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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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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祖宗。

珠珠跑到前院, 透過花窗格棱探頭往正廳裏面看。

裴玉卿還在屋裏喝藥沒來,前廳裏已經或坐或站著五六個賓客,比較引人註目的是一個外披玄甲內襯藏錦的少年將軍,不遠處坐著個留長髯四五十歲文質彬彬的老文士。

晏流吟就笑吟吟坐在最前面的太師椅上, 他今天換了身深絳緋袍, 沒戴那串花裏胡哨的大珠手釧, 拇指卻戴了枚通體鴿子血紅的紅瑪瑙扳指,那扳指圓潤飽滿、豐光暗溢, 極為不凡, 他搓著指尖漫不經心撥弄,斜靠坐椅背, 一派閑人富貴作派。

隔著花窗,能聽見裏面有人遺憾說:“京城傳來消息, 秦雍王前不久半夜出宮途中遇刺, 昏迷幾夜不醒, 太醫都搖頭說不行了, 誰知昨日人竟轉醒了,如今秦雍王部臣就在京城鬧得風風火火抓刺客呢,唉,可惜。”

那儒雅老文士撫著長須,搖頭嘆氣:“權欲迷人眼, 想秦雍王昔日何等忠勇沈毅, 如今也生出虎狼之心,行那曹賊亂臣事, 成了竊國之賊。”

那少年將軍站起身, 他面容還帶青澀, 但神堅意正, 語氣鏗鏘:“人心易變,既已為竊國之賊,便人人得而誅之,秦雍王逆行倒施,謀朝叛國,縱使風光一時,也遲早自取滅亡。”

“正是如此,秦雍王一個外姓人,行此謀逆之事,諸王皆憤,士子難容。”有人讚同道:“如今世道,魑魅魍魎橫行,卻唯有咱們公子披身大義正統,想先裴老將軍當年為國盡忠,先太後娘娘母儀慈愛,全是奸人蠱惑先皇,以致公子多年蒙受不白之冤,天下百姓看在眼裏,心中都盼望公子回歸正統…”

屋裏眾人紛紛出聲,晏流吟就歪著身子坐在那裏,漫不經心轉著扳指,慵懶懶的,也不知是聽沒聽。

珠珠彎腰撿了塊小碎石塊,從後面隔著花窗遠遠扔向他。

指甲蓋大的碎石片砸在晏流吟衣袖後面,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悶響,湮沒在眾人紛疊的說話聲中,只有被砸中的晏流吟身形定住,低頭看一眼已經跌落到地的小石塊,順著方向側眼去瞧,瞧見花窗格棱後一雙骨碌碌轉的大眼睛。

那出名的漂亮小兔崽子趴在窗外,兇巴巴瞪著他,手指先比劃比劃外面,然後又化作手刀,威脅般地在自己脖頸橫劃了一道

……非常兇殘,非常簡單明了。

晏流吟:“……”

南樓侯無語,氣得都生出好笑。

行吧,真個小祖宗。

晏流吟拍了拍衣袖,站起身來,眾人下意識看向他,見布政使大人笑道:“瞧我這不經事的嘴,早膳吃多了,腸肚脹得厲害,你們先說,我且去門口走走消消食。”

眾人大多在布政使手下做事,這些年大公子隱居不問世事,朝中政事聯系往來都由黃大監與布政使大人共同掌持,要是別人在等待公子時候擅自出去、不免有不敬之嫌,但布政使就不必有那麽多說道了。

眾人紛紛笑向布政使拱手,道請大人自便即是。

杜讚一直極為欽佩敬重布政使大人,認為晏大人為人風流幽趣,氣度非凡,實是天底下數一二難以度量的人物,此刻立刻站起來,滿臉單純地朗聲說:“晏大人,我陪您一起,正好我有幾樁不解事想請教您。”

“……”晏流吟看了看這個毛沒長齊的二傻子少年,笑呵呵拍了拍他的肩膀,背著手出去了。

杜讚一臉懵,下意識扭頭,看見布政使大人背手高大寬闊的背影跨過門檻,衣袂漸漸遠去,他正要收回視線,餘光卻瞥見門口隱約有女孩子鮮艷的裙角一閃而過。

杜讚忽而一楞。

晏流吟走出前廳,沿著小道往花林裏一轉,沒走幾步,旁邊靠水的假山後突的伸出一只白白小小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就猛地硬扯他進去。

這小兔崽子力氣大得很,晏流吟在凡間養尊處優這些年真沒受過這待遇,一個踉蹌被扯拽進假山,眼睛瞇起適應一下昏暗的環境,就見少女扒著假山,還探頭機警地往外望了望。

晏流吟:“……”

晏流吟:“祖宗,您這又是哪一出。”

珠珠扭回頭來,晏流吟對上她兇亮亮的眸光,她一副好勉為其難的樣子,不情不願壓低聲說:“侯爺,我有件事想問問您。”

南樓侯真吃了一記。

——這小祖宗心眼小又蠻橫,一直還記著那枝桃花的仇,偶爾路過他都臭著臉眼皮子不擡一下,這怎麽突然就給他好臉色了。

珠珠是個小心眼鳥,雖然桃花枝是天意,但誰叫南樓侯是經手人,她不講理地只管遷怒人家,但現在求到人家頭上了,她只好變了張臉蛋。

珠珠捏著鼻子好聲好氣喊,敷衍喊完一聲,也不看南樓侯的表情,劈裏啪啦把事情說一遍,就直接問:“侯爺,你說衡道子他真能下凡嗎?”

“…”南樓侯就知道這聲“侯爺”不是這麽好聽的。

南樓侯下凡得早,只大概知道她跳天門真身下凡來,真不知道她當時還鬧出那麽大陣仗。

南樓侯從她的話裏總結:“所以,天尊嘔了血,還堅持要下凡?”

“是啊。”珠珠也很煩,罕見撓起頭發,惱道:“我都不知道那老東西在想什麽,都這樣了,婚契都解除,天道都承認我們兩斷,就好聚好散不行嗎,他在天上好好待著唄,還非要下來抓我,怎麽就非和我過不去呢。”

南樓侯正凝眉想這事,就聽見她這話,忽然生出好笑。

南樓侯看少女煩惱快跳起來的樣子,心裏卻想,果然還是個孩子啊。

凡人吐血,都要折幾年壽,太上與天同壽,卻為她生生嘔出血來,真要把肺腑都裂開了,怎麽可能與她“好聚好散”?

還是年紀小,小姑娘太天真單純

——天尊怎麽可能和她“過去”啊。

南樓侯心裏感慨,看著低頭煩得團團轉的少女,半開玩笑半有深意說:“小祖宗,太上如此,你不動容嗎?”

珠珠擡起頭來,南樓侯望著她清澈的眼眸,笑說:“太上愛你,你若願意回去,此後太上必定千百般對你補償,你真可以在神州橫著走了,不比你纏著日漸忘情的裴公子輕松嗎。”

南樓侯看見少女一楞,然後她毫不猶豫地大聲說:“我才不要!”

“我已經和裴玉卿好了,我現在就喜歡他,我就要他給我當老婆。”她理直氣壯說:“什麽都可以湊合,老婆不可以,而且當初掰都掰了,碎掉的鏡子就不要了,我才不吃回頭草。”

“——”

南樓侯終於忍不住朗聲笑出來,他眉眼都瞇起來,笑得十分快活。

天底下誰還能這麽中氣十足理直氣壯說就要喜歡的新老婆呢。

堂堂太上的愛她不要,至尊的權勢和尊貴她不再看一眼,她只要新的完全的愛,只要自己喜歡的老婆。

世上還有誰這樣,縱使滿嘴道義的名士、縱使身份貴重含蓄嫻德的貴女、縱使權柄不凡的少王與老侯,天上天下最高貴的神仙和世俗勳貴,誰還拿得出這樣純粹真誠的心腸、執著追逐於這樣幹凈凈的情

愛。

珠珠看南樓侯突然大笑起來,完全莫名其妙,只覺得他在嘲笑自己幼稚,瞬間惱怒道:“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不許笑!”

南樓侯笑了半響,看著滿臉不高興的少女,終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別惱氣,好姑娘,我沒有笑話你。”

珠珠鼓著腮幫,把他的手拍下來:“不許隨便摸我的頭。”她蠻橫說:“你給我和裴公子牽橋搭線的,這事也有你一份,你也得幫我想辦法!快點!”

“好,好。”南樓侯也沒有生氣,這位從來風流神秘的前輩望著她,像是想說什麽,含在口裏到底沒說出來,最後搖頭笑嘆道:“真是個小祖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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