡了過去。”
那廂沈默了一會，她聽見那男子嘆了口氣，說道：“依霏，這個，你且拿去罷。”
依霏沒有動。
“這個，我想，還是交給霞殤罷。”她沈默了一會，淡淡說道：“不管她以為自己是在夢裏，還是沒有，這都已經成了事實……”
這不是真的。
霞殤在心中告誡自己。
這肯定是假的，這是在做夢，我一定是在做夢……
可是，有哪個夢境，是那麽真實的呢？就連那晃眼的陽光落在了她的臉上，都是那麽的溫暖。
遠處隱隱傳來宮娥們的輕聲交談，仿佛在提醒著她，這不是噩夢。
這是活生生的事實。
四周一片寂靜，只聽得到她自己的呼吸聲。
她慢慢坐了起來，看見了窗外的景色。
遙水之濱今日，竟是難得的晴天。也不知今日是哪只金烏，陽光正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
亭臺樓閣，瓊樓玉宇，這裏，是她熟悉的地方。
那人竟然，真的已經不在了……
心痛的感覺卻慢慢從身體最深處浮出，幾乎使她停止了呼吸。
胸口漲得發疼，她張著嘴，想要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只是楞楞的看著花園裏那個小小的石亭。
——你說過就算死，都會陪著我的！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會和我在一起的……而你現在，卻把我丟下了，是嗎？
眼睛澀得發痛，如果此時有熱流湧出，她相信那一定會是自己的眼淚。
可是卻什麽也沒有。
房門被輕輕推開了，她知道是誰。
沒有回頭，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她開了口。
“這不是真的，是不是？”她問道：“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他沒有死，沒有……”
那人輕輕嘆了口氣，一抹亮紅在她的眼角出現。
靜靜躺在他手中的，是一把三尺長劍，劍鞘紅如晚霞。那人身上的氣息，似乎還在它身上流轉，卻已是微弱的難以察覺。
“不……”她嘴中終於吐出了一個字，無力的靠在了床頭，看著共工將紅霞劍放在了她的身側。
“霞殤，對不起。”這也許是共工一生中唯一一次在人前示弱，俊雅的臉龐上出現了堪稱愧疚的神色：“我若是早些料到你和煙鴻……興許就會放你們走了……”
他本想，將那個秘密永遠禁錮在心中，把霞殤留在自己的身邊，便可以擺脫那些預言。卻不料，祝融居然會這麽做……
“不……”她似乎只會說這一個字了，霞殤擡起頭，看著共工，居然咧嘴笑了：“有了女媧的預言，不論我到哪裏，他們總是會來找我的……更何況，你敢說當初讓我嫁給你的時候，你沒有過這種心思嗎？”她說到最後，語氣不由得尖刻了起來。
共工不語，只是看著她將紅霞劍抱在了懷中，仿佛那是值得她用生命來保護的東西一般，緊緊地抱著。
“我承認，我有過。”死一般寂靜的房間裏，共工沈聲說道，他看著霞殤：“那段時間，我甚至想要殺死煙鴻。”
霞殤冷冷一笑，抱著紅霞劍，別過頭去，沒有再看共工一眼。
共工苦笑。
誰能料到，當日在北海一同修煉的兩人，再次單獨見面，卻變成了今天這樣的情況？
“霞殤，你有沒有想過，今後的路，你該怎麽走？”共工問道：“還是說，你願意陪著我們，將煙鴻未完成的事情繼續？”
霞殤一怔，擡起頭看著共工。
對方的臉色卻沈靜如水，只是看著她。
“未完之事？”霞殤皺眉，即使是在白梅林裏生活的那段日子裏，她也未曾聽見煙鴻說過有什麽未完之事，只是今日聽見共工說出，感覺頗有些奇怪。
“煙鴻為何不惜以身犯險，進入火族禁林，啟動了同殤之陣，你就沒有想過嗎？”共工低聲說道，看見霞殤的臉色一變，便知道她心中已經明白了過來。
“同殤之陣啟動，煙鴻已經是為你提供了機會。現在煙鴻一死，正是我們進攻火族的最好時機。”共工如是說道：“莫非你不想替煙鴻報仇嗎，霞殤。”
霞殤默然，低頭不語。
半晌，才聽得她冷冷問道：“共工，在你心中，這天下，真的如此重要？”
共工一怔，不明白為何霞殤會說出這話來。
“每次你和我說話，都離不開這天下，不是嗎？”霞殤苦笑道，時至今日，對著這個人，她心中依舊放不下，仿佛不將當日她心中所感所想說出來，便會堵在心口發慌：“你不知道嗎？當初我多麽盼著你會來娶我，讓我成為你的妻子，成為你的唯一，可是你呢？娶了我，是為了什麽？將我每日每夜丟在這冰冷的天水宮中的人又是誰？”她笑道，看著共工臉上的覆雜神色，霞殤輕嘆道：“你不懂我，可是煙鴻卻懂，所以我與他離開了這裏，想要過上平靜的日子，可是你們卻再一次找上了我！”
煙鴻仿佛是一根深陷在她心上的刺，一提及，便是痛入骨髓，霞殤蒼白著臉，看著站在她面前一語不發的共工。
“因為你們的天下，所以我失去了煙鴻，因為這天下，我失去了曾經的快樂和安寧……這一切，我都要你們的天下來陪葬。”她一字一句的說道，冷冷看著眼前之人。
共工從未聽見霞殤說過這種話，怔忡的看著她，似乎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
“你給我聽好了，共工。”霞殤站了起來，神色冰冷，那個美麗和善的白狐似乎已經一去不覆返了：“從今天起，消滅水火兩族，將會是我霞殤的使命！水火兩族一日不滅，我霞殤，便一日不會放棄！”
冷冷的看了共工最後一眼，她拂袖離去。
一藍一白兩個身影錯身而過的一瞬間，一個輕輕地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對不起……”
霞殤仿佛聽見了，可也許沒有聽見，她沒有絲毫的停頓，推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屋外，陽光正好，卻似乎再也無法抵達她的心底。霞殤禦風而行，漸漸地，飛到了位於東海之上的流波山上。
流波山之上，有她那日暫居之所，霞殤來到了這裏，卻曾想，推開門，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黑衣女子和紅衣女子仿佛是專程站在這裏等待著她一般，霞殤走到了她們的面前。
“正巧，我們與你一道。”依霏的聲音從黑紗之下傳來，淡淡道：“需不需要在你消滅水火二族的道路上，再添加兩位盟友呢？”
霞殤淡淡掃了一眼站在她身邊的殤穎：“單靠三人之力，如何滅得了水火二族？依霏，雖說你是煙鴻的母親，我可沒空與你在這開這種玩笑！”
依霏輕笑了一聲，對著身邊殤穎說道：“拿給她看罷。”
一張絲絹遞到了霞殤的面前。
被仔細臨摹上去的古老陣法，霞殤看去的第一眼，便覺得這陣法熟悉之極。
“真是巧呢。”依霏笑道：“霞殤，我沒有料到，你的身上，居然會烙有上古誅神陣法……這可是連女媧娘娘都不知道的古老陣法呢！”
陽光照射下，那絲卷之上的太古之文似乎活過來了一般，不斷地在她的眼前跳躍著。
第四十四回 鉛華不禦得天真
血海方圓幾萬裏，裏面血浪滾滾，魚蝦不興、鳥蟲不至，天地戾氣全都聚在了此處，因而洪荒眾神將此處喚做幽冥血海。
黑色的身影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看來這三百年來，你在這裏過得很安穩。”面對著被戾氣染紅的血海，他淡淡說道。
話音剛落，血海莫名的翻騰了幾下，繼而一個柔媚的聲音響起：“這麽多年未見，你開口就是這句話，實在是令我傷心啊。”
海水，紅潮翻滾、洶湧肆虐，濃濃的血腥氣彌散，化為漫天戾氣。淺淺的紅色朦朧中，孤傲清瘦的身影，自其中慢慢顯現。
銀白長發無風自動，飄拂在她的身後，白衣如雪，肌膚晶瑩，如冰雕雪鑄，長睫微垂，漆黑的眼眸之中帶著些許的笑意，看著眼前的男子。
久落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輕嘆道：“果然這幽冥血海還是有點用的，這麽久不見，你的修為居然精進了那麽多。”
“再怎麽說，這裏也是盤古聖君的靈力所在。”她有些懶洋洋的說道，看著眼前的人，輕笑一聲，擡起手撩了撩自己的滿頭銀絲，道：“怎麽，千裏迢迢過來看我，不會只是想告訴我，我的修為有長進吧？”
“自然不是。”久落說道，看著她從血池中慢慢走出，身上竟不帶絲毫的戾氣，款款走到了他的面前，一雙纖足雪白如玉，不沾一星半點的汙垢。
她走到了久落的面前，挑了一塊黑色的巖石坐了下來，清亮的黑眸看著他：“說吧，來找我什麽事？”
“誅戮陷絕之一的陷仙劍，有下落了。”久落長話短說，看著女子顯然因為他的話而變了的臉色，輕嘆了口氣：“霞殤，你真的要這麽做？”
聽見他如此問話，霞殤撲哧一笑。
“久落，這話，三百年前你就問過我了。”她看著久落，啼笑皆非道：“我的答案，還是一樣的……”
蒼生卑微，天地不憫，毀滅只在彈指間，自有重生之日。
三百年前，招搖山上。
金色的光芒漸漸散去，霞殤看著黑木匣子之中的盤古元丹。
除卻那被人讚頌的萬般光芒，她眼前的盤古元丹，也不過是顆小小的金色藥丸罷了。
“你真的做好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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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數？”她清冷一笑，擡起頭來，看著那個站在陰影處的孩子，笑道：“後土，你可知道，何為情？”
“情？”後土懵懂的說道，看著站在那裏的母親，身影寂寥哀傷，眼中竟是閃過幾絲痛色：“我不知道。那不是凡人之間用來消遣的東西嗎？”
“不。”她搖了搖頭，道：“天不老……情難絕！”
那“絕”字看看出口，後土只覺得眼前一陣強光閃過。
女子手中的鱗片已然出手，射向了後土。
沒有想到母親會對自己出手，後土驚呼一聲，手中結界才張開，便聽見一聲輕響。
一枚銀白色的鱗片，落在了地上。
後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
方才還站立著人的空地中，此時卻已經不見了人影。
她走上前去，將那片鱗片輕輕拾起。
“她還是沒有對你下狠手。”密林之中，傳來一個低沈的男聲。
“我知道。”她說，低下頭，摩挲著那鱗片，上面似乎還帶著母親的體溫：“她方才那一下，只是想要拖延時間。”
“那為什麽你還是那麽恨呢？”那個聲音低沈悅耳，可是卻虛弱無比：“你知道她心裏還是將你視如珍寶，可是為什麽還是不肯理解她呢？”
轉過頭，看著身後那片寂靜的枯林，她淒厲一笑：“現在你滿意了？你開心了？為了你，她連我都顧不上了！”
微風拂過，快要枯死的樹葉發出了沙沙的響動，似乎是什麽人在無人的角落裏抽泣著，嗚咽著不敢出聲。
“你要恨，就恨我。”低沈的聲音響起，似乎還帶著幾分哀傷：“別恨你阿娘。”
“你倒是挺會裝，都往自己身上攬，好幫她開脫，是不是？”她擡起頭，惡狠狠的回頭，瞪著那片陰影：“我告訴你，我不恨她，我恨你們兩個！若不是你們，我又怎麽會是今天這般模樣？！”
林中似乎傳來了一聲輕嘆，那人沒有再說話了。
突然，沼澤另一處傳來一聲幾位淒厲的尖嘯。
後土冷冷哼了一聲，風馳電掣般的迎著那聲尖嘯而去。
那尖嘯來去迅疾，片刻之間，便已經落在了這片沼澤的邊上。只聽得一個女子的笑聲：“不愧是後土公主，果真將他給偷來了。”
後土臉上神色一變，冷笑道：“悟鴻，看來你的主子顓頊沒有告訴過你，這世上，還沒有我後土做不到的事情。”
紅衣女子款款一笑，眼神移向那片寂靜的枯林：“有了這個籌碼，我想，陛下肯定很願意和你合作的。”
沒有理會悟鴻的話中到底幾分真幾分假，後土冷冷說道：“廢話少說，現在就可以開始了，趁她還沒有走遠……”
話音未落，後土的臉色卻是一變。
冷風呼嘯，居然還夾雜著片片雪花，從他們頭上翩然落下。
一個白色的身影從天而降，淩空卷成一道白色的龍卷，朝著悟鴻飛舞而去。
悟鴻嘴角泛起了一股冷笑，出手如電，牢牢握住了後土的手腕，將她猛地拖到了自己的面前。
白色的身影明顯一滯。
“呵呵，霞殤夫人，沒想到你還會折返回來呢。”悟鴻笑道，看著面前的女子。
微風揚起她黑如鴉羽的長發和滿身纓絡，霞殤神色淡淡的看了一眼悟鴻身前的後土：“放開她，凝碧。”
她神色微微一楞，隨即笑的更歡了：“沒想到夫人居然能將我和姐姐區分開來？呵呵，好，我這就放了她。”言罷，她果真松開了後土的手。
後土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名喚凝碧的女子卻依舊微笑著，看著後土轉身進了林子中。
“夫人還真是愛女心切啊。”她笑著說道，那笑容仿佛是被焊在了她的嘴角，怎麽也不會掉下來似的：“卻不知道，這煙鴻皇子，和後土公主比起來，哪個在你心中，更加重要點呢？”
沒有理會她言語之中的譏諷之意，霞殤冷冷看著眼前的人：“真是令人作嘔……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姑息了……”
這一次，凝碧的微笑，徹底凝固在了嘴角處。
霞殤原本熙和的眼中突然冒出一股令人膽寒的寒氣，令她不由得向後倒退了好幾步。看著眼前神色漸漸轉冷的女子，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在她心中升起。
“霞殤與那些狐族中普通的九尾狐不同……”那人的話語在她腦海中回響起來：“她不僅僅在極北海域修行了萬年，單是她身上那股古怪的靈氣，就知道她絕非池中之物，更何況……”
更何況，那個東西，就在霞殤的身上！
凝碧收斂了笑意，看著那在離自己只有幾步之遙的女子。
變化仿佛只在瞬息之間。
霞殤的口中忽然發出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身子倏然化成了一道淡芒，就隨著這串笑聲飛了出去。笑聲有多快，她的去勢就有多快！
沒有想到霞殤會突然出手，凝碧顧不得思量，擡手便堪堪擋住了霞殤的攻擊。
“凝冰神訣？”那雙白玉般的手上散發出的寒意，入骨三分，令毫無準備的凝碧心中猛地一驚：“霞殤夫人，看來我果然不能小看了你！”
“誰稀罕要你看得起！”霞殤臉上閃過一抹冷笑，再度出手。
密林之中，後土站在方丈之外，看著二人。
見霞殤身上突然之間爆發出如此可怕的寒意，後土輕輕“咦”了一聲，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怪事，這寒氣，竟然比上父王，還要入骨幾分。”
身後傳來了輕輕的笑聲，她回頭看去，臉色蒼白的煙鴻面露笑意，看著那邊鬥得正酣的二人：“她本就是極北之地寒氣孕育而成的靈狐，再加上自身修為，只怕現在便是共工親自出手……也是擋她不住的。”言畢，他皺了皺眉，低下了頭，不知在看什麽。
有一根細細的紅線，出現在他的腳下。
墜神沼澤除卻這些將要枯死的樹木，便再無活物，可這眼前的紅線，卻是什麽來頭？煙鴻俯下身，伸手輕輕觸碰那紅線。
那卻不是什麽紅線。煙鴻的手觸摸上去之時，只是一片冰涼的土地。
“你怎麽啦？”後土見他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縱然此時心中對他的怨恨不減，卻還是有些奇怪的問道：“你在看什麽？”
“後土，你來看看，這是什麽？”他眉頭依舊緊皺，心中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幾乎是要破體而出，他索性蹲下身，伸出手將那線周圍枯死的雜草全都撥開，仔細看了起來。
後土好奇的走到了他的身邊，看見煙鴻全神貫註的看著一條線，不由感覺有些好笑：“你緊張什麽？方才我們一路走來，四周不都是這些古怪的線條？興許是什麽魔獸留下的痕跡，說起來，這些東西，很像是血流成的，也不知道是什麽魔獸，流了這麽多的血，許是早就已經死了。”
她自顧自地說著，渾然不覺煙鴻此時已經變了臉色。
他伸出手，想要將那那根紅線從地上拿起，卻發現根本無法撼動這根紅線絲毫！
煙鴻臉色驟然一變，沒有理會站在身邊的後土，他轉身便沖了出去。
空地之上，二人已經漸漸分出了勝負。
霞殤心中對火族和顓頊積怨已久，如今再與黃帝暗軍動手，更是下了幾分狠勁，眼看著那堅硬無比的冰梭要刺向凝碧，卻聽得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巨響。
大地一陣顫抖，發出了輕輕的哀鳴聲。
凝碧嘴角邊掠過一絲笑意，足尖輕點，借著腳下力道向後疾奔而去。
霞殤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在此時逃脫，才想追上去，卻被一個熟悉的身影攔住了去路。
煙鴻蒼白卻依舊俊美的臉上帶著惶恐，他一把摟住了霞殤，幾乎是拼盡全力的說道：“快走！離開這裏！快離開！”
什麽？不等霞殤明白過來，她只看見一道光刃直直朝著自己這邊飛來。
不遠處的後土發出了一聲驚呼，可是那道光刃速度比起後土的呼聲還要快上了數倍。
時間仿佛被那道光刃劈成了兩段，一段和緩流淌，一段卻迅速凍結。在這迅速凍結的時間裏，霞殤張大著嘴巴，看著緊緊摟著自己的男人嘴角慢慢的掛下一縷鮮血，卻還微笑的看著自己。
“還好……我趕上了……”那笑容恍若還在梅林中時，無憂無慮，縱然有那麽一縷憂愁閃過，卻也很快泯滅。
“別再活的那麽累了……”她聽見那個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帶著些許的疲憊：“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啊……”
“煙鴻……”她不可置信的看著那雙明亮的鳳眼漸漸黯淡了下去，那人的手也漸漸冰冷，冷到了她的心裏。
她抱著那個人跪坐在了地上，似乎沒有想到這一幕居然會發現在自己的眼前。
“你說過，會陪我到最後的啊……”輕輕拂過那冰冷如玉的臉龐，她說道：“別鬧，別耍賴，你起來，起來啊，煙鴻……”
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亦同時跌落塵埃，花萎，玉碎。
只是能為她拭去眼淚的人，此時卻躺在她的懷中，了無聲息了。
第四十二回 疏鐘己應晚來風
月亮不知何時從雲層中出現，清冷的月光隱隱透下，照在那些枯死的藤草之上，碧氣森森，霞殤一身雪衣立於其中，顯得十分刺眼。
懷中之人早已冷卻多時，可是她卻渾然不覺，雙手依舊緊緊地摟著他的肩膀，似乎想用自己的體溫將那人捂熱。
林中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來。
“天不老，情難絕？”玄衣男子輕聲重覆道，看著那跪在原地沒有動彈過的女子，輕笑：“我卻是不知道，這霞殤什麽時候，也會說這種話了？”
“哼，玄冥，這好像和我們今天來的目的沒什麽關系吧？”另一個低沈的聲音響起，一身紅衣的祝融慢慢走來，身後跟著凝碧，看著名叫玄冥的男子，他淡淡說道：“蓐收也快到了，你準備的如何？”
玄冥邪魅一笑，看著霞殤，道：“我說過，祝融，只要她在這裏，那麽陣法，隨時可以發動！”
“好。”祝融讚許般的點了點頭，眼神卻沒有離開跪在那裏的霞殤分毫：“那麽，便開始吧……”
玄冥緩緩走到霞殤身邊，低下頭，端詳著那絕美的容貌，笑道：“嘖嘖嘖，真是可惜了，不過……”他站起身，舉起了雙手：“這也算值了，對吧？”
紅霧緩緩地自林中散開，將沼澤中的幾個人包圍住，慢慢的集結在了玄冥的手中。
那紅霧在他手中，竟是漸漸凝結成了一根細如發絲的紅線。
紅線的另一頭，系在了霞殤的身上。
可是她依舊渾然不覺，只是看著懷中那人蒼白的臉龐。
“果真在此，呵呵，看樣子，這下子就方便多了。”玄冥輕輕一笑，伸出另一只手，開始輕輕撥弄著紅線。
那雙手皓如美玉，細長的指尖輕輕撩撥著紅線，仿佛是在彈撥一首古老的曲子，緩慢而悠長。
沼澤中的空氣在此時仿佛已經凝固，唯有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片刻之間，玄冥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汗，細細的絲線在風中輕輕顫動，竟似乎有千斤之重，可他依舊沒有放手，依舊彈撥著紅線，神色肅穆，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
整座墜神沼澤的月光突然一暗。
一聲砰然巨響，就宛如往最沈靜的湖水裏投入了一塊巨石，巨大的漣漪一瞬之間已滔天而起，將一切掩蓋。
“找到了。”玄冥臉上一喜，手中發出了淡淡的綠色光暈，沿著那紅線朝霞殤滑去。
“蓐收。”玄冥轉過頭，看著那不知何時出現在祝融身邊的俊美青年，朗聲道：“可以了。”
蓐收點了點頭，快步走到了玄冥的身邊。
他擡起手，一團五色的光輝漸漸將霞殤籠罩了起來。
沼澤中此時卻是連一絲風都沒有了，安靜的可怕。
似乎有什麽東西，正準備破繭而出。
就在此刻，沼澤中的空氣陡然一窒。
祝融冷哼一聲：“撤！”
玄冥與蓐收同時收手，轉眼間，幾人已經翩然飛出了好遠。
徹骨的寒意從墜神沼澤中傳來，四周的枯木在那一瞬間凍結了起來，霞殤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只是突然之間，開始怨恨了起來。
那些從前都被藏在心底的情緒，此時此刻，統統爆發了出來。
她記得那個人對自己說，霞殤，我會陪你到最後。
她記得白梅花瓣如雪般紛飛的時候，那個人描一副丹青，笑著說，霞殤真美，連著梅花看見你，只怕都是無地自容了呢。
她不甘心！她怨！她恨！
天地大道與我何幹？水火之戰與我何幹？我只是想和那人一起而已！
我既無意開罪與你們，為何要如此苦苦相*？
青光暴漲，寒意更甚，九條巨大的白色狐尾如同孔雀開屏般展開，她仰天嘶吼，夾雜著無數痛苦、悲傷、絕望，和一絲蒼涼。
強大的寒氣漸漸將墜神沼澤方圓之內的活物全部凍結，可是霞殤卻不知道，此時此刻，她應該做什麽。
失去了那個人，她還能去哪裏呢？
那些將他們害成如今這幅樣子的罪魁禍首，又有誰去替他們覆仇？
是了，覆仇。
那些害死了自己所愛的人，那些奪走了自己幸福和快樂的人……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她不再猶豫，而是擡起頭，看著不遠處那個她知道的出口。
雪白色的身影拔地而起，帶著亙古蒼涼般，朝著那個方向飛奔而去了。
待到那巨大的身影消失在了墜神沼澤中，已經被凍結的枯樹林裏，卻傳來了一個女聲。
“帝君，果然如帝君所料，霞殤已經朝著流火之城去了，只是不知道……若是真的被她沖進了城裏，彼時帝君該怎麽想火族的族民們交代呢？”帶著幾分看戲般的好笑，和半真半假的關心，女子輕笑道。
祝融冷冷看了她一眼，道：“凝碧姑娘，只怕此時此刻，你該擔心的不是我火族族民的性命，而是你的。”
凝碧似乎被這句話給噎住了一般，她冷哼了一聲，轉過頭，沒有再說什麽了。
“對了，正巧我也想問。”玄冥似乎才意識到了什麽，轉過頭，看向祝融：“顓頊那家夥到底想要做什麽？居然讓我們bi霞殤這丫頭露出原形？”
“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大人不會害你們的。”凝碧抓住了話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祝融，對玄冥說道：“就算是十二巫祖之一，有時候知道太多了，也是不好的。”
玄冥皺了皺眉，凝碧這句話頗有威脅之意，可凝碧的話卻也沒錯，於是他閉上了嘴，沒有說話了。
墜神沼澤，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這天早晨，正是換班的時候，看著昨夜站了一夜崗的兄弟打著哈欠回去休息，阿金不由得有些羨慕起來。
誰不知道，這塊地方的崗，最難站了。他掃了一眼和城門僅有一河之隔的墜神沼澤，心中嘆了口氣。
剛剛打了一個哈欠，阿金便覺得一股冷氣冒了上來。
好冷啊。他搓了搓手，有些好奇的轉了轉頭，卻什麽也沒看見。
怪事，這裏地處南方，一直都是溫暖如春的，怎麽會突然之間有如此冷的風吹過？還是說，莫非他沒睡醒，所以有了錯覺？
不等阿金細想，便聽得墜神沼澤裏傳來了動靜。
仿佛是雷神所坐的戰車從人間駛過一般，阿金覺得自己腳下的大地都開始顫抖了起來。地上的石子劇烈的顫動，瞬間便一上一下的彈跳了起來，居然還頗具節奏感。
阿金看見，那墜神沼澤中，出現了一個雪白的身影。
一只白狐，巨大的白狐！
阿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使勁兒的揉了揉，又揉了揉，確定了眼前這正在飛奔而來的，正是一只足足有十個阿金般大小的白狐！
他驚呼一聲，丟下了手中的長矛，轉身便要進城，卻被一個黑衣男子攔住了去路。
阿金嚇得一下子癱軟在了地上，可是對方卻似乎沒有註意到他似的，只是嘴中的話，讓阿金知道，男子是在跟自己說話。
“你怕什麽？這裏布下了火族結界，就算是她，想要進來，按照現在這個情況，只怕也是頗為吃力。”
男子說完，便往那白狐的方向走去，沒有看阿金一眼。
霞殤的身上，散發著一股青光，那是無數可怖的寒氣來源。黑衣男子微微瞇起了眼，似乎對她可怕的來勢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而是細細的將霞殤打量著，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出什麽來。
終於，他看見了。
美麗的白色皮毛之上，有一個金色的光圈。
找到了。他冷冷一笑。
揮袖上前，他讓自己停留在了半空中，想要將那金色光圈看得仔細些。
身後，卻驟然飄來了一個黑影，手中紅光大漲，直直劈向了男子。
男子大驚，對方的來勢，竟連他都沒有察覺到！他下意識的舉手抵擋，卻不料對方只是虛招一晃，便閃身落在了白狐身上。
那蒙著面紗的女子，擡起頭看他。
黑紗之下，冷冷的笑意傳來，刺得他心中一顫。
霞殤背後那金色的光圈，此時已經沒了蹤影！
一個紅色的身影出現在了女子身後，伸出手，一道紅色的光芒自她手中慢慢流入了霞殤的體內。
那龐大的白狐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最終化成了一個雪衣女子，落在了護城河中。
“真是可惜呢，顓頊大人。”紅衣女子冷笑道，看著他恐怖的臉色，沒有絲毫懼意：“這上古誅神陣，只怕，你再也見不到了。”
第四十三回 嗟餘只影系人間
霞殤不知道自己已經多少年沒有做過夢了。身為一只靈狐，就算連著好幾天不睡覺，對她的身體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可是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睡覺，而且做夢了。
夢裏面，好像煙鴻被殺死了，她抱著他的屍體，卻被人變回了白狐原形。
夢見自己似乎發了狂，沖到了流火之城的城門外，卻被一道結界攔了下來，最後沈沈睡了過去。
撐開重的像是灌了鉛的眼皮，刺眼的陽光爭先恐後的沖了進來，晃得她眼前白花花一片，好不難受。
“你醒了啊。”身邊傳來一個嘶啞卻熟悉的聲音，霞殤轉過頭去，依霏一身黑衣，坐在了她的床邊。
霞殤點了點頭，剛想起身下床，卻在猛地坐起來那一瞬間，全身的骨頭都開始難受的叫囂起來，使得她不由得驚呼一聲，沒敢再動彈。
“小心。”依霏站起身來，將她扶回了床上：“你身上有傷，還是躺著吧。”
有傷？她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身上那被包紮的很仔細的部位，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這是……真的嗎？”她擡起頭，看著依霏，楞楞的說道：“我剛才做噩夢了……夢見煙鴻走了……真是一個噩夢……”
依霏渾身一顫，什麽也沒有說。
“噩夢，一定是噩夢。”霞殤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我要醒過來，這個夢，太荒唐了啊……”說著，她便躺了下去。
可是那刺骨的疼痛，是噩夢裏該有的感覺嗎？
心裏好像被什麽東西炸開了一個洞，空蕩蕩的，有冷風從裏面吹過，說不出的空虛難過，令她悵然若失。
真是令人討厭的感覺！霞殤咬緊了牙關，閉上了眼睛，努力使自己再次進入睡眠。
身後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
“她還沒醒？”低沈的男聲，卻是她熟悉的，可也是這個聲音，令她的心頓時跌倒了谷底。
“醒過了。”依霏嘆了口氣，霞殤聽見她站起了身，想來應該是轉過了身：“她以為……自己只是在做夢……所以就又睡了過去。”
那廂沈默了一會，她聽見那男子嘆了口氣，說道：“依霏，這個，你且拿去罷。”
依霏沒有動。
“這個，我想，還是交給霞殤罷。”她沈默了一會，淡淡說道：“不管她以為自己是在夢裏，還是沒有，這都已經成了事實……”
這不是真的。
霞殤在心中告誡自己。
這肯定是假的，這是在做夢，我一定是在做夢……
可是，有哪個夢境，是那麽真實的呢？就連那晃眼的陽光落在了她的臉上，都是那麽的溫暖。
遠處隱隱傳來宮娥們的輕聲交談，仿佛在提醒著她，這不是噩夢。
這是活生生的事實。
四周一片寂靜，只聽得到她自己的呼吸聲。
她慢慢坐了起來，看見了窗外的景色。
遙水之濱今日，竟是難得的晴天。也不知今日是哪只金烏，陽光正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
亭臺樓閣，瓊樓玉宇，這裏，是她熟悉的地方。
那人竟然，真的已經不在了……
心痛的感覺卻慢慢從身體最深處浮出，幾乎使她停止了呼吸。
胸口漲得發疼，她張著嘴，想要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只是楞楞的看著花園裏那個小小的石亭。
——你說過就算死，都會陪著我的！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會和我在一起的……而你現在，卻把我丟下了，是嗎？
眼睛澀得發痛，如果此時有熱流湧出，她相信那一定會是自己的眼淚。
可是卻什麽也沒有。
房門被輕輕推開了，她知道是誰。
沒有回頭，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她開了口。
“這不是真的，是不是？”她問道：“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他沒有死，沒有……”
那人輕輕嘆了口氣，一抹亮紅在她的眼角出現。
靜靜躺在他手中的，是一把三尺長劍，劍鞘紅如晚霞。那人身上的氣息，似乎還在它身上流轉，卻已是微弱的難以察覺。
“不……”她嘴中終於吐出了一個字，無力的靠在了床頭，看著共工將紅霞劍放在了她的身側。
“霞殤，對不起。”這也許是共工一生中唯一一次在人前示弱，俊雅的臉龐上出現了堪稱愧疚的神色：“我若是早些料到你和煙鴻……興許就會放你們走了……”
他本想，將那個秘密永遠禁錮在心中，把霞殤留在自己的身邊，便可以擺脫那些預言。卻不料，祝融居然會這麽做……
“不……”她似乎只會說這一個字了，霞殤擡起頭，看著共工，居然咧嘴笑了：“有了女媧的預言，不論我到哪裏，他們總是會來找我的……更何況，你敢說當初讓我嫁給你的時候，你沒有過這種心思嗎？”她說到最後，語氣不由得尖刻了起來。
共工不語，只是看著她將紅霞劍抱在了懷中，仿佛那是值得她用生命來保護的東西一般，緊緊地抱著。
“我承認，我有過。”死一般寂靜的房間裏，共工沈聲說道，他看著霞殤：“那段時間，我甚至想要殺死煙鴻。”
霞殤冷冷一笑，抱著紅霞劍，別過頭去，沒有再看共工一眼。
共工苦笑。
誰能料到，當日在北海一同修煉的兩人，再次單獨見面，卻變成了今天這樣的情況？
“霞殤，你有沒有想過，今後的路，你該怎麽走？”共工問道：“還是說，你願意陪著我們，將煙鴻未完成的事情繼續？”
霞殤一怔，擡起頭看著共工。
對方的臉色卻沈靜如水，只是看著她。
“未完之事？”霞殤皺眉，即使是在白梅林裏生活的那段日子裏，她也未曾聽見煙鴻說過有什麽未完之事，只是今日聽見共工說出，感覺頗有些奇怪。
“煙鴻為何不惜以身犯險，進入火族禁林，啟動了同殤之陣，你就沒有想過嗎？”共工低聲說道，看見霞殤的臉色一變，便知道她心中已經明白了過來。
“同殤之陣啟動，煙鴻已經是為你提供了機會。現在煙鴻一死，正是我們進攻火族的最好時機。”共工如是說道：“莫非你不想替煙鴻報仇嗎，霞殤。”
霞殤默然，低頭不語。
半晌，才聽得她冷冷問道：“共工，在你心中，這天下，真的如此重要？”
共工一怔，不明白為何霞殤會說出這話來。
“每次你和我說話，都離不開這天下，不是嗎？”霞殤苦笑道，時至今日，對著這個人，她心中依舊放不下，仿佛不將當日她心中所感所想說出來，便會堵在心口發慌：“你不知道嗎？當初我多麽盼著你會來娶我，讓我成為你的妻子，成為你的唯一，可是你呢？娶了我，是為了什麽？將我每日每夜丟在這冰冷的天水宮中的人又是誰？”她笑道，看著共工臉上的覆雜神色，霞殤輕嘆道：“你不懂我，可是煙鴻卻懂，所以我與他離開了這裏，想要過上平靜的日子，可是你們卻再一次找上了我！”
煙鴻仿佛是一根深陷在她心上的刺，一提及，便是痛入骨髓，霞殤蒼白著臉，看著站在她面前一語不發的共工。
“因為你們的天下，所以我失去了煙鴻，因為這天下，我失去了曾經的快樂和安寧……這一切，我都要你們的天下來陪葬。”她一字一句的說道，冷冷看著眼前之人。
共工從未聽見霞殤說過這種話，怔忡的看著她，似乎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
“你給我聽好了，共工。”霞殤站了起來，神色冰冷，那個美麗和善的白狐似乎已經一去不覆返了：“從今天起，消滅水火兩族，將會是我霞殤的使命！水火兩族一日不滅，我霞殤，便一日不會放棄！”
冷冷的看了共工最後一眼，她拂袖離去。
一藍一白兩個身影錯身而過的一瞬間，一個輕輕地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對不起……”
霞殤仿佛聽見了，可也許沒有聽見，她沒有絲毫的停頓，推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屋外，陽光正好，卻似乎再也無法抵達她的心底。霞殤禦風而行，漸漸地，飛到了位於東海之上的流波山上。
流波山之上，有她那日暫居之所，霞殤來到了這裏，卻曾想，推開門，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黑衣女子和紅衣女子仿佛是專程站在這裏等待著她一般，霞殤走到了她們的面前。
“正巧，我們與你一道。”依霏的聲音從黑紗之下傳來，淡淡道：“需不需要在你消滅水火二族的道路上，再添加兩位盟友呢？”
霞殤淡淡掃了一眼站在她身邊的殤穎：“單靠三人之力，如何滅得了水火二族？依霏，雖說你是煙鴻的母親，我可沒空與你在這開這種玩笑！”
依霏輕笑了一聲，對著身邊殤穎說道：“拿給她看罷。”
一張絲絹遞到了霞殤的面前。
被仔細臨摹上去的古老陣法，霞殤看去的第一眼，便覺得這陣法熟悉之極。
“真是巧呢。”依霏笑道：“霞殤，我沒有料到，你的身上，居然會烙有上古誅神陣法……這可是連女媧娘娘都不知道的古老陣法呢！”
陽光照射下，那絲卷之上的太古之文似乎活過來了一般，不斷地在她的眼前跳躍著。
第四十四回 鉛華不禦得天真
血海方圓幾萬裏，裏面血浪滾滾，魚蝦不興、鳥蟲不至，天地戾氣全都聚在了此處，因而洪荒眾神將此處喚做幽冥血海。
黑色的身影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看來這三百年來，你在這裏過得很安穩。”面對著被戾氣染紅的血海，他淡淡說道。
話音剛落，血海莫名的翻騰了幾下，繼而一個柔媚的聲音響起：“這麽多年未見，你開口就是這句話，實在是令我傷心啊。”
海水，紅潮翻滾、洶湧肆虐，濃濃的血腥氣彌散，化為漫天戾氣。淺淺的紅色朦朧中，孤傲清瘦的身影，自其中慢慢顯現。
銀白長發無風自動，飄拂在她的身後，白衣如雪，肌膚晶瑩，如冰雕雪鑄，長睫微垂，漆黑的眼眸之中帶著些許的笑意，看著眼前的男子。
久落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輕嘆道：“果然這幽冥血海還是有點用的，這麽久不見，你的修為居然精進了那麽多。”
“再怎麽說，這裏也是盤古聖君的靈力所在。”她有些懶洋洋的說道，看著眼前的人，輕笑一聲，擡起手撩了撩自己的滿頭銀絲，道：“怎麽，千裏迢迢過來看我，不會只是想告訴我，我的修為有長進吧？”
“自然不是。”久落說道，看著她從血池中慢慢走出，身上竟不帶絲毫的戾氣，款款走到了他的面前，一雙纖足雪白如玉，不沾一星半點的汙垢。
她走到了久落的面前，挑了一塊黑色的巖石坐了下來，清亮的黑眸看著他：“說吧，來找我什麽事？”
“誅戮陷絕之一的陷仙劍，有下落了。”久落長話短說，看著女子顯然因為他的話而變了的臉色，輕嘆了口氣：“霞殤，你真的要這麽做？”
聽見他如此問話，霞殤撲哧一笑。
“久落，這話，三百年前你就問過我了。”她看著久落，啼笑皆非道：“我的答案，還是一樣的……”
蒼生卑微，天地不憫，毀滅只在彈指間，自有重生之日。
三百年前，招搖山上。
金色的光芒漸漸散去，霞殤看著黑木匣子之中的盤古元丹。
除卻那被人讚頌的萬般光芒，她眼前的盤古元丹，也不過是顆小小的金色藥丸罷了。
“你真的做好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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