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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離(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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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若昭驚訝地看過去,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秦禹會是第一個將事情擺到明面上的人。她沒說什麽,微微低眉, 遮住眸中的覆雜。

秦禹看過去時,正好瞧見徐若昭垂眸的模樣, 程初眉目微擡, 不動聲色地挪動身子, 徹底擋住了秦禹看過來的視線。

秦禹頓了頓,繼續道:“趙老爺子, 趙家屹立於世間萬年,做過的事難以數清, 想必很多事連你自己都不記得了,但你不記得, 有人會替你記得, 遠的不提,只說這近一點的,程家家主程展之死,以及程家三百多口人命一夜之間喪生一事, 不知趙老爺子該如何解釋?”

趙老祖畢竟見過無數大風大浪,自然不會被一句質問嚇住。

他環視了一周, 見眾人臉上神色各異, 但都藏不住對眼神的疑惑和質問, 他慢悠悠坐回位子上, 眼皮微撩,不疾不徐道:“秦大公子, 不知你是代表你一人, 還是代表九星派向趙家問出這個問題?你可知, 趙家從不是軟柿子,不是任你一個毛頭小子信口雌黃、空口白牙就能將一樁欲加之罪隨意扣在趙家頭上的!”

秦禹巋然不動,一字一句道:“我是代表天下正義問的。”

趙老祖笑了:“好一個天下正義!”他霍然站起身,一旁的九星派掌門暗暗捏緊拳頭,只聽他道:“你倒是說說,我哪裏對不起天下大義!就憑程展之死?”他冷笑一聲,“世人皆知,程家滅族乃是因為得罪了魔族,他們皆是慘死於魔族人手上,你們不去找魔族,反倒來找我趙家,真真有趣!”

“北城守衛森嚴,周邊哪一座城鎮都無法與北城相提並論,魔族怎敢來犯?又怎能攻破層層守衛直擊程家?除了內鬼,晚輩想不出別的理由。”孟天寧不疾不徐道:“趙老爺子,據我所知,在那場滅門慘案中,趙家的傷亡是最小的。”

“就因為趙家的傷亡最小,便將罪責推到趙家頭上,你們不覺得你們太可笑了嗎?”趙章將銳利的目光投向孟家家主:“孟家主,這就是你養出來的好兒子?在此等場合公然汙蔑趙家,說,是不是有人收買了你們!”

他只敢將矛頭對上更好欺負的孟家,半點不提九星派。

“胡說八道!”孟家家主赫然起身,“孟家行事坦坦蕩蕩,絕不是哪等宵小之徒!”

無為宗宗主輕咳一聲,溫聲道:“本座的弟子,不受任何人的收買,更不受任何人的威脅。”他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甚至有幾分溫和,可卻沒有任何人敢小看他,他的話一出口,趙章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嚨,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場面靜默了下來,片刻後,無為宗宗主開口道:“趙老爺子,程家滅族一事,你仍然沒有解釋。”

趙老祖沈下了眉頭:“這樣看來,無為宗也認為程家滅族是我趙家一手所為?”

無為宗宗主沒有直接回答,他溫聲道:“方才我二弟子所說並非沒有道理,十幾年前,除了程家,趙家是這北城第一大家族,若說誰有本事將魔族放進城內,恐怕也只有趙家才能做得到了。”

趙老祖沈默片刻後道:“趙家不接受這樣的指認,也沒有理由對當年的事做出解釋,但既然仁懷宗主問了,老朽願意解釋一二。”他道,“老朽若沒記錯,當年事發之際,恰逢程家大兒與許家五女成婚,北城賓客來往絡繹不絕,城門大開,想必魔族就是在這時找到機會混進北城,將程家全族滅族,這一切因果皆與旁人無關,莫要胡亂攀咬。”

趙老祖打定主意咬死此事與趙家無關,他知道,一旦松了口,趙家的名聲不保不說,這麽多世家宗派聚在此處,恐怕就沒想過輕易放過趙家,其中有多少人混在其中,想要借此事一把將趙家拉下來,趙老祖不看也知道。

他決不能有半點松口。

想到這,他的語氣強硬起來:“我不知道你們從何處聽說這些無稽之談,但趙家沒做過的事,你們就算強行摁在趙家頭上也沒用,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想為程家討回公道,我不攔著,但若是將欲加之罪往趙家頭上扣,老朽就算拼掉這條命也絕不答應!”

他說罷,深沈而厚重的威壓向四周散開,除了少數大宗族的前輩,小輩們紛紛站不起身。

九星派掌門冷哼一聲,所有威壓頃刻被彈了回去。

趙老祖收起身上的威壓,目光如炬環視了一圈,像一頭護崽的老鷹,誰要是敢動趙家一下,他便狠狠上去啄他一口。

“欲加之罪?”一道淡淡的聲音從孟天寧身後傳來,“什麽是欲加之罪?是你派趙衍將永安塔交到程家家主手裏,還是你裏應外合將魔族放進程家大宅?是你暗地裏放縱族內子弟玩弄人命,還是你為了所謂的大局,一再棄掉趙家旁支,不顧他們的死活?”

“趙曄,你說說看?哪一項是欲加之罪?”

眾人大驚,趙曄正是趙老祖的名諱,這個名字,就連各大宗門的掌門都不會輕易喊出,此刻卻被一個黃毛小兒以如此不尊重的語氣直接道出,不僅趙曄本人氣得不行,趙家後人個個提著劍,怒氣沖沖地看向程初。

這不僅是對趙老祖的不敬,更是對趙家的不敬。

趙曄能忍秦禹,能忍孟天寧,皆是因為他們背後靠著大宗門,但對一個無名小卒,他就沒什麽耐心了。

他一言不發,一柄劍以極快的速度刺向程初,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下一刻,那柄劍不偏不倚地插中了程初身後的假山。

趙曄難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方才的那柄劍明明是沖著眼前的青年而去,對方為何會毫發無傷。

他目光沈沈地看著程初,一字一句問:“你到底是誰?”

程初朝他輕笑一聲,下一刻,他平靜地撕下了臉上的易容:“趙曄,你好好看看,我眼不眼熟?”

趙曄雖已年邁,眼神卻依舊精明銳利,只一眼,他便認出了程初的身份,他失聲道:“你,你是程展的二兒子?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程初好整以暇道:“你以為我已經死了是嗎?死在了趙州手上?可惜,我命大,活了下來。”他一字一句道:“活著回來找你了。”

他的相貌像極了趙菁荷,可眼下說話的模樣卻像極了程展,就好似程展真的從地獄裏爬出來找他了,趙曄不由心裏一顫,程展能憑一己之力將程家拉扯到和萬年趙家並肩的地步,實力自然不容小覷,就算是活了好百年的趙曄,在他面前也不敢托大。

趙曄自然不願在一個小輩面前露了怯,別說對方不是程展,就算真的是程展從地獄裏爬回來找他,他也絕不會有半分退讓。想到這,他沈著臉道:“你在胡說什麽,我聽不懂你的意思,趙州已經被奸人所害,死無對證,你自然可以將罪責推到他頭上,但趙家絕不會承認沒做過的事。”

程初自始至終神色淡然,聽到對方矢口否認,他緩緩伸出手:“你要不要看看這個?”

他說罷,將留影石往前一送,留影石赫然出現在趙曄面前,裏面的圖像清晰地映入趙曄眼底。

趙州說過的話以及對程初的趕盡殺絕的行為被趙曄清清楚楚看在眼裏。

趙曄瞳孔一縮,想也不想便將留影石徒手捏碎。直到親眼看著留影石在眼前化為碎片,他才下意識松了一口氣。

一聲輕笑從不遠處傳來,趙曄擡眸看去,只見程初正一臉嘲意的看著他,仿佛在嘲笑他做的行為乃是徒勞。

趙曄何時被人這般對待過,他怒不可遏,正想動手,眼角卻倏然看見九星派掌門的目光,那目光中有了然、有怒氣、有嘆息和遺憾,在這一瞬間他什麽都明白了,原來捏碎留影石並沒有用。

眼前這些人,根本不是來參加他的壽宴的,從一開始他們就是來興師問罪的,他們早就看過留影石了,也早就篤定了趙家的罪名,卻仍舊假惺惺的詢問一番。

趙曄憤怒過後,突然平靜下來,那麽多人,那麽多大人物,憑他一個人,憑趙家,根本不是對手,若是硬來,趙家必敗無疑。

趙曄擡頭,眸中露出不解和悲戚,他捂著心臟,跌坐在椅子上,用不可置信的語氣道:“老夫實在沒想到,沒想到趙州居然能做出這種事來,是老夫沒有教導好後人,趙州已死,但罪無可赦。”他大聲道:“將趙州的屍首挖出來,在城門上掛上七七四十九天示眾!”

死後屍首不得好生安葬,於下界的人而言乃是極大的侮辱,可也僅僅是侮辱而已,而且趙曄三言兩語便將此事歸於趙州一個人身上,於趙家而言,連半點皮毛都沒有傷到。

程初又怎會允許這種情況出現,他正欲開口,一道溫婉的聲音自九星派的方向響起。

趙蕓希款款走了出來,聲音溫柔卻堅定:“諸位,我有話要說。”她的目光在場上環視一周,緩緩道:“北城趙家算計我父親,借我父親之手暗害程家家主程展,證據確鑿,還請諸位前輩將趙家主謀繩之以法。”

趙章眉頭一蹙:“趙蕓希,你現在已經是一城之主,你可知你說的每一句話都代表什麽?”他意有所指道:“你此番前來,你南望城族中長輩可曾知曉?”

趙蕓希微微一笑:“不勞趙家主關心,本城主既然已經成了一城之主,來一趟北城的權利還是有的,趙家主與其關心我族中長輩是否知曉此事,倒不如關心關心你們自家事,你們北城趙家仗著身為趙氏嫡支,便算計我父親暗害程家家主,此後更是在答應為我母親破除詛咒後出爾反爾,這筆賬,你們北城趙家早該還了。”

趙曄沈著臉道:“趙蕓希,你別以為當上了南望城的城主便能信口開河,我不管是誰指使你來的,看在你也姓趙的份上,我可以不和你計較,但你要記得,北城趙家永遠是趙氏嫡支,還容不得你在這裏放肆!”

趙蕓希深吸一口氣道:“確實有人指使我。”不待趙曄的表情一松,便聽她一字一句道:“是我父母要求我這麽做的,這是我父母唯一的遺願,他們一輩子活在悔恨當中,就連死,都忘不了曾經犯下的錯,我作為女兒,不忍心看他們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寧,所以今日,無論如何,我也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這一切都是你主導的!是你將永安塔交到我父親手裏,你知道永安塔會吸收靈力,所以借由永安塔吸收程家主的靈力,否則程家不至於被幾個魔族滅族。”

趙曄矢口否認道:“什麽永安塔,我根本不知道!”

“永安塔長在南望城裏,也是在永安塔塌陷後我才知道永安塔的秘密。”趙蕓希娓娓道:“永安塔的本體一直在南望城,但它的幻身卻在你手裏,永安塔塌陷後,我在府中密室裏看到了所有的真相。”她說著,從懷裏取出一枚留影石,“諸位請看。”

她說罷,留影石將趙曄欺騙趙衍暗害程展的全過程清清楚楚呈現了出來,眾人大驚。

證據確鑿,趙曄辯無可辯,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竭力冷靜下來,環視一周道:“諸位,你們不會相信這小丫頭空口白牙的幾句話吧?”

無為宗宗主仁懷尊者微嘆口氣:“趙城主年紀雖小,但她如今已經是一城之主,將南望城打理得井井有條,她說的話,不可不聽。”

趙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他正欲說些什麽,只聽仁懷尊者緩緩道:“事到如今,趙老爺子,你可同意無為宗用真言誓?”

趙曄想也不想道:“不行。”

真言誓是無為宗獨有的心法,一般情況下極少使用,只有在證據確鑿,當事人卻不肯承認的情況下才會使用,一般只用在地位極高的人身上,為的就是擔心誤傷無辜之人。

趙曄還想說點什麽,但見其餘宗門長老和世家家主都露出了了然的目光,他的話便瞬間卡在了喉嚨裏,半點聲音都吐不出來。

仁懷尊者了然道:“滅族之罪乃大罪,你不願認也正常,但既然做了,就萬沒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仁懷尊者的語氣很是篤定,事到如今,趙曄也明白再掙紮也於事無補。他靜靜地看向在場所有人,始終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好好的一個壽宴,為何會鬧成這個地步,程家人死了十幾年,從未有人提過要替他們討回公道,他本以為一切神不知鬼不覺,隨著程家滅族,這一切都不會再有人提起,為何還有人記得,為何偏偏在今天。

到底為何?

他忽然意識到什麽,倏然擡眸,目光如炬地看著程初:“是你,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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