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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一狗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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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笑呵呵地擦了眼角的淚,這才忽然反應過來他剛剛聽到的話有些不對勁兒, 遂楞了楞, 這才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還是一副從容恭敬的態度, 表情跟之前一樣,好似根本就沒有說什麽語出驚人的話。

賈母恍惚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女婿, 你剛剛說要帶林丫頭離開?”賈母確認問。

林如海點頭。

賈母當即沈默了。

王夫人和賈政倆人本來還在腦海裏盤旋著各種借口,緊張的準備應對賈母的逼婚。此刻忽聽林如海說要領黛玉回揚州,這是他們想都不曾想過的問題, 倆人腦子同時就空白了。

黛玉卻是十分得歡喜, 不過瞧在場的長輩們除了大舅和父親神色如常外, 其他的人都很震驚,黛玉也不敢隨便表露態度。她心裏深知父親當初送自己到榮府的用意, 此刻也不知道父親的話是認真, 還只是隨口一說。她怕自己真有了希望, 反而會失望, 又要忍不住傷心難過好一陣了。

林如海看眼黛玉,心低微微泛疼, 沖賈母道:“黛玉是我唯一的血脈, 自該養在膝下, 躬親教養, 才不負於她生母前所托。”

“可舍不得, 她到我這尚不足一年,我心疼得緊。你來了便要帶她走,豈不叫我心碎難受, 下次再見就不知是何年月了。”賈母說著,眼淚就奔湧出來,“你家中沒主母教養她,更沒有姊妹陪伴扶持她,叫她一個女孩子在你們林府後宅裏孤孤單單的過活,著實太可憐了。”

“晚輩有女不養,卻叫您老人家操心,實為不孝。為人父母者,自該愛子心無盡,凡事躬親,此為本責,萬不該推脫給他人。至於教養黛玉之事,我早已籌備妥當,早請了四名德高望重的好嬤嬤生幫忙協助。晚輩會盡量減少應酬公務,今後多陪黛玉,盡量把她母親缺少的那份兒關心給找補回來。”林如海誠摯道。

賈母聽說林如海連教養嬤嬤都已經準備好了,而今天一來就明說了他要領黛玉回去,顯然是他早有打算,心意已決。他畢竟是黛玉的父親,若他固執己見,非要堅持,賈母也沒有辦法。

賈母愁眉不展,心下十分不悅。

“既然你早有定奪,便罷了,我也不好強求。”賈母無奈地嘆氣,神態故意表現出不悅,便是希望林如海瞧她這樣,出於孝心,會改口把話說得留有餘地一些。

林如海卻不為所動,只恭敬地對賈母行禮謝過,並將他特意準備好的禮單呈上,上面所寫的都是貴重物,以表他對賈母這段時間撫養黛玉的致謝。

王夫人從婆子手裏接過禮單,轉而親自送到賈母手上。王夫人就大概瞟了一眼,心裏就萬般後悔之前自己的決定,這林家的家底兒竟比她之前預想的還要豐厚。

賈母看了禮單之後,也很吃驚,她也沒想到林如海這次會這麽大手筆。送這麽重的禮,林女婿明顯是有更深的用意。怕是真下狠心要一定帶黛玉走,才會拿這麽貴重的禮物謝謝他。照理說,人家千裏迢迢地把禮物送來,賈母斷沒有直接出言拒絕的道理,會顯得不尊重人家。但她若真就這麽收了,便是拿人家的手短,再沒法硬氣要求林如海留下黛玉。

王夫人一直看著賈母。她很希望老太太能挺住,想辦法婉拒掉林如海的禮。等回頭把黛玉穩住留在賈家後,一切便都好說了。

賈政沒看到禮單的具體內容,只覺得聽林如海想把黛玉領走,正好遂了他和王夫人心願。便忙出言附和,還作了一句詩,請賈母一定要體諒林如海‘為人父母天下至善’的心情。

“二弟說得極有道理。”賈赦難得違心地讚嘆附和一次賈政。

林如海也趁機忙拱手對賈政致謝,很感恩於他理解自己的苦心。

賈政好久沒受到這樣的讚許了,十分開心,興致一高,又講了幾句大道理。

王夫人幾番使眼色給賈政,奈何他只沈迷於顯擺自己的口才,根本沒理會自己。

賈母本來一直在心裏找由頭,想著怎麽婉拒林如海的禮單。但當她聽到賈政再三出言,心中不禁冷笑起來。便罷了,賈母隨即叫人收了林如海的東西。

王夫人氣得差點暈過去。

賈母心累,便叫人趕緊安排林女婿的住處。

“林女婿舟車勞頓,必定乏累至極,叫他早些休息才好。”

林如海忙謝過賈母。賈母便叫他不必客氣,多留榮府一段時間才好,她還想多和黛玉親近親近。林如海應承。

屋子裏的氣氛漸漸回暖,沒有之前那般尷尬了,大家也和樂起來。唯獨寶玉一人,心裏泛苦。

寶玉從聽林姑父要帶林妹妹走,立時就眼淚迷了眼。也不等別人問他,他自己就先哭得稀裏嘩啦,但礙於長輩們在,他不敢有聲響,就躲在角落裏,偏過頭去自己憋著。因他一直安安靜靜的,大家都聽林如海說話,也沒人註意到他。這會子襲人看向寶玉,發現寶玉身體有些抽搐,忙上前探看,才發他已經憋得滿臉漲紅,喘不上氣兒來。

“二爺,您這是怎麽了。”襲人忙伸手晃了晃寶玉的肩膀。

寶玉胸口一起一伏,臉更紅了了,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似乎是要快憋死了。

大家都慌了,忙過來探看。

林如海也很驚訝,問賈赦:“他這是怎麽了,有什麽舊疾?”

賈赦搖頭,讓林如海不必驚訝,轉而示意門口的婆子。婆子立刻點頭,去叫人找大夫了。

賈母知道寶玉至情至性,和黛玉兄妹關系深厚。必定是他剛剛聽了林如海的話,心裏感傷難過所致,遂忙心疼得叫他。

襲人給寶玉順氣,拍了幾下也沒用。

賈母見狀著急了,心疼的哭起來。

王熙鳳忙喊婆子上,“必是中了邪,狠些力道,不然再喘不上來氣兒,等大夫來了就晚了。”

婆子照著王熙鳳吩咐狠打了寶玉後背幾下。寶玉身子被狠狠震了一下,他哇的大叫一聲,這才開哭起來,臉上的紅色才漸漸有消退之勢。

賈母就心疼抱著寶玉,一邊拍他後背,一邊老淚橫流。

大夫隨即趕來了,賈母便帶著人親自送寶玉回房間歇息。

大夫診脈之後,便說只是受驚過度,一時中邪所致,喝些壓驚的湯藥便沒什麽事兒了。

賈母這才放寬了心。

林如海剛來榮府,就見自己的外甥只是哭啼就這般陣仗,心下驚訝之餘,還是要過來聊表問候。這時候他便註意到,黛玉的住處和寶玉竟只有一墻之隔。林如海再想想之前自己打探來得消息,以及賈赦當初對自己那句善意的警告,心裏是又懊悔又氣惱。還好孩子們都小,他醒悟的及時。

至於對賈母,到底是長輩,林如海說不出責怪老太太的話來,畢竟老太太當初也是出於好意才接黛玉過來。不管賈母是沒考慮周全,或是真出於私心,主責都不在賈母身上。要怪就該怪他自己,沒有思慮周全,就那般稀裏糊塗地安心撒手,親手把自己的女兒送到人家手上被怠慢。

林如海眼看兩眼被榮府眾人關切圍著的寶玉,又看眼身邊的黛玉。黛玉小小纖瘦地站在林如海身邊,淚光點點的看著父親,安慰他不必擔心寶玉的身體。

林如海楞了下,心料黛玉必然是以為他剛剛看寶玉那兩眼是出於擔憂,遂特意來勸解他。林如海心痛起來,嘆自己當初怎麽那麽傻!

林如海拍拍黛玉的頭,叫她不必操勞自己,安慰的話本該是他這個大人說得。

賈赦早把林如海父女的情況看在眼裏,既然寶玉又活了,沒什麽大事兒,便讓林如海父女不必操心這裏,先去歇息。

賈母正全心撲在寶玉身上,忽聽賈赦的話,才想起客人來,忙請林如海去安置。

林如海便帶著黛玉去了,出門後,隨行的還有四位嬤嬤,正是林如海之前跟賈母提到的那四位。他此番有備而來,自然是樣樣周到顧及。

寶玉眼見著林妹妹離開,又哭起來,抓著而賈母的衣角,喊著不讓黛玉走。賈母便哄騙他,黛玉不過是見一見父親。

“我親耳聽見了,林姑父說要帶林妹妹回揚州去!”寶玉哭道。

“成何體統!”賈政忽然沖出來,指著寶玉的鼻子尖就要罵他。

賈母立刻厲害起來,打發賈政快走。才剛就是他在林如海呈禮單的時候說些有的沒的,害她沒了轉圜的餘地,這會子又要對她的寶貝孫子使勁兒,賈母那裏容他。

賈政無奈吃癟,只得告退。

賈赦覺得沒自己什麽事兒,也要告辭。賈母卻叫住了他,讓他等一會兒。

賈母又安慰了寶玉幾句,囑咐王熙鳳等再勸一勸他,才出來和賈赦細說。

“早有一事要問你,拖了又拖,今日若再不說我怕日後又給忘了。”賈母緩了緩精神,便問起賈赦鄰家軒的事兒,“我從知道你跟那本書的著者有關系後,也沒多嘴管你。聽說你幫人賣書賺了不少銀子,怎麽忽然就這樣跟人家斷了聯系?外頭謠言滿天飛,都在罵你忘恩負義不是東西。”

“不安全。”賈赦道。

賈母想了想,“我也明白你的顧慮,你這樣做也算是為我們全家人好。畢竟那鄰家秘聞報得東西可不是鬧著玩的,得罪的盡是權貴。可你而今這事兒卻做的太烈,好好地就名聲這麽汙了,連我們這些人也跟著你挨罵。這些天大家出門都加著小心,就怕被那些義憤填膺的百姓們報覆了。對了,我聽那些人不光說忘恩負義,還說之前立軍功也是托了人家謀劃的緣故,到底是真是假?”

“爛嘴皮子的人說的底話您也信?沒人真敢拿咱們榮府怎麽樣,若出門不放心,就多帶些人去,碰見挑事兒的拿了直接送官便是。”賈赦看賈母似還有話要說,便再補充一句,“應付幾個刁民,總比防備一些權貴暗殺報覆來的容易。”

賈母聽得身軀一震,見賈赦眼色肅穆,忙問他是不是最近發生了什麽事兒才叫他有此決斷。

“以前是我魯莽沖動,不計後果。”

關於王子騰和大理寺卿的事兒,賈赦也沒辦法跟賈母細說,便是細說了,賈母也是白白擔心,沒什麽大用。賈赦便就這麽模棱兩可的回答她,叫她老人家人忍過這一段時間,等過一段日子人們有新的談資了,自然就會忘了他身上的謠言了。

賈母嘆:“罷了,是我不該多管。可你要記得,你身居要職,一言一行都系著整個賈家的命運。”

“再清楚不過,多謝教誨。”賈赦行了禮,便告辭退下。

而今已是秋末臨近入冬時節。今天天氣忽然轉寒,風一吹,幹冷得冰著臉疼。

賈赦立起鬥篷上的白狐毛領,快步往府外走去。

賈赦曾一度認為,便是自己著書人身份洩露,布公於天下,也沒什麽後果可怕。但是現在看來,王子騰和大理寺卿死亡成迷,事情接連牽涉到朝堂和皇儲鬥爭,他隨情改勢很有必要。目前他是著書人這個秘密一定要守住,至少短時間內絕不能公開。

再有,賈赦這兩日總感覺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盯著自己,正好外頭的謠言也是傳得最盛的時候,他便謹慎選擇深居簡出,除了日常去禦史臺當值,一切消息全部在夜晚由鬼三等密衛進行傳達。同時他出錢改造了榮府最西面的一間荒廢小院,對外則說是看中此地打算改為書房用,實則是借工事,秘密挖掘一挑通往榮府後街的密道,重點就在街對面的一戶普通宅院內。那宅子自然早就被賈赦暗中買下了。

接連五日,豬毛都在賈赦去禦史臺的路上,發現到車後偶會出現一張生面孔的人騎著一匹白馬跟在他們後頭。

豬毛便覺得不對勁兒,和賈赦匯報了此事。賈赦便讓黑豬派幾個人在他去禦史臺的必經之路上守著,追查跟蹤者的身份。然後叫豬毛準備一個小銅鏡,一手可拿的。和車夫在趕車的時候,記得擺出一副說笑悠閑地樣子,用銅鏡監視後頭,以免打草驚蛇嚇走跟蹤者。

豬毛等人照做了。接連兩天都發現,只要他們老爺一出門,這個騎白馬的人就會遠遠地跟在後頭。

今天是第三天。賈赦意識到這個騎馬人只是單純的監視自己,並沒有過多的動作,便安排人追查他的身份。

一大早,賈赦如常出門,未免打草驚蛇,馬車也是按照平常的速度行駛。

沒多久,豬毛則拿著一面小銅鏡時不時地照一下車後面。瞧見那個騎馬的人又出現了,還是遠遠地跟在後頭,豬毛便忙偷偷地告訴賈赦。

“如常去禦史臺就是。”賈赦道。

等到他晚上從禦史臺回來的時候,想必黑豬他們必定會有所收獲。

到了禦史臺後,禦史臺點卯官王羊便忙過來給賈赦行禮。

賈赦點點頭,忙讓他免禮。賈赦對這個王羊的印象還算不錯,一直本分老實,沒什麽越矩行為。雖然王羊每次見他都臉上笑容可掬,分外熱情,賈赦卻不覺得他諂媚。

賈赦瞟了眼王羊手裏還拿著點卯記錄冊子,便問他誰還沒到。因為一般情況下,他該是最晚來的人,一品官員的當值時間會比其他官員早晚短半個時辰。

“方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家裏太窮,馬車壞了沒得修,今日又遲到了。”王羊半開玩笑道。

又?

賈赦接過王羊的點卯冊子,翻了翻前幾頁,便冷下臉來,放下冊子。

“一會兒他人來了,叫他來找我。”賈赦撂下這句話,便大邁步直奔自己的辦公之所。

這個方芹是禦史臺的四品監察禦史,性子是有些傲,有清廉的聲明,但在官員考績的成績上,他卻也不算太出挑。畢竟禦史臺是個心高氣傲辯才聚集的地方,個個幾乎都是進士出身,才華橫溢。

但這個人偏偏剛巧一連八日都晚於他到達禦史臺。賈赦確定跟蹤他的人不會是方芹,因為那個騎白馬的人如果是他,豬毛會覺得眼熟認識的,但豬毛說過跟蹤的那個人很面生。

一個四品官員想跟蹤他,更何況賈赦還認識的,肯定不會自己親自上陣。

這個方芹是寒門出身,為官之後,便在禦史臺是出了名的兩袖清風。賈赦之所以懷疑跟蹤他的人是方芹的指派,就是因為很巧合的他八天遲到。

方芹想要來禦史臺當值,就得坐馬車。官員等級講究很多,除了官服衣著顏色花紋佩戴的魚袋等等卻別很大,也包括在乘坐的交通工具。七品一下坐轎子,六品以上坐馬車,四品官可坐倆馬拉的車,再不濟一匹馬拉車也可以,但萬萬不能不坐。

而這個方芹,因為是以清廉聞名,所以他家裏只養了一匹馬,就是專門用於給他上朝當值所用。若方芹把馬借給屬下騎著跟蹤人,他自己因無馬坐車,自然要等到馬用完之後才可以乘車來禦史臺。

這事兒擱在一般人身上怎麽都不至於,哪怕真只有一匹馬,這幾天拿點錢雇車走就是,好歹免於遲到。

但方芹卻不是這種人,他是清廉到瘋魔,不肯做任何屈就,一定要儉省一切的人。據說他這人一年連一兩銀子都花不上。俸祿除了用在孝敬他母親賞,便全拿來體恤百姓和接濟窮人。

故而此人在朝中被捧得很高,皇帝曾親口讚譽過方芹,說他是個清廉到極致的人,值得百官頌揚學習。

總之,一提賢孝清廉,滿京城內讓人第一個能想到的人選就是方芹。

賈赦便看書邊喝茶,慢悠悠地喝到第二杯的時候,便聽到屬下傳話說方芹來了。

方芹很瘦,眼眶微微向裏凹陷,他雖然是單眼皮,卻因這種眼顯得分外精神,目光炯炯。走路姿態很正,腰板挺得直,目不斜視,整個人叫人一瞧就有一種浩然正氣十分清廉的感覺。

方芹見過禮之後,不及賈赦開口問,便呈上一個奏折,請賈赦過目。

“這是屬下今日要即刻呈奏給皇帝的奏折。”方芹口氣鏗鏘,面色正氣凜然。

賈赦聽出他口氣似有別的意味,瞧他那眼色,也有譏諷之意,便猜測自己所料不假,這廝應該是想針對他。賈赦冷冷看眼方芹,便淡然的翻開奏折。

賈赦低頭時,方芹就微微把頭擡了起來,目光一直死死地落在賈赦身上。一刻都不放松,非常認真地觀察賈赦的表情變化。

賈赦掃了兩眼奏折上的內容,輕笑一聲,便朝著方芹的放下輕輕放下。

方芹沒有看到預料中的驚訝神色,倒把自己給驚訝了。畢竟這奏折就是參本賈赦的,賈赦竟可以做到看了內容之後,淡笑處之,毫無憤怒之色,實在令她意外。

方芹挑了挑眉,挑釁地笑問賈赦:“不知禦史大人覺得下官的奏本如何?”

“不便評判,你若喜歡參奏便是。”賈赦道。

禦史臺最低從四品監察禦史開始,上到一品禦史大夫,每個人都有獨立參本的權力。賈赦雖為禦史大夫,禦史臺最高掌權人,卻只是對這些禦史起個統籌管理的作用。他主要責任是協助丞相處理朝政,監察百官的職責理論上是該由禦史中丞和監察禦史去完成。所以在參本的事情上,他其實是沒有權力去幹涉監察禦史所寫的奏本如何。

其實便是換做禦史中丞秦中路,如果是方芹固執己見,堅持選擇不聽,秦中路也一樣無可奈何。反正最終誰參本,誰就要為自己參本的內容負責。

賈赦只掃了幾眼方芹奏折上的話,就懶得看了,用詞全憑主管臆斷,事實全靠謠言編造,危言聳聽。他沒犯法,沒做虧心事,他怕什麽。方芹愛怎麽參怎麽參,反正他是不會做任何表態,也不會遂了方芹的激將,拿什麽官威壓他。沒必要,他也不配。

方芹瞇著眼睛等了會兒,換來的只有平靜。方芹便擺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態度,對賈赦行禮,“大人氣度從容,臨危不亂,令屬下敬佩不已。”

“廢話何必多說,痛快去吧。”賈赦道。

方芹冷笑一聲,又看一眼賈赦,恭敬行一禮,就告退。臨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放緩了速度,但終究沒有聽到什麽聲音叫他。

一個時辰後,方芹從太和殿回來了。

他神色有些洋洋得意,也沒有刻意隱瞞他參本賈赦的事實,很快這件事就傳遍了禦史臺。

自賈赦任禦史大夫以來,被逼仄平靜下來的禦史們終於在今天又熱鬧起來。

眾禦史們明面上對賈赦,自然不敢有什麽不恭不敬之舉。但賈赦突然高升,壓在他們的頭上,個個心裏都有不服不甘的情緒。奈何賈赦憑自己能耐立軍功,大家也沒法有怨言,但這些日子外頭傳言說賈赦的官是靠著鄰家秘聞著書人的本領來得。眾禦史們皆才高八鬥,學問非凡,經要被個沒有學問出身的還是個忘恩負義的草包老爺管著,誰會服氣!

遂眾禦史們便又重新把賈赦看低了,奉陰違,暗地裏非議、不滿。

賈赦耳不聽心不煩,從不管他們。這反而讓禦史們認定是賈赦心虛。

而今大家聽說方芹竟參了賈赦,皆覺心中大快,口上叫好,圍著方芹問細節。

與此同時,賈赦也得到了宋奚那邊傳來的消息,大概了解了方芹是如何參奏自己的。

方芹先跟皇上奏明了《鄰家秘聞》在民間和權貴中形成的影響,因其每一次報道都會令朝廷隨之而動,處理被其揭醜的罪人,故而在名民間形成了一種‘此書是青天老爺,是第二個朝廷’的情況。方芹還竭力誇大鄰家秘聞在民間的影響力,說其妖言惑眾,諷刺府衙和朝廷的無能,並利用百姓愚昧無知挑起事端。同時非常誇張地預測了一下這本書在未來會帶來的影響,斷言終有一日會導致民亂,群起揭竿而反,撼動大周國基。

而賈赦的問題則被方芹列在最後說,方芹直指賈赦是《鄰家秘聞》著書人的同黨,其之所以立功升官,全部是由著書人在幕後策劃。方芹甚至覺得,著書人和真顏部落有所勾結,跟賈赦合謀演的一場戲,目的就是把賈赦推升為朝廷的肱骨重臣,已被他將來謀反可內外策應。

總之,鄰家秘聞被方芹說成了一個很神秘一定要謀反才能甘心的惡勢力。而賈赦身為朝廷受封勳貴,一品命官,與謀反賊人勾搭成奸,意圖篡改大周基業,實該淩遲處死,滅九族。

眾禦史們本來開始挺興奮的,聽聞方芹的奏本內容後,真不知道該作何表態了。

可真敢寫!

所有人再心裏都不約而同的只想這一句話。

“方芹,皇上聽完你的奏言之後,反應如何?”有位禦史好奇地問問。

方芹搖頭,“作為臣子,覲見時自要卑躬屈膝,眼看下方,我哪敢亂瞄去觸犯聖顏。但皇上聽了我的奏報之後,便沈默良久,之後我聽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似有些憤怒。他只出言打發我退下。我估計這事兒讓皇上一時間太過震驚,還沒緩過來。再說此事事關重大,當然要仔細斟酌怎麽好好處置反賊。反正我毫無畏懼,不怕皇上如何派人詳查,我說的都是事實。”

方芹說罷,就高傲的揚起他的脖子,目光淩厲,一派浩然正氣。

眾禦史們一聽皇上尚還沒有表態,嘴上紛紛附和,讚嘆方芹的勇猛。但一個個心裏頭,都決計不招惹這事兒。總之在皇上沒有明確表態之前,他們可不學方芹那清高膽大不要命的能耐,還是聰明的選擇明哲保身為好。

可方芹知道,這些人礙於賈赦的官威,不敢得罪他。但他不怕,只要是為國為民,哪怕為此拋頭顱犧牲了性命又如何,這一切都是他身為一個臣子應該做的。他方芹活著就要一身浩然正氣,做個坦坦蕩蕩的君子,做百姓愛戴的清官,做忠於君王的臣子。

方芹對自己的奏本很有自信,有理有據,值得信服。他認定自己此次參奏必定能成。

畢竟鄰家秘聞一書早就在京城鬧得滿城風雨,淪落為所有權貴的談資。提起這書,朝中就沒有人不知道的。而賈赦的鄰家軒售賣鄰家秘聞的事兒,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賈赦和著書人有聯系的傳聞,也在京內傳播的很廣。皇上根本不需要派多少人去查,也不需要多麽用心的查,就可以很輕松的探知這一切。

遂一上午,方芹什麽都沒幹,就志高氣揚坐在禦史臺等著皇上的處理消息。但他卻沒等來皇帝的召喚,倒是等來肚子咕咕的叫聲。

禦史們準備去吃飯,要叫上方芹。方芹卻搖了搖頭,借口說還要處理公務,實則是怕錯過皇帝的傳旨,遂請人回來的時候給他帶個饅頭便好。

眾官員們早習慣了方芹簡樸的這一套,卻也便好不多說什麽,畢竟人家是連皇上都要交口稱讚的清官,遂都不管他,三三倆倆說笑去了。

賈赦打發身邊人都去用飯了,便壓迫自己去找禦史臺的人員資料,路過監察禦史的辦公房間前,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目光炯炯的方芹。

方芹看見賈赦立刻警惕起來,繃緊整個身子,做防備狀。

“想必大人已經知道了,我已然把奏本參給了皇上。賈大人若能認清現實,及時悔悟……”

賈赦未作任何神態,直接從方芹面前走了過去。

方芹見他執迷不悟,閉嘴冷笑起來。現在他們畢竟是上下級,規矩要守。遂躬身沖賈赦行禮,權當是給賈赦的最後一次送別。

賈赦去了檔房,發現王羊也在,便問他怎麽沒去用飯。

“大人,您怎麽還不知道愁。而今整個禦史臺的人都知道,您被本朝第一清官方芹給參本了。”王羊是因為這事兒著急地,根本吃不下飯,卻也想不到好辦法解決。

賈赦笑:“這是我的事兒,與你吃不吃飯有什麽幹系?”

“大人別這麽說,您對我有恩,您的事兒便就是我的事兒。”王羊嘟囔道。

賈赦可不記得自己對王羊有過什麽幫助,不解地看他。

王羊看看外頭,把門關上,方小聲對賈赦道:“大人可能不記得了,但我提一人您一定知道,耿俊良。”

賈赦點頭。

“耿巡領當初因為救一名孩子,驚了齊王爺的馬車。那孩子就是我的嫡子。”

王羊的小兒子調皮,被下人帶出去玩兒的時候,掙脫了到處亂跑。最後得幸被耿俊良所救,王羊事後知情之後,便就去感謝耿俊良,二人便一見如故成了朋友。再後來耿俊良就把齊王小肚雞腸要報覆他的事兒跟王羊說了。

耿俊良感激賈赦保了自己,而王羊就因為感激耿俊良的救子之恩,跟著他感激起了賈赦。

“沒想到還有這一層緣分。”賈赦嘆一聲,便叫王羊不必替他擔憂,可吃飯去。

賈赦隨即就去便翻閱方芹的資料。其實禦史臺的人員資料,賈赦早就都看過了,當初沒什麽發現特別之處,現在看也是如此。

但賈赦總覺得方芹這個人身上,應該能有挺多‘事故’的。

“方大人,清官,呵,”王羊唏噓,“別人都誇他是本朝第一清官,一身威武正氣,貧賤不移。可我看他倒覺不過是個偽君子,不,連個小人都不如!”

賈赦聽出王羊話裏的有內容,放下手裏的東西,看他。

“正經男人,誰會接連休掉兩個妻子!”王羊道。

賈赦蹙眉,這消息倒是奇特,“據我所知,方芹有妻子就住在京城,你如何說他休了兩任妻子?”

王羊講述道:“方芹是寒門出身,兩年前他沒進京做官之前,在南州城西邊的一個小地方當縣令。正巧我老家就是那裏的人,前些年老家人來串親戚,跟我說過方芹。那時候方芹的清官名聲就有很大了,被當地老百姓人人稱頌,便是南州城知州都比不過他,他後來也就是因這名聲被人保舉進了禦史臺。

再說我這個窮親戚就在縣衙當差,混口飯吃,便知道些府裏頭的內情。方芹十六歲時和第一位妻子成婚,還生了個女兒,後來他妻子就因為不孝,就被他給休了。隨即第二任妻子進門半年,他父親就死了,方芹便辭官守孝,誰曾想守孝到第三年的時候,他以同樣的緣故,把這個妻子也給休了。”

賈赦聽方芹休妻的理由為“不孝”,符合七處條例,在古人看來是的確正當的理由。接連休妻的舉動雖然陰損,也容易招人笑話非議,但在規則上,他的確叫人挑不出錯兒來。不過第二任妻子的休妻時間卻很微妙,在他父親孝期的第三年,“七出”中有“三不去”,其中一個“不去”就是說女人如果為丈夫的父母守孝三年了,便不可休棄。

方芹剛剛好卡在第三個年頭,守孝還不滿的時候,把妻子給休了,這種做法顯然有為了規避這“三不去”之嫌。

“以不孝之名被休,女人出去之後只怕是沒有活路了。你可知道他前兩位妻子被休之後,最終落得如何結果?”賈赦問。

王羊搖頭,表示並不清楚。“我那親戚當時也便是隨口說說,並未具體交代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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