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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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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陌路人

張輝一路無言,走到村裏大槐樹下將籃子和布袋子交給她,笑道:“拿著回去吧。”

阿花接過,一臉認真:“你呢?”

他倚在槐樹下擡頭看著上面不說話,濃濃烈日下,他顯得很沒精神。知道他還在因為穆晚心裏不快,她冷嗤一笑:“人家是千金大小姐,回去不知有多少人照顧,你在這兒愁得什麽勁?大戶人家最講究門當戶對,你的夢也該醒了。”

他看著她背影離開視線,他在情愫朦朧時就想遠離她,身世懸殊且是他一頭熱,怎會有好結果。她回去與他也是好事,那些夜半時的綺麗夢境再也不會尋他。

槐樹許是也在“發汗”,不時有幾滴水珠落在他身上,心中難掩煩躁,慢慢悠悠晃到家中。沒有人等他回家,沒有清脆聲音,一切都好似沒有發生過。他走進自己房間,自她住進來,他再未進來過,女子馨香在空氣中湧動,房內整潔一塵不染,倒不像個大小姐做得。他開了窗子想讓她味道散得快些,又坐到床前將被套拆了下來,像個孩子一般認為只要與她有關的通通不見了,這個人也會在記憶裏隨著時間離開而消失。他不小心碰到了枕頭,一眼瞟到有塊地方突起來,掀開一看原來是她那日身上帶著的首飾。玉質上乘的手鐲摸在手裏涼涼的,怔楞許久還是決定把這些東西送還給她。

穆天成帶女兒下了山便直奔醫館,也顧不得旁人說些什麽,一路擔心焦灼,他握著大夫手腕都用了大力氣。那大夫同他是多年舊識也不見怪,知曉穆晚是他心尖上肉,將他手扒拉開去給敲病了。人命關天,那些虛話有什麽好說,平白浪費寶貴時間。

大夫查看一番傷口毒牙印,見穆晚頭昏、腹脹心中有底,開了幾味藥讓小童去熬了來。穆天成抓耳撓腮好不自在,他白了一眼:“瞧你那樣,有什麽可緊張。不過是條竹葉青,牙口還未長爽利,想是你女兒不小心驚到了它,再來醫館前毒素已被吸出去,服幾貼藥便無事。”

穆天成哪有心思理他,摩挲著女兒臉頰,消瘦的讓人難過。坐在一旁喝茶的大夫看不過去:“你別杵在這礙手礙腳,盯多久也好不了。有這功夫,你去把問診藥錢給付了。對了,我見唐家小子在外面好像有什麽急事,你這準岳父也不出瞅瞅?”

穆天成啐了他一口,咬牙道:“唐問,那不是你侄子,舍不得就搬回唐府去,在外面游蕩什麽。”

唐問拍了桌子也不管床上還躺著病人,怒道:“滾出去,別和我說那些心眼不正的東西。”說完拂袖而去。

唐昊鮮少來二叔醫館,自打他脫離唐家出來單過,老太太就發話不許任何人同他私底下來往。他們自小關系淡漠,不是為了穆晚,他不想踏足此地半步。在醫館大堂裏站了許久,來往病者都打量他,還小聲議論這俊美男子是何家公子。他有些煩這群人鎖在他身上的眼睛,尋了角落呆呆望著樓梯口,期盼姑父早點下來才好。

許是上天憐惜他太過尷尬,穆天成果真從樓上下來,見了他沒有過多表情,只是招招手要他出去。唐昊跟在他身後一路到天香樓,這處是穆家產業,城中富貴人家待客設宴皆喜歡在這裏。進了上等客居,小二上了茶盞,他才小心道:“在醫館等您,是晚輩唐突了。”

“何事讓你急著見我?難道又是你家哪間鋪子周轉不靈?”

唐昊一聽心中一頓,母親那番話早入了他耳中,額頭上冒出冷汗:“並不是。我今兒一早打聽到了晚晚下落,想來告訴您,不想您已經知道了。”

穆天成打量著眼前這個小心翼翼同自己說話的年輕人,他自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十年光陰一閃即逝,他從無知小兒長成翩翩佳公子,佳女佳婿天作之合。不過一次出乎意料,竟顯露出唐府真實心境,他憤怒亦為女兒痛心。心境一變,連語氣都冷了下來:“穆晚你也見到了,你二叔替她診治。若是沒其他事,就先回去吧。”

唐昊未想到一向疼寵自己的人竟會對他下逐客令,趕忙解釋:“我母親說話不經大腦,她無心之言請您莫要放在心上。唐昊給您賠禮了。”

“無心之言?哼!”

“請您莫要同我母親計較,準許我到穆府探望晚晚。我同晚晚自幼情深,若是不得見,我……”

穆天成見他態度謙卑,面帶難過與苦痛,信他是真心,心裏一軟:“若晚晚同意我無話可說,若她對你再無牽掛,你們唐家人也莫要登我穆府大門。”他看似未給他好臉色卻也做了最大讓步,只要晚晚同意,只要他肯真心待晚晚……

穆晚回到家已是傍晚時分,太陽西沈,玫瑰色光渲染了整片雲彩,她站在自己園子裏瞇起眼看那片景色,風景依舊,心都踏實了許多。穆天成看著阿翠將穆晚扶回房間才快步去見姐姐。下人稟報他說羅姨娘同大小姐吵得不可開交讓他很是頭疼,怪不得穆晚回家阿姐都沒出來相迎。

他才走進屋子,就見阿姐擰著眉頭坐在那裏,想必是被氣得急了。見他進來,冷笑道:“這麽多年我竟不知道你娶了這麽個能言善道的女人進府,有什麽話你還是同這當家人說,我這所謂外人可幫不得你什麽。”羅敏書都不想想,她怎麽會幫她在弟弟面前說好話。前些日子囂張不可一世時倒是忘了穆府家主聽得進她這做姐姐的話。外人都道她睚眥必報小心眼,她不落井下石已算給她薄面。

羅敏書看她大步離開,心底最後一道光亮像被大風吹滅的燭火,黑暗而淒冷。想到穆艷華那句帶著輕蔑地話“你怕了嗎?”她未答話。也許是怕了,她不怕在穆府一直是一個人,只是怕她不在他身邊。

“為何還不走?若讓人轟你,未免太過難看。”他不看她,只是單手摩挲著眉頭,從何時開始,她竟是連表面太平都不願維系。

“你這麽狠心!我想穆晚和羅榮成婚有什麽錯?你也看到了唐家真面目,他們嫌棄穆晚,我們羅家不嫌棄。這有錯?”

他驚訝於她輕松便把自己撇的如此無辜,這一件丟人事情仿若不是她主導,這麽多年兩人該說的話在這兩天全部說完。他可以忍任何事,可她偏打了晚晚的主意。見他要離開,她仿若困鬥之獸,不管不顧起來。前幾天還笑話唐家那個女人,現在她又有何區別?

“穆晚不嫁羅家,嫁一個種地的?失蹤這麽多天,同一個大男人住在一處,要他們之間沒什麽,誰信?就沖今日他和你寶貝女兒那般親近,我是不信,我看你穆大老爺這人是丟大了。”

“無恥之人,總愛造謠生非。我已命人將文書送到羅府,明日便有人來接你。”

她終是癱倒在地,這狠心人,就在剛才還對他抱有念想。多年郁郁不快,讓她變得越發偏激,只要有一句話戳她痛處,她便要追討回來。如今,一敗塗地。

穆晚喝過藥,在醫館又睡了許久,精神好了許多。剛躺上床,姑姑就來了,抱著她直嚷“我的心頭肉,苦命兒。”她只是笑笑,在外面幾天時間讓她變得不再脆弱。見姑姑滿臉憤懣不甘,大致猜到她要說的不是唐家便是羅家。“姑姑,這事也怨不得唐家。我們穆府都自顧不暇,他們不阻止也不算錯。您也莫要生氣了。”

穆艷華不認可:“兩家人都默認了你們婚事,他們家不站出來算怎麽回事?這婚事我看不要也罷。”她不忍心將唐家女人那話告訴穆晚,這麽乖巧漂亮的孩子哪受得了。她不會知道穆晚早已知曉且被傷的千瘡百孔。

她心疼穆晚,兩人從小就知道彼此是要過一輩子,現在讓他們不往來也太過殘忍,沒有多說其他,將話題轉到羅姨娘身上。聽到父親要將羅姨娘趕出穆府,穆晚有些吃驚:“這是真的嗎?”

穆艷華只覺得解氣,笑著點點頭。侄女眉頭緊鎖,她問怎麽了。

“我覺得不妥。她縱使有過,在穆府也呆了多年,只因婚配這事便將她趕出去,未免可憐了些。女人大好年華都埋落在府裏,她無子女照顧,回去羅府也怕是受人冷落,看人眼色過活。我穆府名聲已損,多少人談論有何區別,時間一過人們總會失了興趣,不如大度些留她在府裏養老吧。”

她點了點侄女額頭,一臉嘆息:“你都曉得以德報怨,倒是姑姑不懂事了。只是你爹鐵了心要趕她出府,我本就討厭她,這好人我可做不來。還是你去和你爹說好。”

穆晚點了點頭,又小心靠在姑姑耳邊輕聲道:“姑姑知道我為什麽可憐她嗎?”穆艷華搖搖頭,她笑笑:“我已經長大,男女感情也懂幾分。她那麽多年在府裏不得半點憐愛,我爹為了我娘終究是辜負了她一片深情。將心比心,換做是我,我也未必有她這麽長久。”

穆艷華思索一陣,倒是也有幾分道理。隨即張羅晚膳,同她一塊用完,才吩咐她什麽事情都放到明天再說,先好好睡一覺養好精神。

那廂張輝卻是一夜不得安睡,在送還與不送間思來想去,許久還是決定把東西還回去才得心安。睡得太晚,瞇了會兒天便亮了,收拾一番就跑去村口趕車了。姚三叔見他一人,笑著調侃:“今兒怎麽一個人,不帶著妹妹一塊到城裏逛逛。”

他眼圈烏青,忍不住打了幾個哈欠:“帶她做什麽,辦正事呢,只能礙手礙腳煩人。”煩的他一夜都沒睡著。

姚三叔驅著馬車跑離清水村,邊說:“輝子也是時候成親了,家人沒人幫你張羅,有啥事來找叔。你這娃要多同村裏人親近親近,有多少姑娘想和你說話,你都不理人家。”

他環緊胳膊,暗惱自己穿的少:“知道了三叔,我娘這不剛走,我不好拖著人家姑娘不是。”

…… ……

那次還是兩人相伴,她哭得梨花帶雨,今天他一人前來,忍痛斬情絲。穆府家丁聽到他來還小姐東西,起先不信,看到物件上有穆字刻飾,將他迎了進去趕忙回稟了管家。

管家見此人雖衣著粗鄙,俊朗面容上滿是正氣,換做旁人早將此物換做銀兩自在逍遙了,對他不由生了幾分好感。命人奉茶,坐在他一旁道:“原來後生便是救我家小姐之人,穆府上下感激不盡,那些首飾已經送到小姐那裏。為表謝意,老爺特地吩咐將此物交給你,還請笑納。”

紅布下所蓋之物赫然是一錠錠銀子,有一百兩之多。他推拒不要,管家笑道:“不多,也夠置辦處宅子田地,還請不要推辭。”

他來也只是私心作祟想見她一面,他不缺吃不缺穿要銀子作甚,不理會管家勸言,站起身離開穆府。像是要將那日情景刻印在腦海般,在外面待了許久才離去。離姚三叔收工還有些時間,他自己轉了轉,在裁縫店訂做了身秋衫,待日頭西行才去肉鋪買了肉,打了二兩小酒回村。

管家將來人同穆天成說了,他只問了句可收了謝禮,得到否定回答有些驚訝:“那人不缺錢財?”

“看行頭只是個種地的。”

“倒是個有脾氣的年輕人,這事不用驚動小姐。”轉頭便將這事忘到一邊去了。

總是有太多不經間相遇的有緣人,不過幾日相處他竟情意暗生,明知不可能,也不敢有非分之想。只得將過往一切盡數忘卻,自此或許相逢不識人,只做陌路人。馬車在坑窪不平的路上顛簸,他閉了眼睛補眠卻沒有絲毫睡意,想忘記那人可總沖進腦海裏隨著搖晃,一顰一笑間,有時候記住了便是永遠。強迫自己去忘記,不過是給自己一個偶爾想起來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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