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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人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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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中, 龍涎香愈燃愈烈。

洪豐帝一目不錯地看著陸淵,陸淵卻無謂地笑笑, 道:“內臣若是說真話, 只怕會得罪了尹大將軍。”

洪豐帝來了興趣,道:“此話怎講?”

陸淵不慌不忙地開口,道:“尹大將軍雖然驍勇善戰, 但於其他事上,實在過於呆板無趣……聽聞曾有人獻上古玩字畫,他卻嫌這些東西在行軍打仗之時, 增加輜重;旁人獻他珍寶, 他也不懂賞玩, 轉身就將東西上繳了國庫。內臣想著,就算這‘不死鳥’放到他面前, 他也未必識得,又怎麽可能想到進獻給陛下?”

洪豐帝聽了, 頓時哈哈大笑。

“不錯, 他確實是個不解風情之人。”

尹天辰雖然已到了而立之年,但在洪豐帝眼中, 他依舊是當時那個,只知道行軍打仗的土包子。

陸淵又道:“比起尹將軍,還是溫公子更有雅趣, 聽聞溫公子賽馬遛鳥,賞戲品酒無一不精,等咱家得閑了,定要約溫公子聚上一聚。”

陸淵面上始終帶著友善笑意, 但話裏話外, 都在諷刺溫之慎的兒子不學無術, 游手好閑。

溫之慎心中不悅,卻又不好發作,只得幹笑了兩聲,道:“掌印過獎了……對了,聽聞掌印要離開京城,親自下江南一趟?”

陸淵長眉一挑,笑道:“咱家正要向皇上報告此事,只不過去的不是江南,而是江北。”

溫之慎有些疑惑,他明明收到風聲,陸淵很可能要去江南,為了查證東廠探子遇害一事。

洪豐帝卻道:“掌印何故要親自去江北?”

陸淵從容答道:“回陛下,內臣去追查亂黨。”

洪豐帝一聽,便來了精神,語氣都興奮起來:“愛卿已經查到了亂黨的所在地?”

陸淵正色道:“為陛下剿滅亂黨,一直是東廠的職責之一,其實在蘇昂之事被爆出之前,內臣便已經派出了不少人,日夜搜尋,終於收到消息,亂黨曾經在江北出沒過……很有可能就是求助王大學士不成,離開京城的蘇昂。”

“好,好!”洪豐帝一聽蘇昂有了消息,高興之情溢於言表。

“愛卿是否要多帶些人馬過去,將其一舉抓獲?”洪豐帝站起身來,繼續道:“若那蘇昂有同黨,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陸淵從善如流地點頭:“陛下放心,內臣一定將亂黨抓捕歸案,只是……有一事,內臣想請示一二。”

洪豐帝忙道:“愛卿但說無妨。”

陸淵道:“蘇昂狡猾,聽聞三番兩次都逃脫了,若再與此類情形,是否可當場射殺?”說罷,陸淵揚起臉,看向洪豐帝,眼中還帶著一絲期待:“帶死人回來,比帶活人回來,更容易。”

洪豐帝凝神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放聲大笑:“好!就依愛卿所言,但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陸淵微笑頷首:“那是自然。”

一刻鐘後,陸淵和溫之慎,一前一後從禦書房裏退了出來。

溫之慎冷笑了聲,道:“掌印當真要去江北?”

陸淵淡淡瞥了他一眼,笑道:“難道咱家不該去?莫不是這江北,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溫之慎定定看著他,陸淵眸色深沈,面上含笑,但笑卻不及眼底。

片刻之後,溫之慎收回目光,道:“掌印說笑了,本官不過是擔憂掌印走了,這京城的票擬批紅該如何是好?”

陸淵答道:“溫大人放心,秉筆很快便回來了。”

洪豐帝上位之後,便大力扶持內閣,開始的時候,內閣勢大,洪豐帝不放心,便又扶持了東廠和二十四監。

陸淵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監管二十四監和東廠,後又接管了錦衣衛,與內閣呈抗衡之勢。

陸淵算是東廠第一號人物,那秉筆太監竹幕,就是第二號人物。

只不過這半年,竹幕依照洪豐帝的吩咐,在各地官府衙門聽記,美其名曰是體察民情,實則是監督一線官員的一舉一動。

陸淵和溫之慎雖然明爭暗鬥,但表面上依舊虛與委蛇,從來沒有真正撕破臉。

但竹幕不同,他一貫思維跳脫,三言兩語便能把溫之慎氣得吐血。

溫之慎眼皮跳了跳,道:“竹公公要回來了?這半年來,他當真是辛苦了。”

陸淵溫和一笑,道:“竹公公回來之後,只怕要辛苦溫大人了。”

溫之慎嘴角一抽,面色更是難看。

陸淵將他的變化盡收眼底,笑著離開了皇宮。

馬車駛上回程的主道。

張霖坐在馬車的側坐上,低聲問道:“掌印為何對溫之慎說,我們要去江北?”

陸淵道:“江南之事極為隱秘,若他早做防範,只怕不易查出真相。”

張霖頓時明白了陸淵想聲東擊西。

張霖尋思片刻,又道:“可江北與江南是兩個孑然不同的方向,掌印打算如何騙過溫之慎那只老狐貍?”

陸淵笑而不語。

兩日之後,一列車隊,自東廠門口,浩浩蕩蕩地出發。

馬車華麗,彩旗飄飄,侍衛們昂首闊步地向前走,聲勢浩大。

這隊人不像是去抓捕亂黨的,反而像離京游玩的。

車隊慢慢離開東廠門前主街,入了京城主道。

兩旁的百姓們見了,頓時議論紛紛。

“什麽車隊,這麽威風啊?”

“這你還看不出來!一見前面的侍衛和寶馬,就該知道,是掌印太監的車駕啊!”

“我呸!一個閹人,也配用這麽好的東西?”

“閹人怎麽了?人家會拍馬屁,討得上頭歡心,你能麽?”

“這般說話,你不要命了!仔細被抓進詔獄!”

外面的質疑和謾罵聲此起彼伏,從街頭延伸至街尾,若是長街上馬車多,他們便少不得要在某處停下,這些嘈雜的聲音,就更刺耳了。

宋雲凝與陸淵同乘一車。

這一次,她有經驗了,知道不能推開車窗,便一直乖乖坐著,懷中抱著一個食籃。

陸淵手裏始終端著消息簿,看完一頁,又翻一頁,對長街上的聲音充耳不聞。

宋雲凝看了陸淵一眼,忽然開口:“掌印若是去修仙,一定能飛升成功!”

陸淵從消息簿中擡起頭來,疑惑這看著她:“宋小姐何出此言?”

宋雲凝笑道:“聽聞修仙問道者,不能顧忌世人眼光,掌印身處輿論漩渦之中,卻始終鎮定自若,倒讓我有些佩服了。”

陸淵唇角勾了下,她又在一本正經地胡說了。

陸淵道:“聽聞修仙是要先死後升的,宋小姐這算不算咒咱家?”

宋雲凝眨眨眼,道:“我怎麽敢咒掌印,若掌印不在了,我可怎麽辦?”

宋雲凝說的是實話,目前為止,她沒有找到比陸淵更好使的大腿了。

並且,她也沒打算找別人。

這話陸淵聽著悅耳,他看了一眼宋雲凝身旁的食盒,道:“你又備了些什麽?”

宋雲凝狡黠一笑,將食盒拿了過來,輕輕打開。

只見裏面擺了一排乳白色的點心。

點心呈現一指寬,上面似乎還嵌著些什麽東西。

宋雲凝將食盒捧到陸淵面前,道:“掌印,這是我做的牛軋糖。”

陸淵略微有些好奇,問:“這是什麽做的?”

“這裏面有蜜糖、果仁、蛋清等……”宋雲凝笑著指了指上面的果仁,道:“這果仁都新鮮得很,與蛋白放到一起,很是營養。”

宋雲凝的眼角晶晶亮亮的,還帶著一絲期盼。

陸淵便放下手中的消息簿,撚起一顆牛軋糖。

牛軋糖約莫半指長,一顆糖,剛好可以完整放入口中。

這牛軋糖與其他的點心不同,入口便有一股濃郁的蛋奶香,隨著口腔裏的溫度上升,很快變軟了不少。

用牙齒一嚼,軟中帶硬,還有擰巴的嚼勁。

陸淵徐徐嚼碎口中的牛軋糖,裏面的果仁很快也碎了,在口中發出第二重香氣,與軟韌的牛軋糖混合在一起,滿口都是甜蜜。

宋雲凝一目不錯地盯著陸淵的神情,小聲問:“掌印,好吃麽?”

陸淵咽下口中的牛軋糖。

他明明吃得滿意,口中卻道:“嗯……普普通通。”

宋雲凝聽了,忽然心裏有些惱。

她為陸淵下廚多次,每一次問他,他都答得勉為其難。

她做的吃食,就那麽不被他喜歡麽?

宋雲凝也不知哪裏來的脾氣,忽然收回了牛軋糖的盒子,冷聲道:“既然掌印不喜,就不勞您吃了,我這便將牛軋糖送給駱公公他們。”

說罷,她便擡起車窗,準備叫人。

陸淵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道:“宋小姐,駱無憂不喜甜食,青楓傷勢未愈,也不宜吃零嘴。”

宋雲凝差點氣笑了,道:“那我送給張公公總可以吧?”

陸淵悠悠道:“張霖吃東西一向如牛嚼牡丹,哪能吃出什麽好壞來?還是不要浪費食物了。”

宋雲凝看著陸淵,又好氣又好笑,道:“掌印不是不喜歡麽?為何攔著我送給旁人?”

陸淵:“……”

宋雲凝見他不說話了,便放下了車窗,道:“掌印可知,我每次為你下廚,都有些為難?我不知你喜歡吃什麽,所以便只能從膾炙人口的小吃做起,慢慢地,我發現掌印也並不如何挑食,這才逐漸多了些花樣……”

“雖然準備膳食,是我司膳的本分,但是……”宋雲凝擡眸看他,樣子有些委屈,道:“我也想知道掌印的真實感受……”

宋雲凝有些沮喪:“掌印是真的不喜歡我做的吃食麽?”

陸淵輕咳了下……當然不是。

他只不過是喜歡逗她罷了。

見到她暗自生氣,又不能對他發火的樣子,就莫名覺得有趣。

陸淵看向宋雲凝,她額角的傷口還沒好,泛著一塊不大不小的淤青,實在可憐。

她隨身帶的食盒有好幾層,其中一層是牛軋糖,應該還有些別的吃食,定是早晨天不亮,便起來準備的。

宋雲凝的眼睛波光粼粼的,好像蓄了一汪水,巴巴地看著他。

陸淵微怔一瞬……她不會要哭罷?

女人這點最是麻煩。

陸淵壓低聲音道:“咱家錯了還不成麽?宋小姐做的吃食,若是咱家不喜歡,怎麽會日日都吃?”

宋雲凝盯著陸淵的眼睛,又問了一遍:“真的麽?”

陸淵不厭其煩地答道:“真的。”

宋雲凝立即笑逐顏開:“這可是掌印說的!”

陸淵見她面露得意,便知道自己上當了。

她哪裏是要哭?分明是逗自己開心呢!

馬車行駛了兩日,終於到了淮城。過了淮城,再走上一日,便到了江北的地界了。

淮城民風淳樸,歷史悠久,前幾年換了知縣後,也逐漸富庶起來,街頭巷尾都張燈結彩,看起來熱鬧非凡。

車隊大張旗鼓地進了城,引起不少百姓駐足圍觀。

“這是哪兒來的車隊呀?”

“好氣派!莫不是哪個大官出行,路過咱們淮城?”

“你們沒看到東廠的旗子麽?應該是哪個宦官罷!”

“京城的宦官都如此大陣仗!真是匪夷所思!”

百姓們竊竊私語,但馬車內的宋雲凝早就習慣了。

此刻,她不關心別人說什麽,只想著晚上應該吃些什麽。

陸淵批完了消息簿,饒有興趣地轉過臉來,看向宋雲凝。

她靠在馬車車壁上,若有所思。

陸淵問:“餓了?”

宋雲凝無辜點頭。

陸淵笑笑,道:“等到了地方,就去用膳。”

淮城街道不寬,馬車在主道之上,行駛十分緩慢。

張霖和駱無憂騎馬護在左右,一直小心翼翼地避開百姓,他們正在緩步前進,可就在這時,前方有兩人策馬飛奔而來。

為首的男子穿了身紅色官服,待馬兒靠得近了,他便立即勒住韁繩,翻身下馬。

男子理了理衣襟和官帽,走到陸淵的車駕附近,朗聲道:“淮城知縣何立,恭迎掌印大人!”

隨他一同前來的,還有淮城衙門的師爺,兩人一前一後,站得恭恭敬敬。

車隊停下,陸淵擡起車窗,往外瞧了一眼:“何大人,好久不見。”

何立也露出些許笑意,道:“掌印大人別來無恙!掌印大駕光臨,下官未來得及到城門迎接,已是怠慢了!”

陸淵笑了下:“何大人不必客氣。”

何立一揚手,豪邁出聲:“掌印請!”

說罷,何立便重新上馬,在前面領路。

張霖示意車隊跟上。

宋雲凝坐在車上,瞥見何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陸淵端起茶杯,徐徐道:“宋小姐在看什麽?何大人已有妻室。”

宋雲凝眼皮抽了抽,道:“我不過是在想,為什麽何大人來接掌印,看起來那麽高興。”

陸淵有些好笑,道:“難不成他應該哭喪著臉?”

宋雲凝搖搖頭,道:“我們一路南下,被罵了一路,他似乎是第一個,笑著迎接我們的人……”

宋雲凝原來知道陸淵的人緣不好,但實在沒想到差到了這種程度。

陸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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