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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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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無意中

穆艷華在隨園安頓好便命人將唐昊表少爺請過府,說是有事想同他商量。午後她正躺在臥榻上假寐,下人來報說唐昊表少爺同她母親也一塊來了,她坐起身略有些不快。她向來不喜歡這位唐夫人,兒子都長這麽大了還要時刻護著,尤其看不慣她指手畫腳、不懂裝懂的樣子。良久她才吩咐下人把人請進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說得便是唐夫人,她聲音尖細直刺耳膜,穆艷華皺了皺眉,冷哼一聲。

“哎喲,你這大小姐怎麽想起找我們過府敘舊?”

她不理她,眼睛直直看著唐昊,眸海裏滿是怒其不爭與濃濃失望,很快收整好表情,客氣道:“你應當知道我為什麽讓你來吧?”

“姑母,我……”他自小常來穆府同穆晚玩耍,對長輩連稱呼都隨了穆晚,長大後彼此互生情愫,大人們更是樂見其成。那天阿翠來找他,他滿心震怒,恨不得立刻去穆府質問羅二娘,他還未走出府,便被母親給拽了回去。今日站在這裏,他滿心愧疚,也抓住了姑母眼底一閃而逝的不讚同。

“我們穆家老人自小看你長大,待你同晚晚沒有不同,其中用意想來你自己也明白。如今穆家有醜,晚晚不知去向,你倒是置身事外,沒得半點心急難過。我現在有些擔心,我們是不是看錯了你。”穆艷華最後一句話特別嚴厲,如把利刃狠狠插在他心頭。

他俊臉通紅,嘴唇微張卻不知該說什麽,一顆心像被誰伸手緊握,即疼痛難忍又沈悶無法緩氣。無人知曉,大喜那日他便讓人暗中跟隨,想趁亂將穆晚搶回來,不想她自己逃脫讓他松了口氣。聽到她在安然無恙地在清水村一戶人家裏住下來,懸著的心才得以放松。他不敢告訴任何人,生怕又將她推入火坑,背負著太多事情的他已然無法護著她。他兀自沈思,唐夫人忍不得旁人訓話自己兒子,當即回聲:“穆晚失蹤怎麽能怪我兒子?大小姐不去質問自家弟媳,反倒來尋我們錯處,這是什麽道理?我們唐家雖比不得穆府富有,可在這青州城也是有臉面的。你今兒叫我們來,怕不是想賴上唐家吧?”

穆艷華滿臉不可置信,死抓著扶手才忍住想上前撕破那張老臉的沖動。唐昊也滿臉不讚同,扯了扯母親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說了。她反而被激起鬥意,有些不管不顧。

“穆家這門親事鬧得滿城風雨,就算是羅姨娘擅作主張,逼得穆晚。可這名聲在外,我不能讓我唐家在外面擡不起頭來,把人找回來甩給我們,外人都當我們是死人。”

穆艷華本想給她幾分臉面,好歹兩家算得上是親戚,不想她這般無理,頓時氣得站起來,喝斥:“你說的什麽混賬話!果真是我們穆家看錯你們,既然如此,等我弟弟回來由他出面,以往決定都不作數,往後你唐家人也別登我穆府大門。”

“正好!我早就不想在你們穆家人面前低聲下氣,相交多少年,你穆家在生意上可給我們唐家有半點好處?青州城好家世女兒戀慕我兒者何其多,非一個穆晚不可?簡直笑話。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不可一世的穆家,日後選個怎樣的好女婿。”沒人知道穆家有何事做得不妥,竟惹得她這般怨恨,曾經以為兩家會是和睦親家,不想最後成了不相往來的仇家。要實在說個為什麽,無非是因為貪心,總覺得別人給予過少。既想靠著人家收財,又想超過人家從此再不低人一等,被欲/望迷了眼,真真可笑。

唐昊又怒又羞,鬧成這般局面讓他措手不及,只得趕忙把母親拉走。他心底不願與穆晚就此做了陌路人,只得邊走高聲喊道:“姑母息怒,唐昊知錯,改日必定登門請罪。還請姑母看在往日情分,莫要將唐昊阻在門外。”

唐夫人想要掙脫兒子牽制,無奈力氣不足,只能隨著他步子往門外走:“你幹什麽?娘給你相了好幾家小姐,還有管官家小姐呢。你做什麽這般低下,我們家又不是非穆家女兒不可,你少給我做這丟裏子的事兒。”

“這混賬老東西,年年不知道占穆家多少便宜,光我知道就不少,現在說這種話,真是氣死我了。”兩人走遠了都能聽到唐昊氣急敗壞訓斥他娘的聲音。穆艷華搖搖頭,他若是有心,怎麽會有今天?終歸不是良人啊!

穆府中的雞飛狗跳穆晚並不知曉,那天張輝同意帶她去找春香嬸讓她很是緊張,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廚房間的事情她一竅不通,生怕給人家添麻煩。王家知曉她處境,連阿花也待她和氣了幾分,聽說她想學做飯,直拍胸脯說她和張輝的飯食自己負責。春香嬸拍了她頭一下,笑道:“死丫頭都不嫌臊得慌,這話都說得出口。”

此後,穆晚時常待在春香嬸家看她準備菜食或者縫縫補補,偶爾也聽她說些村裏八卦閑事,像長草家媳婦不賢惠、春娃動手打他老子諸如此類,然後撇撇嘴和她講講道理,穆晚很喜歡這樣的日子。沒有人成天在耳邊提醒她該做什麽,不必待在房間裏看枯燥書籍,每天帶著新奇與趣味,除了夜晚時分,都快要忘記在穆府裏所發生的不愉快。

自打穆晚從春香嬸那裏學了手藝回來,除卻開始兩頓有點難下咽,張輝夥食日漸改善,每天從田地裏忙活完,回家就能看到在竈臺前忙碌得她,很快能吃上熱湯熱菜,晚上臨睡前想最近點點滴滴覺得日子就這樣過也挺好。

這日傍晚,陣陣涼風吹走了一日燥熱,張輝多在地裏待了會兒,剛走到家門口,見穆晚不停張望,看到他回來臉上才露出笑:“今兒怎麽回來這麽晚?”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子,農家女兒裝扮,鬢邊兩縷細發隨風浮動,有種別樣美。多年沈寂的心被什麽輕輕撞了撞,顫動下滋生出莫名情愫。想起她在竈前生火,臉上滿是黑灰,被嗆得連連咳嗽,拿著扇子蹲在那裏邊扇邊咳,執著得讓人生憐。他經過村口時聽從城裏回來的人說穆府正在找那位失蹤的小姐,若有人提供下落可得一百兩銀子,村民都在議論不知這等好事誰能攤得上。他思忖一陣,把手裏鋤頭遞給她,讓她回去等著,他一會兒回來。說完急匆匆去了王德叔家,畢竟穆晚的事他只同他們家人說起過,萬一被壞心人知道了去,趁他不註意……

穆晚見他面色冷凝,也不好問,接過鋤頭轉身回去了。這一等便等了半個時辰才見他回來,飯菜也剛熱好,兩人正吃飯,她才被告知穆府正以重金找她,他不知道要找她的是好人還是壞人,便去叮囑了一番王德叔一家不要說出去。若有人問起,便說是他從城裏帶回來的妹妹。順便打聽下要找她的人是誰。

她聽了許久無言,只是沈默吃飯。

張輝又說道:“我爹以前在青州城有個老相好,她生了個女兒,清水村人都知道。前段時間她去了,聽說她女兒過得不如意,被夫家趕出來沒了蹤影。旁人也不至於生疑。”他黝黑俊臉升起薄薄紅暈與尷尬。

“我只是沒想到你這麽幫我,讓村人在背後談論你。大哥你可有歡喜之人?”她一臉認真地樣子使得張輝下意識搖頭:“沒有。”

“表哥與我一塊長大,彼此熟悉又喜歡,我爹同意再過兩年把我嫁給他。若不是二娘逼我,我竟不知他會棄我於不顧。我手足無力哪能擺脫二娘控制,我傷心,可我更怨他。”張輝看不清面容,卻聽到淚珠滴落在碗裏的聲音,想擡手幫她又放下去了。

“他但凡有大哥半分待我,我都不會如此絕望。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你們待我這麽好,我都不知該如何報答。”她的心從未此刻清明,不摻雜任何感情,往往決定都在一瞬間。但依舊需要一些事情來幫助她落實決定。

“大哥什麽時候有空啊,我想回去看看,不知道我爹回來了沒有。我好想他。”她楚楚可憐,內心積攢過多傷悲只想在見到父親時盡數傾吐。她雖不知父親為何對二娘的那些背後小動作視若無睹,既而讓她不知收斂,胡作非為,可她相信他有不可說的苦衷。

張輝思索一陣,本想明兒將剩下半畝地收拾出來,也罷,時間很長,地裏活計哪是一時半會兒能忙完的,當即點頭囑咐她:“也好,吃完飯早點歇息,明兒天一亮我們搭姚三叔牛車進城。”

她躺在床上沒有一絲困意,回家本該欣喜,可她心底長出一顆抵觸嫩芽,抽長的葉瓣在她心裏攪動得五味陳雜。

街頭熙熙攘攘,小販吆喝聲與議價聲分外嘈雜。他們起了個大早去搭車,不想姚三叔家中有事足足耽擱了個把時辰,所以太陽都過了正中天兩人才到城裏,同姚三叔說好幾時碰頭便分開了。張輝帶她到小酒館裏要了兩碗打鹵面,還給她加了顆蛋,她俏臉微紅沖他笑了笑。雖然一路坐著,腿腳省勁了,像她這般頭次坐得很是勞累,到了城裏早已饑腸轆轆。面一上桌她便不客氣吃起來,與他同吃同住多日早不拘泥那些虛禮了。

張輝將她垂落發絲別在耳後,看了她一眼,穆晚吃得雖急也難掩優雅之氣,他才動筷子,聽到路過小二調侃:“你這人,吃碗面都盯著你家小娘子不放。這般貌美還是藏在家中為好。”

張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惱怒他的口無遮攔,不過平常看了穆晚一眼,他怎麽說得那般難聽。他自然不會知道,當好感萌生,諸多表情動作在旁人眼裏會有所不同。

穆晚吃完,擡手擦了擦嘴,動作粗魯卻不顯得失禮,有點靈動可愛。張輝發現她笑得時候會瞇起雙眼,自小被寵愛長大的女孩子,簡單而純真,聲音細而柔軟:“我吃好了。”

她很少出來,很難看到市集上各色小玩意兒,此刻滿是新奇。兩人一路走一路看,很多次張輝見她同小孩站在一起看糖人、看風車,他想買給她,她卻搖頭笑笑。不管心底多麽想要,可她不是個孩子,就像有些人,不是她想便能不去怨的。

穆晚想,若是她沒有生出進城來看看的念頭,今日她便不用忍受錐心刺骨的痛。她站在穆府外盯著那扇緊閉大門,怔怔地站在那裏,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想看到什麽。突然她眼眸動了動,那扇大門開啟,走出年輕男子和婦人,是唐昊和舅母。

張輝看著她激動地向前走了幾步,嘆口氣,終究還是小女孩,不管話語說得多狠厲,一見面所有感情都顯露出來。他離她幾步遠,看著她。

她正要張嘴,可先聽到他們娘兩吵了起來。她止住步子,有些不敢相信,往時舅母很是和氣,對她和表哥總是倍加疼愛,從沒紅過臉,今兒是怎麽了,還是在自家門前。

“母親,你為什麽要和姑母說那些話?在家你不是答應得好好的嗎?”俊朗面容上滿是怒氣,他從來都是溫言細語,難得見他吼人。

“我在家同你說讓你別來,你不聽。我今兒明跟你說,往後不許你來穆家。你知不知道穆晚她失了名聲,那和失節有什麽兩樣,走在大街上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他們穆家不要臉,我們唐家怎麽行?”

穆晚第一次見舅母紅臉,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這些話,以前種種都是假的嗎?不覺間她紅了眼眶,情緒在聽到真話時才崩潰,淚水從臉頰滑落。身旁張輝看了不忍,上前攬住了她的肩膀。

“以前是為了想穆家在生意上多顧著我們些,而且他們家就穆晚一個女兒,往後偌大家產不都是你的,我也樂見其成。如今,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同意。好了,別在這裏跟著丟人,回府。”說罷掀起簾子入了轎子,唐昊甩了袖子坐進後面轎子。他只要一擡頭就能看到對面的穆晚,但是他沒有。

無意中撞到的真相太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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