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0章

關燈
春末的夜潮裏, 光與影交構成若隱若現的意境,濃雲被大風吹散, 月色朦朧而遙遠。

寧一卿並未像往常那樣盤發, 如瀑長發娓娓垂落,謫仙般的面龐染上絲絲晦暗霧霭之感。

漸漸走近,能看清女人蔥白玉指, 揉皺了搭在手腕旁的大衣。

池梨瞥見女人眉眼間隱隱迫人的威懾,感到越來越不自在,反觀洛懸上前一步, 護住了池梨, 冷冷地與寧一卿對峙。

“你別對池梨兇巴巴的,欺負年紀比你小的人做什麽?”

剛跟過來的藍樂然把這句話聽得一清二楚, 嚇得站在原地。

他們寧總很少笑, 但待人接物都是溫和有禮、一視同仁的。

只是處在那個位子久了, 自然而然會生出威嚴感, 不過怎麽也說不上……兇巴巴和欺負吧。

寧一卿本來未把洛懸稚氣的話語放心上, 但少女上前一步的保護動作,真實刺痛某根脆弱神經。

就好像她成了洛懸的……敵人。

還是藍樂然出來打的圓場, 她堆起親和善意的笑容,“池小姐回家的車應該備好了吧?今天時間不早,趕快回去休息,過兩天再來看洛懸小姐。”

管家也跟著連聲說已經準備好,他躬腰示意池梨跟自己往外走。

“懸懸懸, 那我先走了, 有事你打我電話, 視頻也可以,我不進山裏去了, 一直等著你啊,”池梨悄悄朝洛懸眨眼,然後飛快地說一句寧總,再見,就急忙跟著管家往外走。

吊藤路燈的琉璃燈盞被風吹得一晃一晃,蕩漾出清淩淩的光影,結冰凝霜般得冷。

沈默忽然像疾病在兩人之間傳播起來,綿綿長長,永無止境。

寧一卿端詳著少女略微有了點血色的臉頰,稍稍放下心。

但是,洛懸的目光在池梨離開後變得空洞,毫無感情,像是沒有生命的破布娃娃。

此時此刻,月明星稀,她感覺仿佛又成了洛懸的陌生人。

沒有理會寧一卿,洛懸收回望著池梨背影的視線,轉身走進紅磚白瓦的小洋樓,回到自己在一樓的房間。

大概是寧一卿特地吩咐過的原因,房間是清透自然的淡藍,冷色調、飽和度不高,充分給予了呼吸感。

除此之外,空氣中彌漫著一蓬蓬恬淡清爽的藥材味,時刻舒緩著洛懸高熱的神經與血液。

看見桌上用來雕刻的椴木、松木、甚至還有翠竹,她沒來由覺得煩躁,和無所事事。

她就跟困在蛐蛐罐的蛐蛐一樣,困獸之鬥,只等著死掉的那一天。

坐在櫻桃木桌旁的軟椅上,洛懸軟綿綿地撿起懸玉般的竹片把玩,竹節溫涼,倒解了她身體的燥熱。

自從那天被寧一卿從醫院“友好”地帶走,無論在花園別墅,還是這座莊園,她連逃跑的力氣都沒多少。

她自嘲地笑了一聲,緊接著就是一陣帶著腥氣的咳嗽。

連一了百了的力氣都不剩下,茍延殘喘地困在這裏。

是了,你身體不好,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本來神通廣大、手眼通天的那人自然更加有恃無恐。

“小懸,”寧一卿溫柔而規律地輕敲三下門,端著晶瑩剔透的杯盞進來,“來喝薄荷水。”

玻璃杯盞裏裝著三片薄荷葉,一片檸檬,水溫肯定四十五度,絲毫不差,秩序潔凈。

寧一卿做事就是這麽認真謹嚴,一絲不茍,規律雅重地讓人只有仰望的份。

醫生和營養師給洛懸的藥、飯菜,洛懸都會照單全收,唯獨薄荷水放到第二天直接倒掉。

她並不避諱寧一卿,有時候遇上女人去公司,一樣視若無睹地過去倒掉薄荷水,沖洗杯子,放回原位,一氣呵成。

女人看得一清二楚,鮮活深刻,卻依舊溫柔耐心地每天準備薄荷水。

“你放著吧。”

“現在不喝嗎?”

“嗯,不喝。”

這樣的對話,每天都機械性地發生一遍,不知是誰樂此不疲。

按照往常,這時候那種潔凈、清冽的香氣,就會靜謐無聲地離開,一夜互不打擾,形成默契。

然而,過了五分鐘,寧一卿仍舊沒有離去,指.尖夾著剩下的一片薄荷葉,素白肌膚如玉生暖。

洛懸無視人的本領高強,貌似自在隨意地拿著金屬小錘,敲敲打打桌上的木頭,鑿出幾個簡單的榫卯結構,拼圖似的玩、叮叮當當,自得其樂。

“我要睡覺了,請回吧,”她把玩手裏的竹子,對寧一卿下逐客令。

墻角鏡子裏的洛懸蒼白無血色,眼底的青影與寧一卿如出一轍。

某個時刻,像一種同樣固執的證明。

“小懸,你今天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咳嗽起來,洛懸擦掉唇角的血,散漫地笑,“什麽問題?”

“你要去找誰,夏之晚,還是宋鶯時?”

竹片落於桌上,發出沈郁清脆的響聲,洛懸金綠雙瞳裏,滿是泠泠戾氣,她立刻回頭,睨向金尊玉貴的女人。

寧一卿深邃的眸子,透著一點點迷惘底色,而洛懸從未見過這樣的神情,出現在女人臉上。

“寧總,你知道我的名字為什麽是洛懸嗎?”洛懸答非所問,口吻平靜地說。

寧一卿擡起眼睫,回給洛懸以平靜,“為什麽?”

“我三歲發病,媽媽請了高人道士來給我批命,用的就是竹子,”洛懸輕巧地拋搞竹片,再用修長指骨接住,“好像叫什麽占風鐸,根據風來聽命,風吹落了院裏的櫻桃枝,媽媽告訴我有風銜枝,是個好兆頭,我肯定會長命百歲的。”

寧一卿看見洛懸眼裏有光,蒼色的面容有著少年氣的無畏,一種縹緲不定、閃爍的美。

“之後呢?”寧一卿聲音艱澀,她不信鬼神,更不相信什麽命理之說,她會留住洛懸的命。

洛懸眼神朦朧,從這兒的窗戶望出去,能看見路燈下綠得青翠的南天竹、綠玉樹、白鶴芋,蓬勃繁盛,好似一年到頭都罩在陽光裏。

“一截櫻桃花枝,光禿禿的,正應了我短折而死。”

“不會的,醫生能治好你。”寧一卿垂闔著眼眸,篤定著說。

“道士說我要小心過盈則虧、過滿則溢、過猶不及。這個懸,取的是懸崖峭壁絕處逢生,”洛懸揚著頭,語氣天真稚氣,“其實在我看來,是命懸一線罷了。”

所以,有時候她在想,是不是自己上輩子過得太好,所以這一生才連健康也不可以擁有。

上輩子花團錦簇,人生美滿,這輩子如蹚油鍋走鋼絲,懸而又懸。

一飲一琢,月圓月虧。

山那邊的景色再美再好,她也飛不過。

好遺憾啊,真的好遺憾。

“星星,”女人看著桌上的竹片,“你的小名,意思是星辰高懸嗎?”

聞言,洛懸古怪地看著寧一卿,她曾經也以為星星永遠高懸璀璨,後來才發現不是的。

看星星的那個人走了,你只會難過地墜落。

“星星都會墜落的,怎麽可能高懸,”她笑得譏諷,笑自嘲,笑自己曾經癡人說夢。

寧一卿神色一怔,沒能說出話。

“寧總,我只是誤入你的世界,我很累了,不過很快就能走了。”

她失控般地上前一步,拉住洛懸的手腕,由松到緊,嗓音越來越澀,“小懸……”

“舍命陪君子,命已經快舍沒了,”洛懸笑得從容頹唐,令寧一卿心驚。

“小懸,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好好活著。”她撫著洛懸的發,像是觸上月光。

她以前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想要親手撕碎所謂的規矩禮儀。

寧家是舊貴巨賈,自有她養尊處優的一生,也有她一生要遵守的規則。

過去的她一直清楚,自己總是要結婚的,因為利益也好,因為政治也罷,反正和誰都差不多。

也總是要有孩子的,要一個S級的孩子。

有沒有感情都無所謂,她不需要,也不抱任何期待。

在沒有感情的婚姻,她會妥協,會日久天長地麻木,最後騙過自己是樂意的。

寧一卿就是這樣的人。

薄情寡義、冷血無欲。

她全盤接受,並且恪守秩序。

可是,現在好像不行了。

她告訴過洛懸這一點,可現在好像不清楚的人,變成了她自己。

一直只想淺嘗輒止,感情這種東西,沒有了,能怎樣,又死不了。

的確不會,卻讓人很難捱,比被埋進冰雪,爐火燙傷還要難捱。

比失眠的日日夜夜難捱。

女人幾不可聞地笑了笑,透白指腹摩挲著雪青念珠,心裏卻無望得要死。

其實,她以為洛懸會生氣、會哭鬧、會歇斯底裏,但從那天到現在,她見的更多的,只有少女的平靜和冷淡。

洛懸遠比她想象的,要更孤單堅韌讓人心疼。

還有一種並非刻意裝作的,而是一笑而過的無所謂。

無力感鋪天蓋地,令人無法呼吸。

這一刻,寧一卿忽然明白自己是個很挑剔的人,她可以為了工作,趴在辦公桌上淺眠,出差到落後地區,忍受臟亂差。

可從小睡慣了的床,廠家要修改參數,便把整條生產線都買下來,不容更改。

原來自己根本做不到萬事皆可得過且過。

洛懸依舊把玩著翠綠竹片,漫不經心地望著過去。

即便只是無奈的苦笑,但放到寧一卿身上,偏偏還是那麽容光粲然,一點也不艷俗。

只是些許溫柔笑意,世界便亮了,讓其他人死也不懼,還前仆後繼。

現在看來,當初的自己,也一樣飛蛾撲火,傻得可以。

好在,她早已經變聰明許多,不為所動。

“請回吧,”她再次開口趕人,寧一卿只能關好房門離開。

“早點休息,等你好了,我們再去看海。”

**

這座占地面積為七千平方米的莊園裏,有高爾夫球場、小型海洋館、馬場、壁球館等,秦拾意過來的時候,大呼萬惡的資.本家。

“我的老天爺,一卿這個資.本家,底線在哪裏,道德在哪裏,良心在哪裏,地址在哪裏?”

藍樂然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她就在這兒搞金屋藏A?要不是咱這不靠海,一卿是不是還要把她之前買的超級游艇弄過來,開那種派對?”

藍樂然:“……”

哪種派對?她不想問,也不想了解。

“寧總安排洛懸小姐在這裏休養,散心,並不是金屋藏嬌。”

這話她怎麽說的沒一點底氣。

坐在高爾夫電瓶車上,秦拾意看透這一切般意味深長地說:

“你就不要給她打補丁了,越描越黑,這幾天一卿去公司的次數都少了。是不是一天擱這搞什麽從此君王不早朝?她一個Omega玩得挺花,就不怕那什麽受不了?”

“總裁一直在家裏辦公,忙到半夜三點,”藍樂然恨不得上去縫住秦拾意的嘴,這人一天天不著調得很,口無遮攔。

“坐在洛懸腿上辦公,忙到三四點?”秦拾意皺著眉,語氣不鹹不淡的,看不出是故意調侃,還是說真的。

這一邊,藍樂然直接捂著臉,以前她就知道秦拾意是寧總身邊,唯一一個不太正經的人。

但沒想到會是這麽不正經的人。

何況,寧總和洛懸現在的關系,已經奇怪詭異冷漠到一定境地了,怎麽會發生那種坐腿上的事情。

而且,寧總那麽清冷自持禁欲的人,怎麽可能有那種事嘛。

就算是有心勾.引,應該也做不到那份上。

“那是她給洛懸養的小馬駒?”秦拾意撇撇嘴,可不管藍樂然心裏在想什麽,“從國外運過來,人力、運輸、草料、專門的醫生,這不得貴死,還麻煩死。”

那匹小馬駒渾身潔白,額頭有一簇櫻花瓣似的粉色胎記,純白色鬃毛在劇烈的春風中飄蕩,漂亮得像是閃爍著的銀光。

“小馬和洛懸的頭發挺配啊,原來一卿也會搞浪漫,用小動物哄人開心。”

藍樂然頓感槽多無口,感覺再待下去,秦拾意就要把寧總,當作為博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

“幹嘛這樣看我,你以為我不了解一卿嗎?她是沒有心的人,根本不懂愛情是什麽。人家洛懸不需要這些,絕對不可能回心轉意的。”

“有時候錯過了,指的不是時間。”

高爾夫電瓶車停下,藍樂然怔松不已,她萬萬沒想到秦拾意看得那麽透,那麽清楚。

偏偏他們寧總執迷不悟,深陷泥沼。

大概就是當局者迷吧。

秦拾意拿著公文包下車,不緊不慢地往草地那兒走去。

寧一卿和穿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正嚴肅地談論著什麽。

“洛小姐的身體現在非常奇怪,永久標記徹底清除手術,讓她的腺.體再次受損,體內信息素紊亂,處在一個重組又破碎的狀態。”

女人沈吟片刻,眉心似蹙非蹙,“讓實驗室小組加速研究新藥,我會追加投資。”

“一卿,不是吧,實驗室三期我們已經追加到十億了,寧老爺子不會再批錢的,”秦拾意皺著眉站過去,輕聲說道,“你那是白費功夫,集團同時供著八九個大項目,不會那麽快再有閑錢的,董事會也不可能同意。”

寧一卿輕輕笑了笑,未減半分疏離清冷,“從我的私人賬戶上劃,再追加十億,加緊研發這一類新藥的進程,不可以再拖延。”

“好的,寧董,我回去一定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實驗室的同事們,我們一定爭取盡快研制成功。”

繞著青草如浪的馬場散步,寧一卿牽著小馬駒的韁繩,時不時回頭撫摸她的脖子和臉。

小馬駒乖巧地用頭頂一頂女人修長如玉的手,鼻子噴氣潮濕溫暖,看上去很喜歡寧一卿。

“什麽時候買的,看上去好乖,很親人啊。”

“有一段時間,本來準備把身體養好點,再送給小懸,但她過來之後水土不服了很久,現在才剛剛好轉。”

“他還是她?”秦拾意也上前捋了把小馬的鬃毛,毛茸茸暖和和。

“是個女孩子,”寧一卿停下腳步,眼神明亮溫柔,有種快要碎掉的潔凈感,小馬傻乎乎地躲閃不及,撞在女人瓷白優美的背上,一臉的委屈和狡黠,惹得女人搖搖頭拿草料來餵她。

“叫什麽名字?”

“還沒起,以後讓她的主人給她起名,”寧一卿淡淡地說。

聞言,秦拾意胡亂踢來踢去的動作停下,似笑非笑地說:

“你和洛懸還挺心有靈犀,她送你星星和自由,你送她小馬駒和海洋館,你們兩個挺搞笑,從離婚後開始熱戀?”

“是嗎?只要她留在我身邊就好,”寧一卿青絲如水瀉,拿出覆古懷表來回開合又關閉,她的黑色大衣考究整潔,美麗優雅的眉眼,深沈而疲憊。

像是濃雲密布下的朦朧月光,美得尊貴遙遠。

“我還以為你最近去公司的次數變少了一點,是因為在陪洛懸,沒想到你還是一個人在這兒瞎轉悠。”

“我有很多事要處理,過段時間就會恢覆正常的頻率上下班。”

“倒也不用,我覺得你現在上班的時間才是正常人的作息。”

寧一卿和小馬駒同時看向秦拾意。

這人伸了個懶腰,繼續說:

“天氣這麽好,你怎麽不讓洛懸陪你散步,一個人不悶得慌嗎?”

寧一卿眼神沈晦如霭,默然許久,只說了句有新買一批葡萄酒,一起去嘗一嘗。

“一卿,你以前不是不喝酒的嗎?”秦拾意追在後面,疑惑不解地問,“怎麽,你現在經常喝了嗎?破戒破得什麽都不管了?不怕佛祖怪罪你,快跟我說扣1佛祖原諒你。”

她只能看見女人纖細舒展的脊背,如霜雪般晶瑩,欲化未化。

站在原地,秦拾意撩了撩暗紅色長發,突然沒頭沒尾地問藍樂然,“你覺得她愛她嗎?”

“誰?你是問寧總愛不愛洛懸小姐?”藍樂然很上道地回答。

“是的,你怎麽看?”

藍樂然怔楞半晌,心道她雖然是寧一卿的私人秘書,但大部分時候負責的是工作,生活上有好幾位管家負責。

她誠實地說:“我不知道,很難界定這種東西。”

“她愛她,但不知道是什麽類型的愛,”秦拾意慢悠悠地走在草地上,自問自答,“我從沒見過一卿為一個人花這麽多錢,花這麽多心思。上上下下,再加上那個海洋館,應該花出去好幾千萬,快上億了吧。”

“總裁的確為她破例許多,但這些錢,對總裁來說其實不算什麽,”似乎是被秦拾意莫名的憂傷感染,藍樂然的口氣也幽深起來,“所以,無法用來證明愛或不愛,只能說她想為她花一些心思。”

“也是,一卿那艘超級游艇,每年的管理費維護費,就貴得嚇人。這些都是灑灑水的小錢。”

和藍樂然聊了半天,覺得只吃到一口爛瓜,秦拾意百無聊賴地回到飲茶的花廳裏,剛好看見洛懸從二樓露天場地回來。

不知道說什麽,畢竟洛懸現在是好友硬拖回家的小雀鳥,她只能生硬地打了聲招呼。

“洛懸,在這裏還習慣嗎?”

“應該談不上習慣或者不習慣,畢竟住在陌生人的屋檐下,得過且過,”洛懸穿著寬松的白色衛衣,銀發柔順如流光,蒼白面容鋒利稚氣,像個即將仗劍走天涯的少女。

秦拾意忽然覺得那匹小馬駒確實很配洛懸。

自由、飄搖、閃爍不定。

“誒,我悄悄問問你,你是不是早就不喜歡一卿,毫無感覺……”

秦拾意好不容易及時剎車,只因為她看見寧一卿正戴著銀絲邊眼鏡走來,鏡框上的金屬細鏈一晃一晃,疏冷矜貴。

這算什麽悄悄啊!

她瘋狂地朝洛懸使眼色,示意她先別說話,卻還是聽見少女一字一句認真地回答說:

“嗯,不喜歡了。”

“開玩笑的吧?”秦拾意拼命找補,很想抽自己一耳光,就不能背著點人八卦嘛。

“我為什麽要開玩笑?這又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洛懸奇怪地看向秦拾意。

當然了,寧一卿在那個雨天裏,親口對她說出那樣殘酷的話,她當然沒法不難過,更不可能立刻哈哈一笑,釋然地說真巧啊,你和洛唯結婚的話,以後我們還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難過是難過,痛苦是痛苦,但她是一個識趣的人,追不上的月亮不追就是了。

月亮高高在那閃耀,她重歸地下,活得陰暗,活得命短。

也還是活著。

“呃……”秦拾意頓時語塞,是啊,有什麽好開玩笑的,洛懸這個人愛憎分明,的確不太可能藏著掖著。

也就一卿還希望人家對自己餘情未了,殊不知人家早就堅定地拋棄過往,迎接新生。

可能讓寧一卿早點明白這個事實也好,早明白早接受現實不是。

於是,秦拾意朝寧一卿笑了笑,意思是看吧,我幫你問出答案來了,你就別糾結又糾纏。

寧一卿身形微頓,挽著長發的碧玉簪上,珠翠輕晃,刺得人眼迷惘。

洛懸的話平靜又隨意,像是談論路邊野花野草地輕易。

不喜歡了。

寧一卿總認為喜歡和愛,是人們過度煽情的產物,為此無聲痛哭,或許是內心太過匱乏。

有沒有人愛你,你愛誰,其實根本不重要,反正路走到最後,也只能獨自前行。何必要負上累贅?

她覺得不需要溫暖,是因為本身被溫暖保護、包裹著,現在那份溫暖要離開了,要去到更溫暖的地方。

自己能同意嗎?

能適應嗎?

能願意嗎?

寧一卿捫心自問,迷茫得一時找不到答案,或許是不敢面對那個陰暗的、充滿占有的答案。

疲倦得跟秦拾意說了聲再見,洛懸轉身推開房門,餘光正好看見了寧一卿,不過她並沒有什麽反應,徑直走進房間,關上房門。

她的房門不會鎖,因為時不時就會有醫護人員過來給她做各種檢查,房間裏的醫療器材以極低的電流噪音運行著。

從口袋裏拿出一只小巧的手機,洛懸很快開機,註意到還有百分之七十的電。

這是池梨留給她的,因為她的手機至今不知所蹤。

打開短信界面,洛懸迅速發了條報平安的短信,分別給池梨和夏之晚,然後就疲憊至極地睡去。

這座莊園不僅大,也十分安靜,清脆的鳥叫聲反倒非常催眠。

洛懸是被手機的振動吵醒的,夏之晚三個字在屏幕上不斷閃爍,窗戶外面天空剛剛擦黑,顯示時間七點半。

“晚晚?”洛懸的聲音還帶著睡眠後的茫然。

“小梨子把事情都告訴過我了,你現在在哪裏?”

洛懸大概說了一下這座莊園的位置。

“我們得把你帶走,不能讓你留在那兒,對你的身心都不好,”夏之晚在電話裏的聲音非常焦急,“醫生說過你的病同樣會影響心理健康。”

洛懸停頓了一會兒,眼睫半闔,她知道夏之晚是好意,但寧一卿不會輕易放她走的,

有時候,人類就是逆反的動物,當什麽東西不管不顧跟著她的時候,不屑一顧。

一旦那個東西如夢初醒,決絕地說我要走了,人類就又著急得像是失去什麽寶貝一樣。

“不用了晚晚,寧一卿玩膩了自然會放我走,她總是要和別人結婚的,現在不過是因為順風順水了一輩子,遇上不如意的事,發點無聊的神經而已,她又能發多久。”

“可你的時間呢,在她那兒的每一分每一秒不都是浪費嗎?”夏之晚繼續嚴肅地說道,“那天她在醫院帶走你,發動了二三十個保鏢,要不是我在國外出差,她別想那麽輕易做到。”

好吧,估計就算她那天在醫院裏,也阻止不了寧一卿,人家有“正當的理由”,帶回家療養,何況條件還那麽好。

所以,她現在緩過氣來,必須找回場子,帶洛懸脫離苦海。

其實,她還有一點沒說,那就是她覺得寧一卿並不是心血來潮發個神經,而是深切地不允許洛懸離開自己,就像魚兒不能離開水。

之前她還認為洛懸是魚兒,其實大錯特錯了。

也就是寧一卿平日裏偽裝得太好,讓人以為她氣度尊貴,做不來強迫別人的臟汙事情。

想不到一念愚即般若絕,誰都逃不過貪嗔癡。

洛懸沈默下去,夏之晚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但她不僅無力反抗,難道還要把朋友也拖下水嗎?

像是明了洛懸的心思一般,夏之晚斟酌地開口:

“懸懸,你放心吧,我已經有了初步的想法,有七八分把握帶你逃走,你也不想小梨子一直為你擔憂地吃不下睡不好吧。”

洛懸闔上眼眸,頗覺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負累。

“太麻煩你了,其實我在哪裏養病不是養……”

“懸懸,一味不想給旁人添麻煩,只會讓我這個旁人傷心哦。小時候我生病臥床那半年,你還天天從窗戶底下給我送鳳梨酥。那時候,你和你媽媽過得也很拮據。”

“其實也沒什麽,都是小時候的事,過去很久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洛懸含上桌邊的薄荷葉,重新躺在床上。

“我說有就有,在我這兒並沒有過去,好朋友難道不應該互相幫助嗎?”夏之晚故作生氣的語氣,“先說說你最近身體怎麽樣?”

“還可以,不算很嚴重,但是你有什麽辦法……”她眉心緊皺,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欠夏之晚良多,良心不安。

“你身體撐得住就行,放心吧,我自有妙計,何況還有內鬼幫我,事半功倍。”

忽然聽見輕輕的腳步聲,洛懸瞬間把手機壓到枕頭下,閉眼假寐。

充滿潔凈感的氣息纏繞著她,女人的步伐輕巧而優雅,卻帶著沈重的倦意。

她以為寧一卿會喃喃自語,說些什麽,可女人只是猶豫許久,坐在床邊借著月光凝著她,最後也只輕輕勾了勾洛懸的手指,才嘆息著離開。

女人大概又只待了三分鐘,現在應該又回去工作了,說起來,寧一卿從18歲就進入公司,從基層做起,邊上學邊處理工作。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的假期可能也就十幾天,日覆一日地演講、會議、聆聽,洛懸不知道寧一卿有沒有覺得枯燥乏味過。

確定寧一卿不會再回來,洛懸怔怔地從床上坐起,剛想繼續詢問夏之晚到底要用什麽辦法,手機就顯示電話已掛斷。

唯有一條短信:[懸懸,你乖乖休息,今天晚上放心等著,我們幾個人一定幫你逃出來。]

直到深夜裏,房間外傳來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外面隱隱有人在低聲說著什麽停電。

整個莊園都斷電,發電機無法支持如此龐大的供電,更別提那些醫療設備。

這時,洛懸收到夏之晚的短信:[懸懸懸,你趕快裝病。]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