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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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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他成全。

秦雍王來的時候, 珠珠正好不在府裏,南樓侯叫她出去。

南樓侯等在小巷子的茶館裏,看著少女像在外偷吃的饞嘴貓鬼鬼祟祟跑出來。

別人是攢滿肚子苦水,珠珠是憋了滿肚子的臟話, 對別人都不能說, 看見知根知底的南樓侯終於能倒出來。

“你知道我這些日子怎麽過的。”珠珠罵罵咧咧:“衡道子投魂的這是什麽破人, 還一個王爺呢,就跟聽不懂話似的, 怎麽都說不明白, 唧唧歪歪唧唧歪歪,鱉孫王八羔——”

南樓侯像個人型垃圾桶, 被小鳥圍著跳腳嘰喳亂罵,南樓侯被嗡嗡塞了兩只耳朵臟話, 不明白長這麽白凈可愛的小鳥怎麽一張嘴能渾成這樣。

眼看小鳥深吸一口氣, 又要開始新一輪罵罵咧咧, 南樓侯眼疾手快拿起一塊點心塞進鳥張開的小嘴巴裏, 無奈笑說:“好了好了,我都明白了,都是那攝政王不好,惹我們小祖宗不高興,您堂堂北荒大王, 大人有大量, 就別與他計較了。”

珠珠一向非常吃軟不吃硬,被好聲好氣順毛擼, 心情頓時好了不少, 勉強停下臟話大放送先處理嘴巴裏的東西。

一塊長方形的糕點, 南樓侯只塞給她一角, 本意是叫她咬一口剩下吐掉,鳥才不這麽幹,鳥張大嘴,努力一點一點把好大塊糕點都含進嘴裏,糕點撐得少女兩邊腮幫子鼓鼓,像屯過冬糧的倉鼠,她邊大口大口嚼,還不忘口齒不清罵罵咧咧:“要不是秦雍王死掉衡道子也要完蛋,我早一劍把他嘎掉,讓他敢死纏爛打煩人。”

南樓侯哂笑,卻覺得就算不是天尊投身,她也大概不會殺秦雍王。

南樓侯和她相處這些時日也熟悉了,看出來她是個行事自有一套講究的孩子,秦雍王頗算個英雄,對這天下百姓功勞遠遠大於過錯,也與她沒有仇怨,所以哪怕她再嫌人家煩人,也不會仗著實力隨便去欺負人殺人。

別說秦雍王,九重中廷家那兩個和她素有舊怨的小公主下凡來,肉骨凡胎在那行宮裏,也沒見她趁機直接跑去把人抹脖子殺了,可見實在是個大氣敞亮的孩子。

小鳥停下罵人,南樓侯才有空子說話,大概給她說了說此去楚郡的事和天下局勢,說:“諸王對裴公子十分信服,他比秦雍王仁和,因而眾人更願意尊他為共主。”

珠珠擺擺手:“拉倒吧,他可不願意當皇帝。”她頓了頓,哼道:“他不僅不願意當皇帝,連老婆都不想要呢,都恨不得踢給別人自己省事呢。”

說話都止不住冒一股酸味,好大的怨氣。

南樓侯笑道:“渡劫忘情,是天命必定的劫數,聖主也情非得已。”

“我知道,是我強求。”

珠珠哼:“那我也不管,我就是要強求,他之前和我多好,他可喜歡我了,憑什麽天意叫他不和我好他就不能和我好,我還就非要他重新喜歡上我和我在一起。”

南樓侯聞言微微怔仲。

他原以為珠珠對聖主纏著不放是不服氣,如今看來,不服氣是多,真心也不少,否則如今局勢不好,若她一心只為涅槃,見勢不好趁早換個對象走捷徑不更方便,她卻至今都沒這樣想過

——這孩子喜歡一個人,是全然盡心盡意。

南樓侯沈默片刻,忽而道:“這次去楚郡,我曾在桓王身邊見著個氣質深沈強盛的青年,並非神州仙人妖鬼,卻也不是俗世凡人。”

珠珠一楞,勃然大怒道:“燕煜!一定是那個傻叉!他也下凡來了,之前你們不在,他還在嵐城鬧事過。”

“我說怎麽滿城搜捕都沒抓到他,原來他逃去楚郡了!”

“可惡!”珠珠咬牙切齒:“早知道我就和你們一起去,趕緊弄死他!”

南樓侯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殺意畢露,要知道連那時對瓊犀公主都沒見她這麽厭棄過。

南樓侯實在好奇,不免問出來,卻沒想珠珠翻了個白眼,理直氣壯道:“那當然不一樣,瓊犀是九重中廷的公主,本來就和我不是一夥兒,她和她家不管是和我爭衡道子還是爭神州權柄,都是各憑本事,頂多是她耍陰招太惡心、而且過於蠢蛋,但這些說到底也是公仇,我輸了就扳回來、贏了就要繼續贏,之前的仇既然已經報過,我現在完全可以把她當個屁放掉。”

“但燕煜不一樣,他當年敢騙我感情、還盜走我家的寶物,甚至後來還跑來我面前耀武揚威,可惡——簡直是集天底下傻叉之大成!”珠珠越說越生氣,狠狠拍一下桌子,才哼說:“反正簡而言之,我記的小黑本裏第一頁都是他,我遲早會親手報那筆仇。”

南樓侯看出她很不高興提以前的事,便轉移話題道:“看那魔君下凡來的舉動,恐怕是有意奪取帝位,借人皇之氣運再突破修為。”

九重天的一切說是遵循自然、其實也大都有冥冥限制,神州每一代一旦有了至尊,萬靈有了共主,其他人的修為就基本不可能僭越至尊;如今元蒼天尊為神王轉世,更被尊為太上,正值盛年,按舊例除了珠珠這種歷來邪門的北荒妖王、未來數十萬年神州大地都當會以太上為尊,各具其職、各安其所,以衍長安太平。

魔界在神州邊外,魔君這些年獨霸魔界,說一不二,權高勢重,之前就與九重中廷屢有摩擦,如今下凡來攪動風雲,日益昭顯出勃勃野心。

“這是他幹出來的事。”珠珠嗤笑,不客氣道:“不過他純屬做夢,有我老婆在,或者再不濟也有衡道子在,那把人間的龍椅怎麽也不可能輪到他去坐。”

珠珠和南樓侯交換了一下近期情報,珠珠就準備回去了,這時南樓侯卻道:“小少君,您與聖主的事還當盡快才是。”

正要起身的珠珠一頓,扭頭看向他,南樓侯並不避閃,雙目溫和正視她,別有深意說:“太上現在未曾恢覆記憶,卻不會永遠如此,您要抓緊時機,否則…”他微微笑道:“天意難測,恐生變故啊。”

“……”

漂亮的小鳥瞬間咬牙,瞪著他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你放屁”

見少女惱怒,南樓侯立時雙手舉起,作無奈投降態,笑道:“好好,都是我說話不好,小少君莫與我計較。”

“……”可惡!

小鳥心口起伏,遷怒狠狠瞪他一眼,轉身跑走了。

南樓侯看著少女逆著人潮跑走。

這凡間俊美風流的布政使狹長的桃花眸微微瞇起,眼底深莫的水澤倒映出日陽的光輝,霎時間,世人的萬千紅線在他眼中如彼岸光怪陸離的倒影,漸次清晰畢現。

少女輕盈地奔跑,那背影像世上最纖細而美麗的鳥兒,數不清的桃花在她身後紛落,隨即,燃燒著焚盡。

·

珠珠跑回府邸,已經是下午,正門前許多車馬逐次離開,宮人扈從人頭攢動,詹老先生帶著十幾個臣子站在檐下送客,杜讚騎在高頭馬背,正執著馬鞭叫親兵去疏通道路。

雖然每天官邸外都堵著很多人,但也沒今天這麽大陣仗,珠珠看著這幕,心裏忽然升起不詳的預感,阿蚌慌慌張張沖過來:“小姐!小姐您可回來了,您去哪兒來,剛才出大事了,攝政王親自來拜訪了。”

珠珠心頭一咯噔,立刻問:“裴公子見他了?”

阿蚌連連點頭。

珠珠:“……”

珠珠現在是真的想弄死那老東西了。

“…他有沒有說什麽胡話。”珠珠還抱著希望,啃著指甲自言自語分析說:“不可能,秦雍王還需要裴玉卿手裏的南方兵權、還需要裴玉卿承認他的身份,他還得討好裴玉卿呢,總不能直接對裴玉卿說瞧上他的媳婦了,那也太離譜了…”

以珠珠對裴玉卿的了解,裴玉卿脾氣清淡,也沒清淡成這樣——他又不是軟柿子,能被人這麽踩著臉捏?!

阿蚌緊張說:“我也沒聽見,前院書房周圍有許多兵士把守,我怕被發現就沒敢靠近聽。”

“沒事。”珠珠胡亂一擺手,又趕緊問:“秦雍王走後府裏有沒有什麽動靜,你看黃大監的臉色怎麽樣?”

“裏面沒什麽動靜,黃大監的臉色也和往常差不多。”阿蚌回憶起來:“嗳,這麽看來,好像大公子沒有生氣。”

珠珠的心大半都放下來。

看來秦雍王沒敢和裴公子說。

“行,那就沒事了。”珠珠提著裙擺要往裏跑:“我這就進去看看。”

“小姐,小姐。”阿蚌連忙叫住她:“還有一件事,剛才秦雍王還帶著瓊犀公主來了。”

珠珠腳步一頓,腦子迅速轉了一圈,問:“碧華來了嗎?”

阿蚌搖頭:“沒看見碧華大公主。”

珠珠瞬間就懂了,哼笑:“怪不得上次那印章跑到秦雍王手裏,原來這小傻叉還賊心不死啊。”

一直就有瓊犀公主癡戀三生天聖主的傳聞,看來這小傻叉被她師叔父嚇壞了,都不敢再想當天尊夫人了,轉而鬼鬼祟祟跑來想當聖主夫人了

阿蚌緊張:“小姐,那大公子會不會…”

珠珠知道她想說什麽,完全嗤之以鼻。

她是真的一點擔心沒有,那位可是尊真菩薩,她這麽厲害的漂亮鳥,裴玉卿現在都沒愛上她,他要是能看上瓊犀那個蠢貨,她當場表演倒立吃磚頭。

“沒事沒事啦,我走了。”

小鳥神清氣爽,一氣兒往裏跑,跑到後院屋裏,裴玉卿已經在用晚膳。

黃大監正在給公子布菜,頓時笑道:“姑娘回來了,快來吃飯吧。”

裴玉卿坐在桌邊,垂眼慢慢舀著勺子,側臉沈靜平和,見少女蹦蹦跳跳進來,只瞥一眼,也沒有說什麽。

珠珠本來還有點懷疑,見他和往常不大區別的模樣,最後一點懸著的心全放下了。

宮人拿來她的碗筷,珠珠抽出板凳挪騰到裴玉卿旁邊,才一屁股坐下,爪欠地故意拿筷子去夾他盤子裏的青菜吃,裴公子也不管她。

裴公子的菜都是小廚房特意做的、不加油鹽,還是珠珠自己夾了幾口覺得太沒滋味了,才不搞事,扭頭乖乖去夾桌上正常的菜吃。

黃大監邊布菜,邊笑對珠珠道:“如今隆冬過去了,過不了倆月就是春花節,到時候蘇河上要放大煙花,放一整夜的呦,別提多熱鬧,姑娘一定喜歡。”

珠珠咬著筷子頭,似無意說:“是咱們自己過嘛,行宮那些人還不走嗎。”

黃大監沒有多想,笑著解釋道:“行宮的人今日就走了,前些日子那膠東王妄自稱帝,函谷關不穩,方才晡時攝政王前來拜見,公子與攝政王約法,請攝政王平定大江以北再談其他,攝政王這就去城外點兵,今夜就動身離開,待春花節那日攝政王才如約歸來,屆時公子將邀攝政王共宴。”

珠珠舉著筷子一呆,反應過來,瞬間心花怒放

——那礙眼的老東西終於走了!

雖然只是走倆月,但倆月也管用啊!

珠珠悄悄瞟一眼靜靜吃飯的裴公子,心想裴玉卿既然還屬意把江山交給秦雍王,看來秦雍王果然沒說什麽不中聽的惹他不高興。

秦雍王走了,就不會變成衡道子抓她,也不用再擔心他將來和裴玉卿說什麽礙事的話。

珠珠心情一下超好,晚上哼著小調洗白白換好淺紅色的漂亮小睡裙,又高高興興往美麗菩薩床榻上爬。

小鳥每次睡覺前都很不老實,非得爪欠地東摸摸西蹭蹭揩幾把油。

其實她也沒想真怎麽樣,她就是爪欠,跟所有少年期精力旺盛的小獸一樣,就閑得難受纏著人非得鬧騰一通才罷休,裴玉卿剛開始還完全制止,可實在弄不過她,後來也懶得管她,只在她太不安分時候把她亂摸的爪子抓起來,這樣就默認不許鬧了該睡覺了,然後該熄燈熄燈該蓋被子睡覺睡覺。

今天小鳥照慣例又先上來一氣亂摸,不過摸著摸著,她逐漸察覺不對

——咦,這麽半天了,她的爪子怎麽還在亂動,怎麽還沒被抓住。

珠珠茫然曲張了一下爪子,呆呆擡起頭,對上青年沈靜清冷的眸色。

珠珠有點心虛,爪子不自覺拂了一下褲兜:“怎…怎麽了,這麽看我…”

裴玉卿靜靜又凝淡看著她,輕聲說:“兜裏放了什麽。”

珠珠:“……”

放了什麽,放了她的珍藏,某忘了名字的經典神秘粉色小藥丸

——是的,她今天被南樓侯戳中了心事,忍不住又冒出在道德老遠處大鳥展翅的歪門念頭

可惡!她本來還在猶豫呢,怎麽就被發現了?他怎麽發現的啊?!

珠珠心虛得冒泡,捂住褲兜哼哼說:“什、什麽啊…是我藏的小點心,我要半夜當宵夜吃…”

她知道她這個借口很蹩腳,不過那又怎樣!沒有拿出來就不算物證!裴公子這麽淡泊清華的人,也不可能真和她掰扯計較是吧。

小王八鳥腦子裏算盤打得飛起,珠珠挺直小胸脯,努力裝作理直氣壯看著人家。

一般這種情況,美麗菩薩都懶得與她計較了。

裴玉卿靜靜看著她,突然擡起手,寬和柔軟的手掌,輕輕叩在她左心口

——似高坐的佛祖為信徒灌頂,梵音浩大垂問人心。

珠珠沒想到他突然這個動作。

珠珠完全呆掉,難得結巴:“怎…怎麽了?”

裴玉卿沒有言語。

他的掌心是單薄的衣料,少女鮮活又生動的心跳,還有…那偎貼在女孩子心口最隱秘細微的、隱約起伏的花紋。

仿佛可以想見,那樣的花紋,是如何紋刻烙印在女孩子細細皮膚上。

【本王在閻羅殿走過一遭,醒來後便多夢,夢裏每每有她,夢中我們恩愛情深,更曾有婚契為證,烙在心口。】

【想必那就是前世姻緣,只是本王如今想起來,她卻忘記了。】

【前生緣,何以夢中再浮現,本王以為是天意叫我們重聚,再續前緣。】

【大公子可也做過這樣的夢?夢中可曾見那孩子?若也有此事,那是本王癔想,若不曾……想必當是天意如此,公子淡泊高潔,本王傾佩已久,本王意願平定這亂世,哪怕半途崩殂馬革裹屍也斷然無悔,唯獨走之前有這一項不情之請,萬願將來請大公子舍手成全。】

前世姻緣,今生再續。

好一個,請他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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