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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一狗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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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用曹蘭?皇帝在心裏打了個疑問。

曹蘭的確有些本事,這十幾年在朝也算是勤勤懇懇, 竭心盡力。但皇帝自問也不曾虧待過他, 給足了他富貴地位, 奈何他貪心不足,得隴望蜀, 竟然聯合甄涉存心算計賈赦。皇帝雖不知這曹蘭如此費盡心機的目的為何,但他很清楚,這倆人如此費心使手段地拉攏剛得聖寵的賈赦, 絕不會是單純想與其交好, 必有另圖謀。

大周朝從來不缺才華橫溢之人, 只缺有才有德,戒驕戒躁, 且忠君愛國之人。

所以皇帝從未後悔過舍棄曹蘭, 因為賈赦那樣的才是他眼裏真真不可或缺的好臣子, 至於曹蘭的位置, 隨便找個做了官四五年官的進士,讓他在戶部歷練兩個月, 也照樣不會幹得太差。

皇帝對曹蘭的覆用不感興趣, 倒是對理國公突然覲見為曹蘭求情的目的很感興趣。

“你覺得的戶部沒了曹蘭一人, 就轉不動了?”皇帝問。

理國公忙道並非如此, 只是他覺得曹蘭無辜, 他理應盡臣子的責任坦白告知。“而今便不是老臣,滿朝文武也有七八成人為曹大人抱不平,石氏這樣的淫婦, 擱誰攤上了,不得氣得想殺人?”

皇帝笑了下,拍了下桌案左邊的一小摞奏折,“石氏淫罪,的確為曹蘭博來不少同情,瞧瞧,這些人都和你一樣,是為曹蘭說好話的。”

理國公見狀,驚訝了下,仿若他才知道有人先於他參本一般,忙跪地磕頭道:“請聖上明鑒。”

“愛卿所言不錯,朕是該多動腦子,擦亮眼睛,明鑒一下。”皇帝說罷,睥睨跪地的理國公兩眼。

理國公依舊保持跪拜的姿勢。

皇帝令其退下。

理國公謝恩,便起身弓著腰後退,一直恭謹地退到了門口,方轉身離去。

皇帝瞇眼瞧著理國公這一派虔誠的姿態,便覺得可樂。朝中眾臣,哪個不是在他面前裝做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兒,背地裏卻是欺下瞞上,弄權誤國營私之徒。

這朝中若是多幾個如賈赦那般的臣子,該有多好。

對於理國公求情曹蘭一事,皇帝便一聽就過了,並沒掛在心上。只當這老頭兒是念著他舊上級的情分才會參本求情,所以並未掛在心上。

隔天,靖侯夫人遞牌子進宮,見了賢妃。

這忠靖侯之妻乃是繕國公親妹之女,與賢妃有著遠房堂親的關系,二人以前倒是沒什麽姐妹情。這次忠靖侯夫人卻憑著這份兒親戚關系,來和賢妃相見,倒有些新鮮。

此事若擱在平時,皇帝不會關註,自然也不會起什麽疑竇。但因上一次巫蠱案結而未了,幕後主使遲遲沒有顯山露水。皇帝一直保持警惕之心,等待此人露頭。近幾月宮內以肅風整治為由,嚴格把控,禁傳消息。所有出入宮人員都被登記在冊,且受到緊密的監視,包括這些來往後宮的貴婦們。她們一旦入宮,便會有受皇帝密令的太監們監察她們的一言一行。

所以忠靖侯夫人與賢妃關門說悄悄話的事兒,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傳到皇帝了耳裏。

皇帝沈思了片刻,再結合之前賢妃的父親躬身奏請為曹蘭求情的事,便越加懷疑巫蠱一案,是賢妃在幕後搗鬼。

繕國公與忠靖侯夫人,繕國公與曹蘭、石氏,以及理國公和曹蘭,現在所有的人都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並都隱隱指向了賢妃。皇帝再考量賢妃和三皇子的情況,從他們的角度反推這件事。這賢妃果真嫌疑很大,令人值得懷疑。只是這三皇子已然不得勢,以曹蘭的精明性子,冒這樣的風險未免犧牲太大,有些令人難以理解。

疑竇一旦在心中種下,皇帝必定不查清楚不罷休。密衛們動作迅速,很快就調查得知,賢妃在未進宮之前竟曾與曹蘭有親梅竹馬的情意。依此推敲,那一切都好理解了。

曹蘭因癡情賢妃,甘心為其和三皇子賣命,便策劃巫蠱案想讓三皇子回歸,失敗後,他又趁著賈赦與宋奚鬧間隙的時候,聯合甄涉算計拉攏賈赦,以圖通過賈赦的加入,壯大他們的勢力,為三皇子增添羽翼。奈何他們聰明反被聰明誤,蠢笨地把他們自己賠了進去。

賢妃作為幕後之人,自然不會忍心她得用的臂膀落被砍掉,蟄伏了這麽長時間,終於要出手營救。這理國公和她女兒賢妃都很有心機,理國公必定得知皇帝在後宮見了他女兒,他故意選擇在這種時機出馬,為曹蘭求情,他必定覺得如此勝算會大一些。

皇帝之前就奇怪,曹蘭怎麽會心甘情願答應繕國公,娶一個繕國公認下的瘦馬出身的義女進門為妻。原是這繕國公為了保住自己,利用了曹蘭的軟肋,答應會他會幫忙找人給他往宮裏傳信,曹蘭則以此為條件在公堂之上為繕國公做了偽證。今又因宮裏這段時日對於消息的傳遞管得尤其嚴格,繕國公別無他選,便只能找他的親外甥女忠靖侯夫人來傳話。

皇帝漸漸理清這些人的關系之後,就好像解開了一盤覆雜多變的棋局,頓時覺得地舒爽了許多。得幸整件事情裏,因為有賈赦的摻和,才沒有得以成功。想想巫蠱案,如果真的如他們所願發生了,他定會從懷疑宋奚開始,再轉嫁到皇後身上,然後便是無辜的十五皇子了。到那時候,朝局只怕是另一番景象了,他這個皇帝估計也做不了多久。

想到這裏,皇帝竟出了一頭冷汗,有些後怕起來。

皇帝坐在龍椅上緩神兒片刻,接著手便下意識地搭在了純金打造的龍頭扶手上。皇帝側目,摸了摸這條金龍頭,眼睛漸漸瞇起來。

“皇上,這是賢妃娘娘讓人送來的人參烏雞湯,是娘娘親手熬制,專為皇帝補身子用的。奴才特意問過禦醫了,說這夏日裏人容易出汗,身子虛浮,喝這個補一補,最合適不過了。”戴權笑瞇瞇地提著食盒進殿,對皇帝回報道。

“傳禦醫。”皇帝道。

戴權楞了下,轉而見皇帝面目兇狠地瞪著自己。他忙放下食盒,這就屁滾尿流地退下去,連跑帶顛地去請禦醫。

高伯明被引入太和殿之後,便先給皇帝請了安。

皇帝看了眼食盒,又看向高伯明。

高伯明在心裏楞了下,立刻明白皇帝是讓他驗毒的意思。高伯明便提起食盒放在太監剛剛搬來的凳子上,先用銀針試毒,接著便用湯匙舀了下碗裏的東西,聞了聞,轉而對皇帝表示羹湯很安全。

皇帝冷著臉也不表態,只打發太監把這碗羹湯拿去餵狗。

不一會兒,太監回來了匯報皇帝,狗也沒事兒。

皇帝這才面容微有些松動,但仍是一臉怒意。他驅散走了高伯明等人,便背著手在大殿內來回徘徊,忖度這件事該怎麽處理。

“聖上,武英殿送來的奏折,其中有五本是參奏覆用曹蘭的折子。”太監回報道。

“撤回去,告訴宋奚,以後再有這樣的折子他直接批覆便是,不必呈送。”皇帝冷言道。

太監應承,這邊退下了,如實把話傳到武英殿。

宋奚一聽,挑起眉毛來,問那太監:“皇上情緒如何?”

“沈著臉,聖顏大怒。”小太監後怕道。

“回去謹慎伺候。”宋奚打發道。

小太監忙感激應承,見有賞錢,又再三謝恩於宋大人,才惶恐地退下。

“賈大人來了。”門外通傳道。

宋奚立刻起身往外迎。就見賈赦穿著而一身紫官袍,面目含笑的進門,與宋奚四目相對之時,他眼中的笑意更甚。

賈赦不客氣的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之後,便叫小吏泡最好的茶上來。

“你不是品不出好茶什麽味兒麽?”

“是品不出,可到你這兒我也不能喝便宜的,省得你心疼不是。”賈赦說道最後半句,聲音故意放低,有調笑宋奚的意味。

宋奚被他這半句話撩得,眼睛就離不開賈赦了,直勾勾的盯著他,“眼見著事情快完結了,今晚……”

“今晚我答應孩子們,一塊兒烤鹿肉吃。”賈赦立刻接話道。

宋奚:“那我帶上宋麓。”

“你家孩子一來,那就不能一塊了,要分桌。”賈赦嘆道。

“你這是嫌棄我們父子了?”宋奚冷冷盯著賈赦,眼裏頭略帶幾絲失望之意。

賈赦瞇眼笑起來,“對,是嫌棄。”

宋奚板不住冷臉,無奈地笑,嘆自己又被賈赦看穿了心思。

“明兒個吧,正好明天寶玉也回來。我帶著他,還有璉兒、琮兒、環兒,還有蘭哥兒一道去你們府上吃一次。你可多準備些吃的玩的,別辜讓我帶著一群鬧騰孩子們大老遠地白白跑一趟。”賈赦道。

宋奚聽此話愉悅笑起來,直點頭,要他放心。“別的不敢保證,但肯定比你榮禧堂飯食好吃。”

賈赦:“那倒是,你們府裏的東西,比我們府老太太廚房的都精致,孩子們該是都會喜歡。”

“倒是難得你能顧全了,把兩房孩子都帶上。”

“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東府的蓉哥兒也可以叫上,這就算齊全了。”

宋奚點點頭,這種熱鬧自然人越多越好。

賈赦:“這麽一說我都有點餓了。”

“那便走,我帶你去吃飯。”宋奚道。

賈赦喝口茶,忙搖頭表示他此來還有別的事兒,便問宋奚這兩日蔡飛屏可在。

宋奚:“便知道你不是特意來找我。這兩日都在,表現如常,怎麽了,才想起問他話?”

“張游昀那天跟我說他要走,但是人到現在還住在客棧沒有離開。聽說昨天蔡飛屏又和他見了面,便想來問問他。”

宋奚便叫人去請蔡飛屏過來。

不大會兒,蔡飛屏便帶著一臉笑容進門,見著賈赦再此,連忙見過,笑問:“是不是一會兒要一起出去吃飯,所以你二人才這麽好心的叫上我?”

宋奚嗤笑。

賈赦也笑,“快來坐,讓我看看你。”

蔡飛屏便有些疑惑地坐在賈赦身邊。

賈赦觀察蔡飛屏的情況,面目還算精神,只是略有些倦意。遂伸出手指頭,問蔡飛屏是幾。

“你這是幹嘛?”蔡飛屏好笑的看一眼賈赦,轉而告狀似得看向宋奚,意在讓宋奚管管他家男人。

“說是幾。”賈赦命令道。

“三!”蔡飛屏立刻回道。

賈赦又變換手指,示意蔡飛屏繼續。

“五!”蔡飛屏不情願道。

“看起來是個正常的。”賈赦嘆道。

蔡飛屏拍拍胸膛,伸開胳膊向賈赦展示,他根本就是個正常人。

宋奚在一邊冷眼看戲,勾著嘴角,覺得這倆人還挺好笑的。

“我問你,你為何要把巫蠱案的細節告知張游昀?”賈赦緊盯著蔡飛屏,接著問。

蔡飛屏本來也在笑,忽聽賈赦這話,嚴肅下來,瞪眼滿臉無辜地看著賈赦:“我沒說!我什麽人你不清楚?我怎麽會說這種事兒,這點分寸我七歲的時候就懂了,長這麽大,在朝為官這麽多年,若不懂這點道理,早就死八百次了,哪至於做到而今文華殿大學士的位置。”

“但是張游昀卻知情這件事,而當時的知情者之中,也就只有你和張游昀有幹系。”賈赦說罷,轉而繼續審視蔡飛屏的表情。

蔡飛屏有些慌,他呆了下,然後仔細回想,直勁兒搖頭,表示自己決不可能道出。這事兒他就是回家在被窩裏,對自己的妻子都沒有透露過半句,怎可能對一個剛剛交往的年輕友人說。

“我只是跟張游昀合得來罷了。他是商人出身,人又年輕,身邊結交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我便是扯斷自己這跟舌頭,也不能跟他講這些朝堂內的機密大事。”蔡飛屏急得額頭冒了冷汗,竭力辯白,就怕賈赦不信他。

賈赦盯著賈赦的表情一會兒,然後點了點,表示自己相信他。

宋奚有些驚訝的看賈赦。

蔡飛屏松口氣,同時又奇怪,問賈赦張游昀到底知情多少。賈赦便將他之前推測張游昀知情的程度告知了蔡飛屏。

“那到底是誰說得?”蔡飛屏也奇怪,因為當時知情的人就只有他們幾個,“難道是烏丞相?”

“不是他,這段日子,我們幾人之中蔡飛屏接觸的人就只有你。”賈赦肯定道。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蔡飛屏轉即楞了下,驚詫地看賈赦,“難道你派人監視了他?”

賈赦坦然點頭。

蔡飛屏這次轉而從驚詫轉為震驚,賈赦的能耐他再清楚不過,明察秋毫,例無虛發。但凡被他盯上的人,那都是有大問題的,自己竟然倒黴的跟這樣的人有來往!

蔡飛屏氣得拍拍腿,“你該早告訴我,我便離他遠點!”

宋奚不理會蔡飛屏如何,只問賈赦:“若他的話可信,那到底又是誰告知了張游昀這件事?”

賈赦立刻伸出手指,指向蔡飛屏。

蔡飛屏剛緩和情緒,把心慢慢地放下,見賈赦這樣指著自己,頓時全身汗毛豎起,心快提到了嗓子眼。他滿臉又無奈又生氣,“賈大人,不帶你這麽玩我的。剛說了信我的話,不是我說的,轉頭又指認是我透露消息給張游昀。”

“只可能是你,我只是說你你剛剛說的話也沒作假,是發自真心的。”賈赦道。

宋奚有些疑惑,當事者蔡飛屏就更加糊塗了。

蔡飛屏撓頭不解,讓賈赦趕緊解釋,痛快給他一刀才好。

賈赦搖頭,“我目前也不能很肯定,這件事有些玄妙。但是除了這個緣由,我實在想不出其它能解釋的理由。”

宋奚和蔡飛屏雙雙面色肅穆地看向賈赦,等待下文。

賈赦便和他二人詳細闡述起來。

這常老爺的死,是賈赦近來調查的重點。常老爺人跑了之後,當即便有人在他歸家的路上堵著,奈何常老爺卻沒有回家,那邊說明他仍舊逗留在京城。

“他在京無親無故的,留在這裏唯一的緣由,只怕就是張游昀了。這張游昀必定是他那個找上門來的贅婿,但不知因何,張老爺不敢當眾認下張游昀。但贅婿騙錢,領他女兒懷孕的事兒還在,他肯定心裏憋著氣,急著找張游昀理論清楚。

我這兩天一直在調查這位張老爺逃跑之後,都去了哪兒,死前在哪兒逗留過。因為他衣著富貴,卻衣衫破爛,多少還是會引人註意的。

這常老爺在逃跑之後的第二天就進京了,之後就四處躲藏,避免我的人找到他,然後才暗暗尋找張游昀。有人曾見他在狀元樓附近現身過,後來第二日天近黃昏時,便有人看到常老爺往東城門走,嘴裏念叨著‘出城往右轉,走出二十丈’的話,半路有攤販看到他撞了人,卻也不吭一聲,只念著這一句話往前走。以至於有的路人還以為常老爺是傻子。再後來他就走到了護城河邊上,便是他自己所言的出了東城門往右轉,順著護城河走了二十丈遠的地方,跳河自盡了。”

“死前神志不清,嘴裏念叨著自己要死之處,的確有些怪異。”蔡飛屏嘆道。

宋奚蹙起眉頭來。

“所以我想問問你,你和張游昀接觸的時候,有沒有突然意識到時間過得很快,或者有段時候腦子空白。”

蔡飛屏瞇起眼睛仔細回憶,“倒有一日跟他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的,我不太記得事兒。可我以前跟別人喝多了酒也這樣,我酒品好,一喝多就犯困容易睡覺。”

“張游昀和你相處之時,你身邊可有小廝陪侍?他可曾做過什麽令你覺得奇怪的事?”賈赦問。

“他就是個普通百姓,我哪好在他面前擺架子,一般的時候都沒讓人伺候。至於奇怪的事……喝多了算麽?有次我倆都喝得半醉半醒,他忽然說話輕輕柔柔地,手裏攥著一塊拴著玉玨的繩子,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看得我眼暈。我還說他瘋了,弄快破玉在我跟前顯擺,轉頭第二天我就送了他一塊成色好百倍的玉給他。”蔡飛屏覺得自己對朋友真挺大方的,賈赦他們聽了這話應該會在心裏讚美他一句。

賈赦料知當時張游昀肯定沒喝多,是裝的,也不道破,只道:“盡說些沒用的廢話,痛快去,近日你不要再見張游昀。”

“經你今天這麽一問,我哪還敢找他。”蔡飛屏說罷,便撩袍子起身要走,轉即折回來,問他二人中午要不要一塊吃飯。

“吃吃吃,一會兒叫你去。”賈赦打發他快走。

蔡飛屏露出一臉‘我很識趣兒的表情’,急忙快步離開,給他倆騰地方。

宋奚懶得理會蔡飛屏如何,他剛剛已經觀察到賈赦表情有變,遂問他到底發現了什麽。

賈赦拽下自己腰間的玉佩,在宋奚眼睛前晃了晃,“盯著玉佩,全神貫註,有什麽感覺?”

“一塊玉佩在晃,晃玉佩的人很無聊。”宋奚道。

“你太清醒了,不行。再者我是個外行,更不行了。”賈赦把玉佩放在桌上,接著跟宋奚講了講他這幾日的調查。

賈赦覺得常老爺自盡的死法,跟和七年前京畿一帶那十一人自盡的案子情況差不多。在調查了常老爺死前的反常之後,賈赦又仔細翻查一遍七年前的舊卷宗,盡力找到了當年這些案子的相關人證。

之後,賈赦就從其中四名死者的親戚朋友口中得知了一處相同的細節,便是這四名死者在自盡之前,曾有親戚或朋友與死者打招呼卻被忽視的情況,死者要麽是關門進屋,要麽是徑直走開,嘴裏也咕嚕念叨什麽,但因為時隔久遠了,大家都覺得這不是什麽值得註意的細節,便沒有人記得聽太清了。唯一一位證人隱約記得,說死者嘴裏念叨的話似乎和什麽河有關。

“你的意思這些自盡的人,都受人控制,死於他殺?”宋奚問。

賈赦點頭,“有人用了特殊的手法,讓這些死者在受到一定的暗示之後,便聽從其指揮,選擇自盡。”

宋奚怔了下,便嘆道:“真有這樣的人?”

“二十年前,三十二名宮女的詭異自盡,已經側面證實確有這樣的人存在。”

心理暗示和催眠雖然是現代才出現的系統學科,但並不代表古代就沒有人會這個。古人的智慧絕對不可小覷,有很多古代典籍至今仍被現代人研讀、思考和借鑒,且有始終參不透的地方。

賈赦覺得現在既然所有證據擺在面前,只有這一個邏輯能解釋通,那他就有必要相信催眠師是真的在這裏存在了。

“二十年前宮中接連暴斃宮女的事,因為案件被低調處置,所以留下的可追溯證據並不多,我很難調查清楚當時的情形。但依照推敲來看,這些宮女恰好都是的當初跟你結怨的,便說明這位會蠱心術的人和你有些關系,至少他當時應該很喜愛或者崇拜你,以至於他心甘情願為你報仇,弄死這三十二人。”賈赦認真地看著宋奚,希望他能回憶一下二十年前都有哪些人關心他,“是否有一位叫張白的太監,對你特別好?”

“張白?”宋奚蹙眉,搖了下頭,問賈赦這人是誰。

“便是當時的掖庭局的掌監,後來得幸入了太後宮裏做首領太監,十五年前受太後恩典出了宮。”賈赦介紹道。

宋奚持續蹙眉,淡淡地嘆了聲:“是麽?”

“所以你一點印象都沒有?”賈赦問。

宋奚仔細想了下,“要是十幾年前太後宮裏的,倒是有個宮人很細心,比別個不同,但我不曾計較過他是誰。這事兒還是要去問皇後,她必定知道的比我清楚。”

“那你快去吧,我在這等你。”賈赦不客氣道。

宋奚驚訝地笑看賈赦:“現在就去?”

賈赦肯定地點點頭。

“好好好。”宋奚把臉湊了過來,便在賈赦的額頭上親了一口,這才疾步如風地走了。

賈赦在武英殿呆了兩盞茶的工夫,閑得無聊,就從宋奚的桌案上隨便抽了一本東西來看。他瞅了兩一眼內容便覺得無趣,丟在了一邊。此時便有幾名官員陸續過來領事回話。因宋奚不在,這些官員便都和賈赦一樣,候在武英殿內,不過宋奚坐著,他們要站著。賈赦本來不註意這些人,但他卻發現這殿裏每多增加一人,便會多一個官員暗暗地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賈赦。

賈赦被一兩個人這樣看著也就罷了,而今是六七個,豈能舒坦,賈赦便轉頭直接瞪向這些小官們。

這一眼過去,七個人都齊刷刷地躬身垂下頭去,不敢再看賈赦。

小吏已經更換了一杯新茶來,賈赦就端著茶打量這七名官員。他們悄悄地打量自己好久,而今他自然要打量回去。遂一個個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他都仔仔細細瞧了個遍,因為實在無趣,賈赦打量這些人的眼神兒就顯得有些冷淡漠然。

七名官員都感受到賈赦目光的不善,起初個個屏住呼吸,繃緊全身,漸漸地就有人受不住了,開始全身發抖,額頭也開始冒起冷汗來。

賈赦這會兒手裏的熱茶剛能入口,瞧見這些官員有如此激烈的情緒變化,覺得十分奇怪,打量這些人的目光也就更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這時候有一名官員忍不住了,兩條腿突然就軟了,普通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跟賈赦磕頭賠錯。

賈赦冷冷地打量這名官員沒做聲。若說此人只是因為剛才偷瞄了自己兩眼,就這樣激動地抱歉的話,賈赦是不會信的。他瞧這幾人剛才的神情,明顯都是心虛所致,該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賈赦又冷哼了一聲,重重地把茶杯摔在了桌上。這時候其餘站著的六名官員也都跪下了,齊刷刷地向賈赦磕頭……

宋奚從宮裏趕回來後,還未及邁進武英殿的大堂,就聽到裏面有男人的抽泣聲。宋奚立刻加快腳步,匆忙沖了進去,就見七個大男人跪在殿中央,一個個哭得跟孩子一樣,正往一張寫滿字的宣紙上按手印畫押,一旁則有小吏們監督。

宋奚再瞧賈赦,此刻正悠閑地坐在大殿的右側,端著茶喝。

賈赦見到宋奚回來了,倆眼便放光,讓小吏們帶著些官員們退下。七名官員一見宋大人回來,更怕的不行,在小吏們的押送下,連滾帶爬的退下了。

宋奚:“這是——”

“問的怎麽樣?”賈赦迫不及待地開口問。

“皇後說是有個叫張白的太監,當年對我伺候得格外精心。因我不常去太後的慈安殿,但這個張白卻很清楚記得我的喜好,我去拜見太後的時候,他會特意備下我愛喝的茶,愛用的東西,連我睡榻上鋪得皮毛只能是白狐皮的事兒他都知曉。”宋奚回道。

賈赦點了點頭,順便感慨了下宋奚小時候還挺嬌氣,隨即便立刻起身要和宋奚告別,去找戴權。

宋奚忙攔他,“急什麽,吃過飯再去。再有剛剛這殿內發生的事兒,你還沒跟我解釋清楚。”

“你叫那七名官員來,不是問他們徇私貪汙的事兒?”賈赦問。

宋奚蹙眉。

“都主動認了。”賈赦把桌上的供狀指給宋奚看。

宋奚懷疑地看眼賈赦,轉即把供狀上的內容掃了一遍。這些小官們倒是夠坦誠,上到幾千幾萬兩,下到幾十兩銀子,連七八年前貪了一個瓶子的事兒都供了出來。

宋奚忙問賈赦用了什麽法子。

賈赦便坦白表示他剛才根本什麽都沒有說,是那些官員不知為何自己就心虛,主動交代。

宋奚轉即問賈赦抽得是哪一本書。

賈赦指了指桌上那本冊子。

宋奚:“貪汙官員名錄?”

“我沒註意,打開一瞧全是人名,就眼暈的丟在一邊了。”賈赦道。

“他們來了之後,看見你手邊放的冊子,你又是禦使出身,晾出一副審問他們的樣子,他們自然就心虛認罪了。”宋奚無奈地笑了笑,嘆賈赦詐人有一手。

宋奚本是要給這七人安排活計的,賈赦這一詐都不幹凈了。他這下便要重新再找人。

賈赦催宋奚先同他一塊吃飯,再開解決這問題。宋奚料知賈赦這是著急吃完飯去辦事,遂也成全他,叫上蔡飛屏一起,三人便去了霞陽樓用飯。

飯吃到一半兒,豬毛便急忙來告知賈赦,張游昀剛好也在這裏吃飯,和幾位朋友一起,還喝了些酒。

“吃了多久?”賈赦問。

“小半時辰,看樣子還會喝一會兒。”

蔡飛屏道:“不用理會,我們吃飯便走,該是碰不著。”

誰料偏偏就這麽邪門,他們三人吃飯後,剛好就碰見張游昀和友人們一塊兒出來。

張游昀先瞧了宋奚和賈赦一眼,又時間較長地看了會兒蔡飛屏,隨即忙來見過。

賈赦不及他開口便道,“都是在外邊,你不用拘禮。”

張游昀忙稱是。

“你不是要走?”賈赦問。

張游昀苦笑道:“家弟病了,和我耍賴,舍不得我走。”

和友人們也附和說張游昀很疼愛幼弟。張游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隨即行禮恭送賈赦三人。

賈赦倒是不太信張游昀留下的理由,命人詳查此事。之後他便在禦史臺見了戴權。當年戴權和張白一樣,都在內侍省領事做,不同的是張白在掖庭局,戴權則在尚衣局。倆人雖不在同一處,但關系十分要好。

賈赦今見戴權,就是想從他口中了解到當年張百的情況,以及張白是否真的如他所推斷的那般,對宋奚有另外一層的喜愛。

“張白就是京城本地人,初進宮的時候,就帶著京城地界很地道的口音,我們都識得。他並非自願入宮的,因家裏經商,欠下外債,債主們逼上門的時候,剛好就他在家,那些債主們氣不過,正逢宮裏收太監,便賭氣報覆把他送進去凈了身。起初一年在宮裏,他心裏是帶著很大的恨的,曾有一次要尋死,被我們攔下勸了回來。怕只怕他死不要緊,遷怒了上頭,連累他家人便更慘了。他因此也不敢死了,有次他領活去外頭跑腿,回來的時候手拿著一把扇子,只說自己遇到了一位小貴人,三言兩語就開解了他。

後來張白就被分到文淵閣去做打掃,這一幹就是五年。不過對他也算是好事兒,他識字,經常在書閣內打掃完畢,就順便偷讀兩本書,靜一靜心,故而後來他出來,見識就比我們這些普通太監高出一大截來,嘴兒也靈巧,辦事利索,為人隨和,我們都很喜歡與他相處。後來他在內侍省做了不到三年,便被掌事大太監推薦,就去了太後的慈安殿侍候,再後來他果然比我們都強,救了太後最疼愛的長平公主一命,得了恩典出宮了。”

小貴人,扇子……

賈赦立刻從戴權的話裏抓到了因由。

宋奚與張白一直不曾有過太多的接觸,宋奚對他甚至毫無印象。但張白卻對宋奚愛護有加,甚至不惜為他殺人,這裏面必定有一些緣故,令張白生了執念。賈赦覺得宋奚該就是令張白在心態上發生轉折的‘小貴人’。

賈赦又問當時張白的年紀有多大,推算下來,那時候的宋奚只有五歲,的確可稱得上是小貴人。

賈赦轉而又查了這張白入宮時登記的檔案,方知張白乃是其進宮後改過的名字,他本來的真名叫張雲白,是京城燈籠張家的二公子。也便是說,這張白正是張游昀的二叔。

而文淵閣是宮廷之內藏書之所,閣內收納各種各樣類目繁雜的書籍,其中絕世孤本也很多多,其中免不得會有一些內容異類的書籍。張白曾經在文淵閣呆過足足五年,他本就會識字讀書,便很有可能他通過書籍自學了幾招旁門左道。

賈赦立刻命人去查文淵閣內可否藏有關於蠱心術一類的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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