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預想中的疼痛，奈格忍不住睜開眼睛，本以為會被箭射的千瘡百孔的她一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米修蒼白的臉，像紙般失了血色，見她正在看他，極力扯出了個扭曲的笑容，難看的讓人心疼。

“主人，你沒事吧？”短短五個字的問句似乎用盡了他全身的氣力，僵硬的嘴角上還殘留著未擦凈的血絲。

奈格趕緊起身查看他的傷勢,都沒有在意莫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看著他們。

麻利的脫去了米修的衣服，在看到了精瘦的身體上滿是被利箭貫穿後留下的血窟窿，奈格感覺自己的眼眶一下子熱了，吸了吸鼻子讓眼淚不許出來，她小心的用手指觸了下仍在滲血的猙獰的傷口，血立即染紅了她的指尖。

“疼嗎？”奈格還未問出口米修就用極快的語速說了句“不疼”為了讓她相信他真的一點兒也不疼，他還努力地扯開了嘴角，只是這樣的笑容讓奈格的淚落得更兇了。

有些假話，比實話更讓人心疼。

“有時候我真的搞不懂你。”奈格粗魯的用衣袖抹了下眼淚，“你故意和我定下契約不就是為了向默洛根家族報覆嗎？那為什麽還要救我呢？！”

不斷湧出的淚模糊了視線，奈格看到米修隱隱勾起的嘴角只覺得心更疼了，像是被荊棘條裹住了一樣，密密麻麻的疼。

米修耐心的聽著她絮絮叨叨的念著，眼神專註的望著她，就好像要將她的樣子深深地印刻在心中一樣，看著她落淚心會突突的疼，深吸氣時胸膛疼得厲害，就像有什麽即將穿破他的心臟了。

“主人，我快死了。”像怕奈格還不夠傷心似的，米修還火上澆油的添了一句，“就算我是吸血鬼，受了這樣的傷也肯定死定了。”

果然，奈格聽了之後眼睛瞪得圓圓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著轉，鼻頭紅紅的，看上去很是可憐。

“主人不想知道我的遺言嗎？”睜著一雙淚眼的奈格一時未反應過來，不聽話的淚滑過臉頰落到了漆黑的地獄之花的花叢中，米修輕輕在她嘴角啄了一口，“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秘密想告訴主人呢，不過不是覆仇哦。”

米修伸出手臂將奈格攬進了自己的懷裏，呼出的熱氣襲上了奈格的頸項，她的耳朵頓時火燒一般的紅了，惹得米修忍不住小小的咬了一口。

“主人……”米修的唇貼著奈格的小巧的耳垂。

“什麽？”怕癢的奈格瑟縮了下身子。

“那個秘密就是，嗜血結晶在我身體裏。”明明是極其嚴肅的事情，可是米修卻像是在商討茶會該準備什麽樣的點心般沒有一絲波瀾，“主人知道有關默洛根家族和柯裏斯坦家族的傳說嗎？傳說中，只有這兩家族聯手，才能毀了嗜血結晶。”

“什麽！？”奈格驚訝的擡起頭卻被他的手臂箍的緊緊的，無法動彈。

貼著奈格的頸項，米修擡眼望了眼正虎視眈眈看向這邊的莫，低下頭露出了雪白的獠牙，做出了要啃咬的樣子。

不遠處的莫驀地一驚，立即提劍刺向米修。

隨著莫的動作，米修微微擡起了手臂抓住了奈格的手，奈格同莫的劍尖一下便穿過了他的心臟，清脆的如同玉石碎裂的聲響在奈格耳邊爆發。

含笑倒下的米修無力地垂下手，殷紅的血自他的嘴角溢出。

“米修！？”眼看著染血的利刃緩緩離開了米修的胸膛，奈格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淚珠砸在了米修的手上，與血水融為一體。

“咳咳……我果然……比較貪心啊……”身體開始逐漸失去知覺，米修躺在大堆的地獄之花中，臉上掛著解脫般釋然的笑容，他緩慢的閉上了眼睛。

地獄之花落得更加迅速，整個空間劇烈的晃動起來。

“奈格，我們趕快離開！”莫拽著奈格的手，想拖著她跑進光束中，可是奈格竟像失了神般動也不動，莫氣急不已，“奈格！”

“我們殺了他……”奈格低頭看著莫和自己交疊的兩只手，將劍刃送進了米修心臟的手，“他已經受了重傷，根本不可能再報覆默洛根家族了，你為什麽還殺他？你的騎士精神跑到哪兒去了！？”說完奈格才明白過來，殺米修的不只是莫，自己也參與了。

面對奈格的質問，莫這才醒悟米修是故意讓自己動手的，可是現在無論說什麽，奈格都會覺得他是在為自己辯解，所以他只能選擇沈默。

地面出現裂縫，無數的地獄之花沈沈的墜入了黑暗的深淵中，這個空間正因為力量的消失而分崩離析。

“當我離開柯裏斯坦家族時，是米修在陪著我。“回憶起那些逃亡時的曾經，奈格微微揚起了嘴角，”在後來的繼任儀式上，也是米修替我擋下了艾爾薩的匕首。”

“每次我有危險的時候,呆在我身邊保護著我的,都是米修。”

“他是為了覆仇才接近你的！”

“那麽你呢？”奈格跪下身子，扶起了逐漸冰涼的米修，將他的頭納進了自己的懷裏，仍在流淌的血液蹭到了她還掛著淚的臉頰，“你不也是為了默洛根家族才選擇和我在一起的嗎？”

奈格望著呆站在原地的莫：“你娶艾爾薩還不是因為想鞏固默洛根家族同王族的關系，就像你當初會和我在一起一樣，你只是為了你自己罷了。”

“不是……”莫想反駁，卻不知該如何反駁，因為奈格說的是事實，就連當初會和奈格一起學劍術也是為了讓奈格不成為女爵才刻意安排的。

說到底，他同米修是一樣的，不，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比米修，更加惡劣。

被揭穿了的莫臉色很難看。

“你說你喜歡我，那麽你願意舍棄地位與榮譽嗎，莫默洛根。”奈格直直的望著莫的雙眼，看著那雙褐色的眸子裏閃過數種情緒，疑惑，驚愕，遲疑，最終羞愧的移開了方向不再與她對視。

“你終究是不願意放棄默洛根家族的。”在沾著血跡的臉上印下一吻，奈格將臉貼著米修金黃的發，平靜的一字一句道，“但是米修願意，他如果真的想要覆仇，現在去冥界的就是我們了。”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莫冷笑道，“奈格你還不明白嗎？”

如果奈格不願意和他一起回去，那麽世上就不再有女爵，這樣柯裏斯坦家族勢必會走向衰落，到那時候，原本三股勢力相互牽制的平衡就會被打破，王族便會把註意力全部集中到默洛根家族上，為了保證王權的統治，王族絕對會對默洛根家族進行攻擊的……

默洛根家族消失了，他也算是為了吸血鬼全族覆仇了。

莫恨恨的看著被奈格抱著的米修，如果不能把奈格勸回去，一切都完了。

“奈格，你是女爵，你有責任和義務要保護王室，你怎麽可以拋棄柯裏斯坦家族！”莫試圖用地位來說服奈格離開，可是奈格一點兒也沒有聽進去的樣子。

許久之後，奈格才開口道：“莫，我已經累了。”她將頭埋進了米修的頸項中，沒有脈搏的頸項一片冰涼，奈格感覺到了自己溫熱的淚落到了米修的脖子裏。

從出生那一刻開始的負擔，真的讓她無法負荷：可以操縱兩種元素的天才、聖女同大祭司認同的女爵的繼任者、被神明所選中的幸運者，光光是這些稱號就壓的她幾乎喘不過起來，如果可能的話，她更希望自己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如同是枷鎖般的地位與榮譽讓她沒有一天不在痛恨自己的命運。

“請讓我自由吧。”奈格用近乎乞求的目光望著他。

“奈格……”心，不可抑制的疼痛起來，莫不自覺的點了頭，等到他發覺時他已經被奈格築起的結界推進了通往外界的光束之中。

“謝謝你，莫。”摸索著米修的佩劍，將其刺入了自己的心臟，奈格微笑著讓自己的血染紅了透明的水晶，隨著咒語一起發動的墨藍色的結界瞬間將整個空間包裹住，地面不再晃動，紅色的水晶石讓光束的光芒愈發的耀眼。

用生命催動的結界，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的刺目。

汩汩的鮮血頓時與米修的血混在了一起，奈格扔開劍伸出雙臂緊緊纏住了米修的背，雙眸緊閉的她臉上帶著決絕的笑容，莫知道，她已經做好了同這個空間一起消失的決心，而他，則像個逃兵般，踏著她最後的力量，返回那個勾心鬥角的世界。

當莫即將觸及外界的邊緣時，空間再次開始晃動，不斷坍塌的天空與龜裂的大地沐浴在紛揚的地獄之花中，花瓣如雨水般不停地下落，就像萊薩德節時的薔薇花瓣一樣。

奈格擁著米修，逐漸被花瓣淹沒。

莫忽的很想流淚，當淚水滑落時，他才明白，他的的確確是喜歡過奈格的，與家族之間因利益而締結的婚約沒有一點關系，是出自內心的、真切的喜歡過的。

只是現在一切都晚了，曾經的時光一去不覆返，他的位置早已被一個叫米修的吸血鬼所取代。

之後的日子裏莫偶爾會想，如果是他陪著她一起去流浪一起去逃亡，結果會不會有所改變呢？

那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那之後呢，父親大人？”擁有柔嫩笑顏的小女孩用一雙大大的琥珀色的瞳仁盯著抱著自己的人，“柯裏斯坦女爵大人最後怎麽樣了？為什麽她沒有和父親大人一起呢？”

“那是因為，父親沒有保護好柯裏斯坦女爵啊……。”記憶仿佛又回到了那破碎的空間，說著“我們再也無法回到過去“的奈格，眼神蒼涼的可怕，“所以，索菲雅可要保護好自己的愛人啊……”

“嗯！”女孩跳下男子的膝蓋，信誓旦旦的舉起手，“索菲雅要成為像柯裏斯坦女爵那樣的人！我要保護默洛根家族用不受其他家族的欺負！”

風，卷起粉嫩的薔薇花瓣，又是一年一度的萊薩德節了。

對著如此無邪的眸子莫不僅勾起了嘴角，伸手捏捏她的小臉，莫耐心的一一解答著她提出的問題：“女爵大人最後當然是和最愛的人在一起啦,不過，女爵大人最愛的人並不是我呢。”

“父親大人，不要傷心。”小小的手貼上了莫的臉，“索菲雅會陪著父親大人的。”

莫楞住了，隨即展開了笑容，眼底卻是濃的化不開的悲哀。

“索菲雅，你怎麽還不去訓練？！”突然從薔薇花叢中冒出的人頭上還沾著薔薇花的花瓣，一臉的兇神惡煞，嚇得小女孩急急忙忙的跳下了莫的膝蓋，向著花園的出口跑去。

“呵呵。”莫與那人視線相觸，那人瞬間一改剛剛的猙獰，整個臉瞬時火燒般的緋紅一片，讓莫忍不住想要逗弄一下，“艾爾薩你是在吃索菲雅的醋嗎？”

原本微紅的臉此刻紅的都可以滴出血了，莫笑瞇瞇的幫她拿去頭發裏的花瓣。

“吶，艾爾薩。”莫輕輕執起艾爾薩的手，“你會永遠陪著我的吧？”

紅著臉的女子低著頭，輕聲應了一聲。

風中夾雜著薔薇花的香味。

多年以後。

四月的佛蕾娜是被雨水氤氳著的，從三月末開始的細雨，差不多會持續到五月初，整個城鎮都因為淅淅瀝瀝的小雨而變得死氣沈沈的，很多人都會選擇呆在家裏。

近郊的墓園，更是寂靜的只剩下細碎的雨滴落在葉片上的聲響。

身著黑色鬥篷的人捧著大束鮮花，安靜而緩慢的走過深色的走道，藍光倏然掠過，然後消失於黑色鬥篷之下。

被雨打濕的墓碑字跡已經模糊，靠近地面的地方生了層薄薄的青苔，與放下的花束形成了強烈對比的，是幾叢雜草，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打理了。

“每年來這兒看望她的人果然是你麽，奈格？”同樣穿著黑色鬥篷的男人，與他並肩站在一起。

綿綿的細雨，悄無聲息地落下。

那人不說話，只是看著面前的墓碑。

“你果然還是很恨父親的吧。”蒼涼而包含著愧疚的聲音在墓園裏回蕩，“以前做的那麽多的錯事，你果然沒辦法原諒呢。”

疲憊不堪的男人絮絮叨叨的念著，一點也不像是那個統領著慕所裏尼亞大陸一大家族的家主，此刻的他，只是個失去了女兒的父親。

沈默許久的人轉過身，面對著男人。

“我不是奈格。”那人將手伸出鬥篷，白皙的手腕上纏著一根細繩，上面穿著一塊藍水晶，“她留下的，只剩下這個了。”

男人驚愕，腦子一下子反應過來:“米修？！”

“是。”那人將鬥篷的帽子揭開，金色的發立即被雨打濕，深藍的瞳仁裏沒有一絲波瀾，“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就這樣了。”

那時的自己被莫的劍擊中，劇烈的疼痛讓他失去了意識。

冥冥之中，他似乎看到奈格將莫推出了即將坍塌的空間，之後的一切，他就不記得了。直到聞到薔薇花的香味，感受到陽光的氣味，他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竟躺在幽深之森的庭院中。

風吹動樹葉發出唰唰的聲響。

“是轉生魔法麽？”蹲下身子的男人伸手細細地摩挲著墓碑上的字跡，“以靈魂為代價才可以發動的強力禁忌魔法，我不記得讓奈格學過啊……”

米修輕輕摩挲著手腕上的細繩，他忽然有種想要告知眼前這個男人真相的沖動，但最終還是沈默了，吸血鬼是永生的，如果讓男人知道了真相，只怕會讓他更加的痛苦吧。

細雨還在下著，米修最後又看了一眼男人，隨即步入了雨簾之中。

“現在你滿意了吧？”幽暗的宮殿的一隅，聖女蒂亞娜蹙著眉對著穿著白色鬥篷的人直冷哼，“真搞不懂你究竟在想些什麽，淪落成吸血鬼有那麽好玩嗎？”

“你想試試嗎？”穿著白色鬥篷的人露出了兩顆獠牙，琥珀色的眸子裏滿是笑意。

“不必了，我對這種生物沒有什麽興趣。”揮揮手，聖女蒂亞娜將水晶球收進懷裏，“你們接下來打算回幽深之森嗎？”

原來在那人的身後，還站著一個穿著黑色鬥篷的人，他將那人摟進了懷裏，一縷金發自他的鬥篷帽檐滑出，尖銳的獠牙隱藏在了微揚的唇角後。

“嗯。”穿著白色鬥篷的人點點頭。

“奈格克裏斯坦女爵，於柯塞特732年萊薩德節一周後逝世。”

——————摘自《皇家史書》

白色的巴洛特式涼亭裏。

“那後來呢，父親大人？”可愛的女孩子坐在男子的膝上，仰頭看著男子，“柯裏斯坦女爵就這樣去世了麽？”

男子揉了揉柔軟的卷發，視線移向亭外紛飛的薔薇花瓣。

“她啊，應該和愛人存在於另一個空間了吧。”溫柔的目光透過花雨，看向遠方，“畢竟，她很愛那個人呢。”

“柯裏斯坦女爵為什麽不選擇父親大人？”她聽說女爵是父親大人的未婚妻啊，怎麽後來又不是了呢？

“那是因為，父親沒有保護好女爵啊……。”記憶仿佛又回到了那破碎的空間，說著“我們再也無法回到過去“的奈格，眼神蒼涼的可怕，“所以，索菲雅可要保護好自己的愛人啊……”

“嗯！”女孩跳下男子的膝蓋，信誓旦旦的舉起手，“索菲雅要成為像柯裏斯坦女爵那樣的人！我要保護默洛根家族用不受其他家族的欺負！”

風，卷起粉嫩的薔薇花瓣，又是一年一度的萊薩德節了。

狂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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