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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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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顫顫巍巍地按在小腹上,一時有些分不清,自己心裏翻湧的是恐懼還是擔憂。

誠然,雙可以懷孕生子,但終究比不得女子。

世間有孕的雙寥寥無幾,被調教成藥人還能懷孕的雙,更是鳳毛麟角。

他的身子被藥丸滋養得極易適應情事,自然也就不易受孕,不然,赫連與寒這般與他歡好,他的肚子早就鼓了。

可不易懷孕不代表永遠不會懷孕。

日後若是當真懷了,難不成,那孩子也會落得和赫連青一樣的下場嗎?

所歡頭一回考慮這樣的事,格外迷茫。

他遇見赫連與寒之前,一門心思都放在活命上,遇見赫連與寒之後,為了隱藏與覆仇,更是耗費了全部的心神。

如今,他算是勉強與赫連與寒修成了正果,還沒有想過赫連青所說的有孕之事。

孩子……

所歡神情覆雜地按了按小腹。

怕是要讓赫連青失望了。

一個打小在青樓裏看盡世間百態,又被道貌岸然的師父折磨多年的人,哪裏會想要孩子?

即便有了,也無尋常母親的愛護之心。

他連愛慕父王都愛慕得磕磕絆絆,壓根沒心思再去愛一個尚未出現的生命。

更何況,赫連與寒與別的男子都不同。

別的男子看他,不知他是藥人時,尚且還有所收斂,一旦知曉他的身份,或是窺得他的野心與冷血,立刻原形畢露,醜態盡出。連赫連青都是如此,即便癱瘓在床榻上,知道扒灰之事,第一反應是以身份威脅他,逼他交出解藥。

唯有父王。

所歡默默地將手收回袖中。

唯有父王,見過他手刃謝璧,還待他如初。

所歡離開了長安院,狼狽地落荒而逃。瑞雪扶著他冰涼的手腕,欲言又止。

“無事,”他搖頭,兀自喃喃,“世子病得太重了才會說胡話,是的……世子病得太重了。”

所歡說話間,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月牙形的血痕。

他眉宇間滿是慌亂。

可他恐懼的不是赫連青知曉了真相,而是心裏自然而然地出現的血腥念頭——若是赫連青死了,就好了。

就像是葬身於火海的老太妃,就像是被他用簪子捅穿了喉嚨的謝璧。

“可他是父王的兒子……”所歡眼神空洞,茫然地對著天空中的一點,“我……我如何能……”

赫連青是赫連與寒的嫡子,他若是真的做出了什麽出格的事,會不會失去父王的寵愛?

“瑞雪,你在王府的時間比我久,你說,父王……父王疼愛世子嗎?”所歡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反手攥住了侍女的胳膊,猶如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說,父王……父王他……”

瑞雪忍痛搖頭:“王府中最疼愛世子的,向來是老太妃。”

她說到這兒,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但王爺……王爺這些年該給世子的,也從未短過。”

所歡眼裏的光陡然熄滅。

“是啊,父王就算不喜歡他,他也是楚王府名正言順的世子……”他神經質地咬著指甲,“父王在意,我就不能……我就不……”一滴淚忽地滑過所歡蒼白的面頰。

“世子妃?”瑞雪驚慌地掏出帕子,“您……您這是……”

“無礙,”所歡推開了侍女的手,含糊地吸了一口氣,“回屋吧。”

“……今日之事,不許告訴父王!”

瑞雪應下了,但所歡回長安院的事,壓根不用侍女多嘴,暗衛就已經提前告訴了楚王。

與此同時,在床榻上喘粗氣的赫連青從枕下摸出了一個小小的木盒。

木盒樸實無華,甚至到了有些簡陋的地步,全然不像是一個王府的世子該有的東西。但赫連青寶貝地將木盒捧在掌心裏,待呼吸平覆了,才顫抖著手,將它打開。

薄薄的信封掉落了出來。

赫連青壓抑了許久的委屈以及憤怒,在看見信封上熟悉的字跡後,徹底爆發。

眼淚奪眶而出,他嗚咽著抓起信,顫抖著拆開。

那是老太妃留下來的信。

赫連青斷斷續續地看著,直看到天色已晚,屋外的粗使婆子試探地詢問:“世子,可要點燈?”

“滾!”回答婆子的是聲嘶力竭的怒吼。

赫連青吼完,重重地滾落到榻下,既沒有喊痛,也沒有再流淚,而是掙紮著用胳膊撐起上半身,握住了床榻前的燭臺。

沒有點燃的燈芯被封在凝固的燈油中,猶如一只困在琥珀中的飛蟲。

赫連青盯著“它”看了半晌,然後在天色徹底昏暗下來的時候,喚來了婆子。

“哎呀,世子,您怎麽躺在地上?!”粗使婆子好不容易被允許回到臥房,又見赫連青面色慘白地靠在床榻前,大驚失色,“奴婢這就扶您起來!”

她輕輕松松地將瘦削的世子抱上床,又熟練地翻動著赫連青的衣袍,檢查他是否因為行動不便,弄臟了衣衫。

這些事,赫連青忍受了十多年,原本已經完全習慣,現下看了老太妃留下的信件,卻無論如何都忍受不了了。

他毫無血色的面頰浮現出兩團赤色的紅暈,因為過於羞憤咬破了下唇,絲絲鮮血順著凹陷的面頰滾落到了下頜邊。

婆子一無所知,生滿繭子的手粗魯地反覆按壓赫連青的腿。

那是宮中太醫傳給府中婆子的手法——每日按壓,避免他的腿徹底廢掉。

輕微的刺痛不斷地從虛軟無力的腿根處傳來,赫連青的臉已經憋成了豬肝色。他想起了方才所歡離去前,望向自己的眼神。

輕蔑,不屑,同情……

唯獨沒有愛意。

“明明……明明我們剛見面的時候……”赫連青一張嘴,就是滿嘴的血腥味。

明明剛見面的時候,所歡還會蜷縮在他的身邊,像只受驚的兔子,委委屈屈地訴說著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也會在聽了他的身世後,暗自垂淚,說他也和自己一樣不幸,感同身受。

原來全是假的。

就像是他的身份,全是假的。

“哈哈……哈哈!”

給赫連青按摩的婆子被他突如其來的慘笑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赫連青卻像是沒有察覺一般,笑得越來越瘋癲。

“哈哈哈……哈哈哈是假的……都是假的!”

“世子瘋了,世子瘋了!”粗使婆子呆楞楞地看了他半晌,忽地從地上彈起來,驚叫著向臥房外沖去,“世子瘋了!”

而在她的身後,赫連青緩緩收斂了笑意。

他側躺在床榻上,手肘後露出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

“父王……”

他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惡毒。

“讓兒臣活到今日,是你犯的最大的錯誤!”

赫連青在婆子喚來太醫之前,將老太妃留下的信遞到了燭臺邊。

這盞燭臺已經被婆子點燃,搖曳的燭火暖融融地映在他的眼底。

火舌小心翼翼地舔舐著信紙的一角,猶如謹慎的毒蛇,在捕獵前,先用血紅色的芯子試探。

很快,信紙一角已經無法滿足火蛇的胃口。

它將整張信紙都吞入了腹中。

恰在此時,淩亂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

太醫在最後一絲灰燼落在床榻下時出現在了臥房門前,赫連青也早早地倒在了床榻上,面無血色地閉上了眼睛。

“你不是說世子……咳咳!”急得滿頭大汗的太醫一沖進臥房,瞧見的就是這樣的場面,高懸的心重重落下,怒從心起,“你可知,你方才那幾句話,是要掉腦袋的?!”

婆子亂了手腳,口不擇言道:“可……可我給世子按腿的時候,他……他在笑!”

“笑又如何?”太醫強壓著怒火,走到榻前替“昏迷”的世子診脈,須臾,徹底板下臉來,“世子和以前一樣,並無什麽不妥……倒是你,怎麽有膽子編派世子?!”

別說世子笑一笑不是發瘋,就算真的發了瘋,也由不得一個粗使婆子胡言亂語。

婆子聞言,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可不等她辯駁,躺在床榻上的赫連青忽地睜開了雙眼。

“她弄疼我了。”他扭動著僵硬的脖子,“嘶嘶”地喘著氣,像條冬眠被吵醒的蛇,陰毒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廢物,覺得我沒有知覺?”

“……我就算真是個廢人,也是楚王府堂堂正正的世子,不是你們這些卑賤的婆子可以肆意羞辱的!”

婆子的眼睛隨著赫連青的話,一點一點睜大,連跪坐在榻前的太醫一時都有些緩不過神來。

世人都說,楚王造孽太深,才得了這麽一個懦弱無用的嫡子。

赫連青不僅是個癱子,還是個毫無建樹的癱子。

他軟弱,怯懦,身體上的殘缺帶走了他身上皇族子弟的傲氣。

他是個徹徹底底的廢物。

可如今,這個廢物忽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居高臨下地命令:“拖出去,亂棍打死!”

“世子?!世子饒命啊!”粗使婆子猶如五雷轟頂,涕泗橫流地求饒,“奴婢錯了,奴婢不敢了!還請世子開恩啊!”

哀號在藥味彌漫的臥房內回蕩。

屋中眾人大氣不敢出,不自覺地看向了癱瘓在床榻上的赫連青——虛弱的世子依舊面無表情,甚至虛弱地咳嗽了幾聲。

但他沒有流露出以往的猶豫與不忍,只擡起一只手,顫抖著晃了晃。

其餘人心裏皆是一緊,眼睜睜看著跪在地上的婆子被拖了出去。

“等等。”赫連青直到她被拖到臥房門前,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婆子眼裏立時迸發出了兩點希冀的光:“世子——”

“就在院子裏行刑。”

可她等來的,是更殘酷的懲罰。

“以前太過縱容你們,是我的錯。”赫連青虛虛擡手,立刻有滿臉驚恐的婆子上前扶住他的手腕,幫他從床榻上坐起身。

“……但這樣是不對的。”赫連青瞇了瞇眼睛,揮退了想要關上臥房門的侍從,“你們都給我看看……這就是在我房中做事不守規矩的下場!”

粗長的棍子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婆子的身上。

淒厲的慘叫在長安院的上空久久不散。

連在宮中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太醫都不忍地垂眸,赫連青卻還一眨不眨地盯著被打到毫無聲息的婆子。

他看著地上綻放出的一朵又一朵血花,痛快地勾起了唇角。

原來這就是父王平日裏的感受。

原來這就是所歡想要的權力。

“把院子打掃幹凈。”

不知過了多久,院中的婆子早已死透,赫連青幽幽的聲音從臥房裏飄了出來:“臟死了。”

臟死了。

父王也好,所歡也罷,都臟死了。

他才不要自己的屋中有他們暗中安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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