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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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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美人燈近在咫尺, 搖搖晃晃,燈內點了燭光,光影綽約, 斑駁影子映照在裴晏一雙盈盈笑眼中。

那眼睛綴了笑意,如星辰耀眼璀璨。

沈鸞卻jsg只覺得後脊發涼。

她想起夢中無意窺見的一幕, 白的是人皮, 紅的是人血,裴晏手持一把綠寶石匕首, 那匕首沾了血, 斑斑血珠染紅一地木地板。

喉間發緊,再發不出任何動靜。

沈鸞驚恐萬分,扶著綠萼的手, 連連往後退去。

裴儀一無所知,提著自己的玻璃繡燈往前湊去,她一雙眼睛靈動, 撫掌一笑:“五弟好興致。怎麽那麽巧,前日二弟也送了十二位美人去明蕊殿。”

裴儀垂眸, 細細打量那燈籠上的美人, 那美人倚著梅枝,纖纖玉手撚著梅花, 滿頭珠翠,遍身綾羅。

有道是人比花嬌,鶯妒燕慚。

可惜只能望見美人的背影。

裴儀驚奇,瞧著有趣:“這畫上畫的, 可是先前送去的十二位美人?我記著其中有一位, 眼角有一顆紅淚痣,模樣長得很是標志。如今瞧著這紅梅, 倒叫我想起那美人的紅淚痣。”

沈鸞聞言,臉色又一白。

手中的玻璃繡燈交給紫蘇,裴儀自裴晏手中接過美人燈,正要和沈鸞說上一二,忽而卻見沈鸞白著一張臉。

裴儀唬了一跳,推她:“你怎麽了,臉色這般難看?”

手中提著的美人燈晃悠,快要湊到沈鸞眼前。

沈鸞口不擇言:“快拿開,我不要它。”

裴儀怔忪片刻,提著美人燈怏怏楞在原地:“你今日是怎麽了,真是身子不適?”

沈鸞:“我……”

目光落至那美人燈上,沈鸞總覺不適,她別過臉,眼神閃躲。

朔風凜凜,禦花園處處掛著紫檀琺瑯頂鏤雕六方宮燈,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層疊光影透過燈罩落在沈鸞錦繡宮衣上,流光溢彩。

裴晏漫不經心朝她投去一眼,只笑:“許是我做得不好,明日再重做一盞,給郡主送去便是。”

沈鸞揮袖,本想轉身離開,驀地聽見這話,一雙眼睛都瞪圓。

轉首,狠剜裴晏好幾眼。

裴晏面不改色,只望著沈鸞,笑而不語。

沈鸞憤憤。

踟躕片刻,終於還是叫綠萼拿上那美人燈,頭也不回甩袖離開。

茯苓和綠萼相視一眼,兩人皆是一頭霧水,見沈鸞走得急,忙急急朝裴晏和裴儀福身,亦步亦趨追在沈鸞身後。

……

蓬萊殿。

香煙繚繞,氤氳而起。

盤金石榴緙絲屏風後,洪太醫坐在高軟席靠背拐子紋太師椅上,他手裏提著一盞美人燈,借著燭火仔細打量那薄如蟬翼的燈罩。

鼻梁上的四方眼鏡是自西域傳來的,洪太醫捏著眼鏡腳,往前細細端詳。

眼都不眨,面色凝重。

沈鸞戴一支嬰戲蓮紋金釵,旁邊的黑漆長方凳上擺一個銀火壺,炭火燒得滾燙。

外間寒風凜冽,綠萼擔心沈鸞受涼,還特特從寢宮取來一個方暖手爐,叫沈鸞抱著暖手。

手心溫熱,沈鸞一顆心卻全系在美人燈上。

她好奇:“如何,可瞧出什麽來了?”

洪太醫擱下眼鏡,起身朝沈鸞抱拳拱手:“郡主這美人燈,是從何而來?”

沈鸞心口驟停:“可是有什麽異樣?”

洪太醫滿臉堆笑:“倒也不是,只是這美人燈著實做得精巧,這燈罩……應是用天竺的凝玉樹脂制成。那凝玉樹脂極其罕見,只生在在嚴寒之地。聽聞天竺王室有一秘方,可將制成如人皮一般,就像是這美人燈一樣。”

不是裴晏拿美人剝皮削骨做的,沈鸞長松口氣,瞧那美人燈,也不似之前那般害怕。

只是好奇:“為何要制成人皮?”

洪太醫緩緩:“郡主可曾聽過人皮|面具?”

沈鸞徹底放下心,眉眼難得見了笑意:“是有聽過一點,不過是道聽途說,見不得真。說是那人皮能以假亂真,還能易容成他人。”

沈鸞笑笑,她小時候不懂事,還拿這事去問母親,結果遭母親一通罵,那本游記叫沈氏燒了,說是不讓她看這些亂七八糟的雜書。

“以前小,什麽都當真。”沈鸞挽唇,“如今想想,若世上真有此事,那這世道豈不亂了。”

洪太醫跟著笑:“下官也未曾見過,只世間無奇不有,許是真有人如此,也不一定。”

沈鸞仍不信:“即便真有,也只是有一張相像的臉,若是相熟的人,定能發現端倪。”

洪太醫稍作思忖,終道:“郡主這話極是。”

天色不早,洪太醫起身告辭。

倏地,茯苓掀開猩紅軟簾,她蓮步款款,身後跟著十來個宮人。

一眾宮人皆端著漆木茶盤,上面林林總總,放了百來個金錁子。

洪太醫目光頓住,他雖愛財,然也是取之有道,他擡眼凝望沈鸞:“郡主,這……”

茯苓笑著福身:“太醫莫多想,這是郡主賞給福安堂的孩子頑的,大過節的,也叫他們買點喜歡的吃食。先前洪太醫說的私塾,郡主也叫人備著了,若是快的話,今年夏初就能完工。”

洪太醫怔怔。

少頃,忽雙膝跪地,給沈鸞行跪拜禮:“多謝郡主。”

沈鸞擺手,叫茯苓扶人起身:“左右不是什麽大事,不過略盡一點綿薄之力。”

洪太醫笑說:“那也是他們的福氣。”

上元節。

許是叫先前的事亂了心,皇帝大張旗鼓,在太液池設宴。

石欄上系著各色的玻璃花燈,錦繡輝煌,猶如珠光寶石綴滿的世界。

人人滿臉堆笑,今夜輪不到值守的宮人,都提著一盞荷花繡燈,滿頭珠釵寶翠,穿林撫樹,自廊檐下緩緩穿過。

太液池旁,細樂聲喧,笙歌悅耳。

樹上懸著各色的平角白紗宮燈,上面寫了燈謎,叫貴人猜著頑樂。

案幾上肴饌羅列,人人眉開眼笑,喜慶洋洋。

獨那天竺二王子滿臉厲色,他手執一把烏銀洋鏨自斟壺,自斟自飲,仰頭一飲而盡。

又叫人重新送上酒來。

宮人臉上流露出幾分為難之色:“二王子,這是宮中最烈的酒了。”

二王子怒目而瞪,天竺人先前惹了皇帝不快,今夜雖允他赴宴,然至多只能帶六個侍女。

進宮前,人人都遭搜身。

二王子雖是不悅,然堤婭犯錯在先,他也無可奈何。

此刻滿腔怒火發在那服侍的宮人身上。

宮人不敢得罪,臉貼地,跪地求饒。

“發生何事了?”

樹影婆娑,晦暗陰影下,忽的響起一道清亮嗓子,裴衡坐在輪椅上,眉目溫和,他笑著叫那宮人退下。

裴衡在,二王子不敢囂張跋扈,訕訕坐回原位:“我不過是想吃烈酒,那宮人小題大做,以為我要做什麽,倒叫殿下擔心了。”

裴衡莞爾:“宮中的酒確實比不上天竺。”

二王子得意洋洋:“那是自然,這要是在我們天竺……”

裴衡不疾不徐,他聲音從容淡定,好似春風拂柳:“庫房還有天竺去歲進貢的美酒,二王子若想吃,我叫他們送來。”

明目張膽的敲打。

天竺不過是一個戰敗國。

二王子唇角笑意僵滯,敢怒不敢言,甩袖坐下:“不勞殿下費心,這酒我吃著甚好。”

裴衡頷首,視線越過二王子肩膀,落在他身後低垂眉眼的一個侍女上,裴衡攏眉:“這位是……”

二王子冷哼:“怎麽,先前入宮時已經搜過一回身,殿下仍不放心?”

裴衡挽唇:“二王子多心了,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話落,又叫宮人好生伺候二王子。

不過是宴上一個小插曲,無人在意。

太液池中央,十二位舞姬婀娜多姿,細腰裊裊如弱柳扶風。

琵琶聲聲悅耳,舞姬腰間綁一個小巧牛皮腰鼓,仙袂翻飛,琵琶時急時緩,舞姬踩著樂聲,翩翩起舞。

素手白凈,如玉的手臂上掛滿珠環玉佩,叮咚作響。

皇帝龍心大悅:“——賞!”

小太監福身上前,一張臉堆滿笑容,他操著尖細的嗓子:“陛下,這舞是五皇子特為陛下所編。”

裴晏近來辦了幾件漂亮差事,甚得皇帝歡心,皇帝笑言:“原是晏兒的主意,他倒是有心了。”

裴晏自案後緩緩起身,他今夜只著一身松綠圓領窄袖寶相花紋長袍,劍眉星目,一雙烏黑眼睛畢恭畢敬,他拱手,款步行至殿中央。

“回陛下,兒臣不敢居功,這舞雖是兒臣叫人所編……”

他視線越過重重工人,最後落在沈鸞臉上。

裴晏唇角挽起一絲笑。

沈鸞心底掠過幾分不好的預感,她目光直直盯著殿中人。

裴晏輕輕一聲笑:“然這舞姬,卻是長安郡主叫人送來的。”

皇帝疑惑“哦”了聲:“……長安?”

裴晏垂首斂眸:“是,郡主擅畫,jsg兒臣眼饞她畫的燈籠,所以領了這差事。”

沈鸞擅長作畫,每年上元節,都會親自畫上三四個燈籠,然也只送給裴衡和裴煜。

偶爾心情好,也會給裴儀送上一個。

正巧,沈鸞今日案前有一盞燈籠,那本該是要叫人送給裴煜的。

如今瞧著,卻要落入裴晏手中。

裴儀坐在她身側,笑看她一眼,幸災樂禍。

“如何,早早叫你將這燈籠給了我,你偏不聽。”又道,“六弟也真是的,這好端端的上元節,非要跑去軍營守夜。”

裴儀喋喋不休。

沈鸞望著案幾上的燈籠,著實心煩。

皇帝發話,且裴晏前不久剛救了自己一命,眾目睽睽,沈鸞還不至於小氣如此,連一盞燈籠都不肯給裴晏。

她轉身,叫綠萼回蓬萊殿,重拿一個燈籠來。

綠萼心細,連畫具顏料都一並送來。

宴上歡聲笑語,聲樂喧囂。

沈鸞悄聲離席,叫綠萼帶著畫具燈籠前往湖心亭。

旖旎之音順著水聲徐徐傳來,因著是上元節的緣故,湖心亭四周垂著金漆木竹簾,掐絲琺瑯纏枝蓮紋燈懸掛,石欄上擺著一個海棠花繡墩,沈鸞抱著燈籠,端坐在繡墩上。

茯苓好奇湊上前:“這是要送給五皇子的,郡主想畫些什麽?”

沈鸞也拿不定主意,愁眉苦臉。

茯苓幫著出主意:“郡主何不畫些花兒草兒,我瞧著郡主先前畫的梅花枝,就極好看。”

……梅花枝。

沈鸞忽的想起先前墜崖,和裴晏在山洞前看見的紅梅。她記得裴晏當時看自己的目光,也記得對方落在自己頸間溫熱的氣息。

似是上位者睥睨蕓蕓眾生的勢在必得。

沈鸞打了個激靈,連連搖頭:“不要那個。”

心煩意亂,腦中空白。

沈鸞扶額:“你們先下去罷,我自己待一會,興許等會就想著了。”

茯苓和綠萼齊齊道了聲是,悄聲退下。

湖心亭置著一個銀火壺,炭火滾燙,倒不叫身子冷得厲害。

沈鸞倚在石欄上,一雙柳葉眉輕蹙,她低喃,不知不覺,竟將心裏話道出,沈鸞小聲碎碎念。

“裴晏裴晏裴晏……”

畫筆戳著燈籠,好幾回想要胡亂下筆,交差了事,又怕裴晏提著這燈籠到處晃悠。

到頭來,丟臉的還是她沈鸞。

左右遲疑,終拿不定主意。

沈鸞扼腕嘆息,拿著畫筆在一旁紙上先勾了一個小人。那小人眉眼和裴晏一致,相貌卻極為醜陋。

沈鸞忍不住笑出聲,又在旁邊題字。

落葉翻飛,自太液池傳來的歌舞聲掩去一切蹤跡,沈鸞畫得正歡,忽聽頭頂落下一聲。

“這是誰?”

沈鸞脫口而出:“看不出來嗎,當然是裴晏那個無恥……”

“無恥之徒”四字尚未出口,沈鸞倏然一楞,仰頭直直盯著裴晏:“你怎麽會在這?”

裴晏彎唇,垂眸往下望。

沈鸞急急欲擡手遮去畫上裴晏的名字,然還是晚了半步。

那紙叫裴晏拿在手上,他細細端詳,慢條斯理:“我若是不來,還不知自己在長安郡主眼中竟是這般模樣。”

沈鸞別過頭。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趁著裴晏不曾留意,沈鸞腳底抹油,拔腿就跑。

只剛一動作,手腕立刻被人牢牢箍住。

借著寬松衣袖遮擋,無人看清底下二人,是十指相扣。

裴晏將人往自己懷中一帶。

沈鸞倒吸口冷氣:“裴晏,你瘋了!”

這是在湖心亭,隨時有宮人經過,且隔著十二扇緙絲屏風,皇帝皇後都在宴上。

宴席上,宮人身影影影綽綽,聲樂不止。

若是叫他們瞧見……

沈鸞面紅耳赤,她擡手,拳頭胡亂砸向裴晏。

裴晏身子巋然不動,他輕而易舉,一手握住沈鸞的拳頭。

目光穿過重重樹影,落向不遠處的輪椅上。

裴晏俯身湊近,氣息灼熱:“卿卿怎的不大點聲,我怕皇兄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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