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華光神君一家，還有誰？沈漪公主啊。”

供奉打掃的小道士挑了挑眉。

“沈漪公主是喚海靈龍，永未海的神，不供奉在此。”

沈今歲忍著心裏的暴躁，態度溫雅：“沒有了嗎？他們有沒有女兒？”

“這，神明的家務事，我們怎麽知道？”

沈今歲眼底浮現一絲不悅，冷意凝霜：“那你怎麽知道他有兩個兒子？”

“他們會下來鎮災啊。”

小道士理所當然地笑。

“總有人見過的。

我們廟裏的神像，本來是人形的。因為神君長得太好看，吸引來很多並不為祈願的女子，就改成了他們的真身。

神明一事，信則有，不信則無。你心中沒有神明，就算神明來到你身邊，你也見不到他。只會當他，是一陣風。”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沈今歲則如同醍醐灌頂。

他想起七年前，他在滑雪場遇災前，聞到的風中的清香。

他的眼眶忽然就紅了。

原來當時龍瓏真的在他身邊。

是因為他不信神，所以看不見變回神明的她。

而後來，她隨漫天大雪消失無蹤。

她是有什麽話要說嗎？

還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還是……

“因為……我不信……她才離開我？？”

“又瘋一個癡情種。你不信神關人家什麽事？年紀輕輕執念這麽深。”

小道士搖了搖頭，不忍地擡頭看了一眼面前這個高高大大，眉眼的英氣精致得近乎鋒利的男人。

“哎！拜神都拜錯廟，活該你求不得。喏，看你我有緣，我指點你一下。”

小道士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拿給沈今歲看。

“這是歸墟之涯，涯邊這是供奉蒼曦神君與沈漪公主的神廟，這兩位呢，才是管再續前緣的神。”

“再續前緣……”

謝過好心小道士，沈今歲順手給他轉賬了一筆不菲的錢作為感謝。

小道士撓著頭，看著他的背影小聲嘟囔：“人間真奇怪，有錢的人很有錢，沒錢的人一塊錢的香火都要我打折。”

有了眉目和希望的沈今歲，馬不停蹄地飛往歸墟之涯。

這裏如今已經成了求神聖地。

關於滄海狂瀾獄的傳說，早已消散在歲月的海風裏。

歸墟之涯那塊石頭上的執念之語看得沈今歲心頭狂跳。

大步流星地趕進廟宇，踏入神殿，迎面而來的震撼，讓他長久以來擠壓的情緒差點失控。

天井似的奇怪神殿中央，樹立著一棵枝繁葉茂，盤根錯節的參天古樹。

兩條巨龍神像栩栩如生地盤在樹上。

一條通體冰藍，一條青翠中泛著金芒。

兩條龍都是冰藍色的眸子。

在雙龍盤結的龍身處，還有一尊特別的神像。

一雙異色瞳孔尤為惹眼。

衣著雲霧繚繞的廣袖流仙裙的嬌俏少女，負手持劍傲立，劍指端在身前。

披帛飛揚，神采熠熠。

『定海禦潮靈瓏小殿下』

他終於。

找到了他的玲瓏至寶。

七年所有的苦痛折磨，愛與癡怨，都在神像悲憫的註視下煙消雲散。

凡人得見一次神臨，已經是幾輩子積德換來的福氣。

他卻得到了神明交付一切的垂愛。

沈今歲知道，他應該知足。

應該認命。

神殿前。

沈今歲第一次跪拜神明。

跪他的龍瓏殿下。

沈今歲學著信徒，虔誠的三跪九叩，拜到神像前。

他想起，龍瓏送他手鏈那天，讓他猜她的來歷。

在聽到他只說了個修道人家就說猜不出後，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是那麽落寞。

她當時肯定是想坦白的。

但他連妖和仙都不提。

可即使他不信神，否定她的存在。

她還是答應了他的交往，接受了他的求婚。

與他相愛，與他歡愉。

於暴風雪之中護他周全。

這段情早該止於那場天災。

可她在他最愛她的時候不告而別，

年少最赤誠的愛是命。

他忘不了，不想忘。

“小殿下……”

小殿下。

“斷了的緣份還能再續嗎？”



沈今歲尋了家海岸酒店住下。

他數日前命人尋找關於神明的典籍與民間傳聞，現在也都有了結果。

文件連頁傳來，他細細的看著，不分晝夜，不眠不休地惡補。

龍瓏的來歷，遲了七年他才清楚。

他也才知道，神明不可在凡間久留。

那場天災就是龍瓏多為他逗留的後果。

也就是說，她早上從他房間離開以後，很可能又回來了，只是她恢覆了神明之身，他才看不見？

撫摸著手腕上，龍瓏送他的手鏈，藤蔓纏繞中的那片冰藍，是不是就是她的鱗片呢？

天災那天，它發會光，是因為龍瓏以神明之身呆在他附近吧？

如果他信仰神明，當時是不是就能看見她？

是不是就能抱住她，至少爭取一次挽留……

問一問，有沒有別的辦法。

求求她。

不要丟下他。

心口陡然悶痛異常，呼吸困難。

像是，有無數把鋒利的碎刀片，暴風雪般刮著他的心，並隨著他的每一次呼吸，往心臟收攏。

沈今歲拿出藥，五顏六色倒了一個掌心。

吃了一半，扔了另一半。

緩了氣，藥物的副作用讓沈今歲開始出現幻覺。

扭曲的光影包圍向他。

他仿佛回到了那天的滑雪場。

漫天的飛雪落在他臉上，融化成一滴滴清澈的淚。

生生錯過的最後一面的心痛，將他帶離從幻覺。

然後隨手拿起一罐，也不看清是什麽，亂七八糟吞了個精光。

他想再回到那場幻覺，想再見她一面。

然而，直到頭痛欲裂，痛暈過去，他也沒能再見到那場雪。

手腕上，龍瓏送給沈今歲的手鏈微微發亮，蒼木神樹與龍鱗的生息，將他再次救醒。

身體可以治愈，心病卻難醫。

從地上坐起，沈今歲腦袋昏沈，迷糊地看著手鏈，呆坐著。

“你主人都不要我了，你這麽盡職盡責地護著我做什麽？”

海風吹開窗簾，將夕陽請進房間。

大海的藍，餘暉的金，多像他愛人的眼睛。

望著窗外，沈今歲木訥起身。

摘下了父母送給他護身的天珠手鏈，和手機一起放在了桌子上。

酒店的地面停車場有條觀光車道，直通永未海邊。

沈今歲這一次發病，比以往犯病時要清醒。

沒有自傷，也沒有發狂。

也沒有因為精神錯亂吃錯藥而吐血不止。

像是重病已久回光返照般，他精準的找到了車，還記得系安全帶。

反覆扣了好幾次。

終於把副駕駛的安全帶扣上了。

車子不斷響起警音，儀表盤上閃爍提醒駕駛座的安全帶沒扣。

腦子裏都是光怪陸離的萬花筒，沈今歲充耳不聞，視而不見，憑著肌肉記憶一腳油門，漂亮地駛出了停車位。

這裏所有的車湊在一起，都買不起沈今歲這輛Huayra的半個車身。

他恃財行兇，一路飛馳出停車場。

觀光車道上，沈今歲偶爾會因為突然間的神經刺痛而碰撞圍擋玻璃。

破碎的聲音，稍微填補了他作痛不止的心。

沒扣安全帶，他也有點受傷，但他渾然不覺。

收起車頂篷，他一手搭在車窗上，一手把著方向盤，沿著觀光車道，一路拉滿速度。

迎面而來的海風像是尖銳的刺。

宿命無力抵抗，他最終也會像舒一心和高盧一樣，忘記龍瓏。

沈今歲從來就不是被動等待的人。

他面色淡然地沖破玻璃圍擋，與車身那抹寶石藍，飛進大海。

巨大的碰撞聲吸引了遠處海灘的游客。

“有人墜海了！！快叫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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