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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晉江文學城唯一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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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結束, 趙珂寧回到包廂,角落處只剩下尹顧二人。

顧慕塵目睹全程,朝尹見素試探道:“你怎麽會催眠?”

她小時候的知識儲備幾乎集中在純粹的自然科學領域,基本不涉及社會人文方面。

顯然, 催眠是她這幾年新學的。

——什麽人會主動掌握催眠技能?

要跟心理問題打交道的人。

尹見素聽見他的話, 滿不在意撇了撇嘴角:“本來想找回以前的記憶, 結果沒有一次成功過。”

……在說謊。

她可從來沒在他面前做過這麽生動的表情。

顧慕塵也不揭穿, 擡了擡眉毛:“說不定遺忘的是很不愉快的經歷。”

他的尾音上揚, 像輕飄飄的氣球,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帶著人*T  隨自己一道飄揚。飄到太陽的老家, 迎著熾熱的光芒,再“嘭”一聲, 讓所有防備悉數綻放在烈日下。

尹見素卻不知想到什麽, 垂下眼睫, 眼底灑下薄薄的青灰。死氣沈沈的疲倦生了根, 以她的皮囊為土壤,肆意發芽,攫取每一分生氣。

沈默三秒, 她才緩緩擡起眼皮:“就算不愉快,它們也塑造了現在…過去的我。你說,少了過往的人, 和之前的, 還能算作同一個人嗎?”

她的後半句話很輕,輕得像是自言自語。仿佛不及時抓住, 轉眼就會消融在暗色裏。

鮮有的, 卸下了那層厚厚的面具。

顧慕塵忘了繼續試探, 急忙抓住那截尾音, 望向她的眼睛,認真回答:“忒修斯悖論是那些哲學家需要解決的問題。”

忒修斯悖論。如果某物體的構成要素被置換,它……還是原來的物體嗎?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的意思是——你一直都很好。以前很好,現在也很好。”

尹見素聽著他的話,怔了片刻。

顧慕塵好像總能理解到她這些沒頭沒尾的句子,不論是卡尼曼教授的兩種決策系統,還是忒修斯之船。

尹見素與他對了個紮紮實實的五秒鐘,忘了回話。

不遠處的包廂開了一扇門,飄出幾句情歌,露出幾線斑斕的光。

歡聲笑語在那邊上演,蓬勃又旺盛的熱鬧綻放在燈紅酒綠之中。

他們這裏卻靜悄悄,昏冥冥,像荒涼冷酷的黑白油畫,卻莫名淌著股暖意。不濃不烈,恰好一杯春日暖茶的溫度。

外套上縈繞著清冽的青檸氣息,在空氣中淺淺浮動。

檸檬酸的確是一種較強的有機酸,好像正在慢慢腐蝕她的保護殼。

過去的三年半裏,她機械地遵循人類社會的規則,按照大眾預期塑造出一個“很好”的尹見素。

要怎麽行為,要怎麽言語。每一個判斷和決策都從社會視角出發,基於別人的理論或經驗而成。而她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

這其實也沒什麽。

早在1983年,本傑明教授證明腦電波早於主觀決策產生變化時,“自由意志”就徹底淪為浮華的偽命題——人們自以為的“有意識”過程,由無意識的大腦活動啟動。

在宏觀層面,人類是社會規則的奴隸。

在微觀層面,人類是電化學信號的奴隸。

都是奴隸罷了。

所以尹見素一直是決定論支持者,算不得消極,也談不上樂觀。

可為什麽——她忽然想從積極一點的角度,來看待這個世界?

如果所有事件都在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就寫好了。她拿的劇本,也可以是精確調控自己的人生軌跡。

包廂的門重新闔上,熱鬧被關在裏面,卻並未消亡。

現在是四月,春水初生,春林初盛。種子在發芽,花蕾在醞釀。全世界都忙著解凍,抖落滿身凜冬的寒峭。

萬物自由生長與舒展,尹見素從中偷得一點兒生氣。

她定下神,偏頭,問*T  對面的少年:“之前說的向叔叔阿姨打聽一下我媽媽的事,有信息嗎?”

顧慕塵看著女生註了點活力的眸子,眼角不自覺染上一點春意,回答她:“有,但很少。阿姨不常去開家長會,只知道她姓沈,不怎麽搭理人。”

尹見素挑眉:“不怎麽搭理人?”

顧慕塵點點頭。

當然,這是美化後的說法,當時他爸的原話是——

“謔,那位沈女士簡直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傲的人。我一個在國際上都算有點名氣的建築師,哪次出去開會不是別人客客氣氣跟我套近乎?結果當時我主動跟她打招呼,她瞥了我一眼,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半句話都沒說就走開了。”

一向風度翩翩的顧父在談起這事的時候竟然氣得有些失態。

尹見素明白對方可能用了委婉的說法。

不過,總體來說,這跟她之前猜想的親媽形象也算接近。

她骨子那股討人厭的傲氣跟儒雅的父親一點也不沾邊,多半就是從她媽那裏遺傳來的。

但這位親媽的名字……

尹見素揉了揉太陽穴,沈默片刻才開口:“我爸連我媽的姓也騙了我。”

顧慕塵神色微變,楞了會兒。

他知道尹見素身上有些不同尋常的地方,但沒想過那些不尋常跟她爸有這種微妙的聯系——尹父知情,並且,歪曲了真相。

顧慕塵張了張嘴,想安慰她。

但尹見素並不太需要這種毫無意義的儀式。

世界上從來不存在感同身受。所謂“安慰”,不過是那些過得好的人,站在他們順風順水的明亮高地,施舍一些假惺惺的療愈方劑。漂亮、空洞、不值一文。

而且,她過得也沒多慘,不過是被親生父親欺騙了將近四年而已——反正她也從來沒徹底相信過她爸說的那些話。

尹見素花了三秒鐘給大腦降溫,將茶幾上的水倒了些出來,手指蘸了點。在桌面上簡單列出目前所知的全部線索,從頭至尾梳理一遍。

她小學五六年級在煙城讀書,和顧慕塵同班。當時自己的體質在同齡人中算好,成績拔尖,性格很爛。那時媽媽還在她身邊,脾氣超臭,對她要求賊高。

12年那個暑假,發生了某件事。她從前的記憶全部消失,身體素質大幅減弱。媽媽不知所蹤。可能去世,也可能還活著。

她爸含糊其辭,騙她說媽媽早就去世了,並為那個“已故亡母”編了個假的名字。

然後,她爸帶著她搬到梧城,粉飾成太平的模樣。

仍舊無法將事情串連起來。

得到的信息越多,答案反而越撲朔迷離。仿佛駛入某片未知海域,周圍全縈著厚重的迷霧,嚴嚴實實擋住視線。

缺乏一項最關鍵的信息——12年暑假,發生了什麽?

失憶或許可以用受了場打擊解釋。

至於體質變差,或許可以用“生了場大病”來解釋——當時她胳膊上留滿了針孔。

連在一起,最容易推出的結論和起初的猜*T  想一致:她受了極大的打擊,大病一場,並由此導致了心因性失憶。

唯一增加的點只在於她媽媽的失蹤,也許是因為她目睹了親媽的死亡過程,患上PTSD。

大體上說得通,但依舊有點牽強。

就算當時才12歲,她的承受能力也不可能那麽差。

她沒有少胳膊少腿,頂多就額頭上留了些淤青,身體上的創傷可以忽略不計。

至於心理上的——她沒有信仰,沒有靈魂,她的世界一片荒蕪,還能怎麽毀滅?

如果是跟媽媽相關,她爸又為什麽要編一個假名出來?

不是新聞報道的原因。

尹見素搜索過12年7月的惡性社會事件,沒有對得上號的。

水漬在桌面上靜悠悠躺著,半點有價值的東西都沒,看得人心煩氣躁。

她隨手劃亂那些線索,微微側頭,瞥見顧慕塵緊皺的劍眉。

空氣裏殘留著躁動的酒精分子,熏得人思緒蕪雜。

尹見素收斂神色,從沙發上直起身來,換上輕松的口吻,轉移話題:“去包廂裏看看麽?”

顧慕塵看著她渾不在意的模樣,在心底微不可聞地嘆了聲氣,點了點頭。

剛進門就見著角落裏仰頭灌酒的陳安生。

顧慕塵才舒展開沒多久的眉頭又皺起來。三兩步走上前去,還沒等人反應過來,就拿走他手裏的易拉罐。捏扁了,扔進垃圾桶裏——

“又不吃早餐,又喝那麽多酒,嫌自己胃不夠折騰還是嫌活太長了?”

陳安生眨了眨眼,悠悠笑道:“你這什麽老幹部生活,比我媽管得還寬。”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楞住了。

陳安生煩躁地揉了把頭發,仰倒在沙發上。

顧慕塵在旁邊坐下,拍了拍他的肩。

偏偏有人沒看出這邊的低氣壓,湊過來要聯系方式。

陳安生躺在沙發上,不知道聽沒聽見,沒反應。

那個女生又轉頭看向顧慕塵,換上一副驚訝狀:“你們是情侶嗎?”

陳安生依舊沒動靜。

旁邊的少年卻一口氣差點沒順上來,冷著臉反問:“我看起來很像gay?”

梧城是很開放,同性情侶也不少,但也沒必要見著人就往這上面腦補吧?

對面的女生不好意思地道了歉。聯系方式也不惦記了,灰溜溜走遠。

顧慕塵揉了揉眉心,又看了眼旁邊半死不活的人,問他:“明天去槐園看看她?”

陳安生拿抱枕蓋住臉,悶聲回答:“不去。”

“這麽多年,該過去了。”

陳安生回他的話跟六年前一模一樣:“過不去。”

還是個只會在四月三十號喝悶酒的執拗少年。

顧慕塵嘆了聲氣,沒再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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