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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一狗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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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珍一瞧哈哈笑起來,料知這孫府定然是因為那本書而遭了秧。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打發車夫依舊往前駛, 只有走近了他才能看清楚。

賈赦早料到賈珍會幹些無聊的事, 得幸他出門兒前就有所準備,便從袖袋裏掏出一本書來看。

馬車緩緩地往前行駛, 賈珍就身體前傾,使勁兒探頭往外望,此刻他真恨不得把腦袋伸到人群前頭去。

原來前頭挎刀的不是什麽官兵, 是京畿府的衙差, 因為圍觀的百姓太多, 衙差左右兩列排開,從中間開了一條道, 一直延伸到孫府正門處。府門大開, 裏面隱隱傳來哭聲和喊話聲, 但具體說什麽聽不清晰。

賈珍轉而再看那些圍觀的百姓, 好家夥,幾乎人人手裏抓點什麽, 還有許多提著籃子。拿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如石子兒, 爛菜葉子, 驢糞蛋子, 這都不算稀奇,還有人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筐死老鼠。且別說人被這些玩意兒打會是什麽感受,便是光是看, 賈珍都已經惡心得想吐了。

賈珍抖了抖手,趕忙放下簾子,捂著嘴幹嘔了兩聲。

賈赦嗤笑,“活該你無聊好事。”

“這幫老百姓可真有招兒,弄那些個臟東西,都怎麽想出來。”賈珍從座位旁的食匣裏取出茶壺,倒了一碗涼茶喝,好壓壓他的惡心。

賈赦笑了笑,依舊看書。

賈珍邊喝茶,邊不知怎麽忽然提起了鄰家秘聞,“你說這著書人多神通廣大,他怎麽就能從京城沒有晉地乞丐這點小事兒上,推敲出晉王詐災騙錢這種大事兒來。可恨我們這些見識淺薄的蠢人,頭一天收到書的時候,還巴巴地跑到茶鋪,三三倆倆聚一起罵著書人無恥,湊數,學壞了。現在想想,我們這些人都該害臊了!竟不知人家通篇講那般多,是在說晉地有問題。等到人家晉王謀反了,我們拿書仔細一對,這才知道著書人是整個大周朝唯一一位預知此事的人!”

“術業有專攻,他或許僅僅擅長此事罷了。”賈赦道。

賈珍連連讚嘆厲害,進賈赦一直表現的如此平淡,有點不甘心。他眼珠子一轉,掀開簾子,讓賈赦往東邊看。

“就前面那個提著籃子,穿青花衣裳的娘們,你看見她籃子裏灰蒙蒙的東西沒有?”

“我不好奇。”賈赦並沒有轉移目光,平靜地把書翻到下一頁。

“你看看吧,看看吧。”賈珍忍不住勸他,他很想找個伴兒跟他一起惡心。

賈赦掃一眼他指向的地方,不耐煩得瞥一眼賈珍,“就這個?”

賈珍簡直不敢信賈赦竟然這樣淡定,“就這個還不夠刺激啊。”

“死老鼠而已。”

賈珍尷尬地沈默了。

“人出來了!”

車外頭有百姓喊。

賈珍忙去看,就見孫府大門裏走出一名官員,身後跟著五六名衙差。在他之後,便有穿著錦緞便服的老爺相送,賈珍一眼就認出這人是禦史大夫孫英武。在他身邊還站著兩名年輕男子,眉宇間與他有些相像,應該是孫英武的兒子們。

“肯定有一個是孫信陽,我這就……”賈珍轉頭就在車裏亂翻,忙活著找東西。

賈赦看他:“你幹什麽?”

“我也想找點東西打他。你不知道我看他的事的時候,有多生氣。”賈珍沒找到什麽有用的,就把之前喝得那茶壺拎起來,作勢要下車。

賈赦透著窗紗往外瞟一眼,“別白費力氣了,孫信陽不在,那兩位是他的兄長。”

賈珍的動作戛然而止,這時候外邊卻鬧哄起來。也不知那個人先動手,抄起手裏驢糞蛋子往府門砸,大家便都跟著起哄,一起往門口丟。總有人丟得不準,便讓撤退不及時的衙差遭了秧。

孫府的人早學精明了,立刻攙著孫英武後退,而後就緊閉大門,最終只有少量的臟東西成功丟進了孫府大門內。

“你說說你們,整天幹什麽不好,跑這來亂丟什麽!知不知道你們此舉是對朝廷命官的大不敬,緊都散了,該做飯做飯,該種地種地去。孫信陽的事兒京畿府已經開始著手調查了,會還死者一個公道。”柳之重對百姓們喊話道。

“要不是《鄰家秘聞》報了這事,你們如何知道那個姓孫的有罪,案子破了十多天了,還不抓人,還談什麽還公道。”百姓裏有人不忿,喊起來。

賈赦聽聞這話,微微蹙眉,他立刻丟下了手裏的書,下了車。賈珍見狀,慌忙也跟下車。

柳之重被這話氣得臉紅,幹咂嘴,不知該如何反駁。

眾百姓們卻被此話壯了勢頭,開始往前聚,把柳之重和眾衙差們圍了起來。他們紛紛表達起對官府的不忿,甚至有人擡起了手腕,欲把手裏的東西丟出去。

衙差們一看情況不妙,忙呵斥他們,舉起腰間的挎刀。

兩廂對峙,局勢千鈞一發。

“剛剛那位小兄弟的話並不對。”男音語調平平。

大家都楞了,四處找說話的人。

“再好的律法,再厲害的官府,也不可能管盡這世間所有不平之事。大家都是凡夫俗子,若犯法之人有意掩蓋罪行,誰能一眼看穿?惡人的惡行的確被揭發了,但官府辦案需要實證,如此也是為了避免再生冤案。你們都別忘了,之前京畿府放牛郎的冤案。

而今官府已然在盡職盡責調查此案,你們若真想讓死者沈冤得雪,此刻便不該堵住衙差們的路,反而該開一條路,讓他們得以更快更方便的去調查,盡快了結此案。”

眾人轉頭望著這位說話的老爺,三十出頭,五官標致,皮膚特別好,細膩透著光亮如剝殼的雞蛋,顯得他整張面容神采精致。這人一身沈穩的氣派,面色有幾分冷淡,此刻雖正嚴肅地看著大家,目光卻很平和,瞧著應該是個講理的人。

百姓們也覺得賈赦說得有理,紛紛放下手,轉即四下散了。

柳之重松了口氣,但面上還餘有怒。他走到賈赦跟前,拱手致謝。

“多謝赦老爺解圍,幾個不講理的刁民我倒不怕,就是他們手裏得那些東西,沾了便得惡心我幾天。”

“我看他們倒很聰明,曉得用竹簽插著丟。”賈赦淺笑道。

柳之重無奈地搖搖頭,感嘆這些老百姓真閑得慌。

才剛那些百姓們的反應令賈赦心下發沈,他轉即對柳之重拱手,便就要告辭。

柳之重忙問賈赦:“你們這是要去?”

“這是我侄兒,我們正打算去狀元樓吃齋飯。”賈赦回道。

柳之重笑著應承,便帶著人先走了。賈赦和賈珍也回到馬車上,繼續前行。但賈赦此刻卻沒之前那般放松自在了,也沒心情看書,一直沈著臉思索什麽。

賈珍看他似有心事,問了問,見賈赦根本當自己不存在,便識趣兒的閉嘴繼續喝涼茶。

到了狀元樓,二人正準備要雅間,就聽見樓上有人問:“可是賈恩侯來了?”

賈珍看眼賈赦,見他沒有應答的意思,便代他答了。隨即便有一穿著錦緞的年輕男人走了下來,躬身邀請賈珍和賈赦上樓。賈珍這才反應過來,這位衣著如此光鮮的人竟然只是個小廝。

賈珍轉而忙問賈赦:“知道是誰麽?”

“知道。”賈赦很清楚他認識人之中,能耍出這樣氣派的,必定宋奚無疑了。更何況,之前唯有柳之重問過自己的去處,宋奚是他上級。

到了三號雅間,賈赦果然看到宋奚的身影。

宋奚一人坐在主位上,他身邊則站著一位年紀五十上下的男人,此人正虔誠的弓著腰,滿臉堆笑,態度謙和地跟宋奚介紹狀元樓最近的新菜。

“那位是狀元樓掌櫃,平時我們來,他一句話都沒有。”賈珍哀戚戚地嘀咕一聲,把目光移向宋奚,然後立馬轉變態度,特別驚喜地感慨,“宋大人果然是傳說中的宋大人,氣宇軒昂,品貌非凡,我們這些都是人生出來的,他看著卻像是仙女兒生的。”

“神仙哪會有七情六欲,他也是俗人。”賈赦說罷,便率先進門了。賈珍嘴裏小小的嘟囔一句,也跟著進門了,然後第一個跑去給宋奚見禮。

“我侄子,賈珍。”賈赦介紹道。

宋奚上下打量賈珍一眼,伸手示意他坐。賈珍高興壞了,連忙點頭哈腰致謝,然後坐了下來,轉而催促賈赦也快點坐。

三人都坐定之後,沒人說話,只有賈珍發出輕微的傻呵呵的笑聲。

酒菜上齊了。

賈珍就端著剛斟滿的酒,本是要敬他們二人酒,卻見二人都面色冷淡的埋首吃飯,互相並不理會,當然也沒有理會他。賈珍意識到自己不好出聲打擾,尷尬地把酒放下,便也默默地夾菜吃。

最後整個席間,一直沒人說話。

賈珍頭一次吃酒吃得這麽悶,快把自己憋死了。好容易熬到都放了筷子,就聽見有人立刻敲門。接著便見掌櫃的親自帶人送水送茶,伺候三位客人凈手漱口。

賈珍這下子非常確認,這根本就是在家吃飯的樣兒。

待一切都畢之後,賈珍真真是熬不下去了,急忙找了借口跟賈赦宋奚告辭。這沈悶地方他可不待了,還是早走早超生,回頭再找些別的朋友熱鬧去尚且來得及。

宋奚飲了茶,看眼門口,當即便有小廝把門給關上了。

“到底什麽事?”賈赦問。

賈赦早猜出宋奚有事兒找自己。所以剛剛在席間,宋奚沒有說話,他便也配合著沒說話。如此便可毫無麻煩的逼走賈珍,不然若是其他人開口讓賈珍走,事後這廝必定會好奇地刨根問底。

宋奚:“有一事我一直拖著沒和你說,一則近來因晉王謀反一案著實忙了些,二則也在猶豫該不該開口。昨日聖人又催了,便想還是該告訴你,由你自己定奪。”

“皇上看《鄰家秘聞》了?”賈赦問。

宋奚聞言,略驚訝地看賈赦。

“哦,看來是看了,還想見我。”賈赦已然從宋奚的表情裏讀出了信息,便自問自答了。

宋奚笑一聲,拿稀奇地眼光打量賈赦,“這倒好,我不用說話了,你直接猜便是。”

賈赦沈吟片刻,便問宋奚:“那你覺得我該不該見?”

“這是你自己的事,還是該你自己定。”宋奚嘆一聲,擡手親自為賈赦斟一杯茶。

賈赦拿起來就一口飲盡了。

“怎麽樣?”

“好茶。”賈赦道。

宋奚:“我問你決定。”

賈赦默了會兒,突然幹脆道:“見!”

“好。”宋奚微微愉悅的勾起唇角,笑著又為賈赦斟一杯茶,接著道,“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汙,你的書在京而今已頗有盛名,庶幾一呼百應,長此下去,終會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賈赦皺著眉毛看著宋奚,為難的嘆口氣,喝一杯茶下肚。宋奚又給他倒一杯,賈赦端起來又喝了。

“這樣口渴?”宋奚驚訝道。

賈赦為難地嘆氣,“你看過我的書吧?”

“看過。”宋奚不解地回道。

“文采怎麽樣?”賈赦接著問。

“一般。”

“這就是了,”賈赦拍下桌,皺眉盯著宋奚,“你剛才說得什麽話?不能簡單點?就不能叫人聽得容易明白些?”

“好。”宋奚楞了下,含笑道,“便是想告訴你,樹大招風,會惹人嫉妒;名聲大了,也會越傳越邪乎,非你所控制。將來等名不副實那一天,妒者群起攻之,便就是你的死期了。”

“早這麽說我就明白了。”賈赦嫌棄地白一眼宋奚,覺得他剛才有點像是故意為之,“平時別表現的太有才學,我這種俗人見了或是聽不懂你說話了,就會忍不住嫉妒。正好就應了你‘樹大招風,惹人嫉妒’這條!”

“好,我記住了。”宋奚道。

“至於書的事兒,你說得在理。我今天已然發現問題了,而今還只是苗頭,不算什麽大事。但照這麽下去,名聲太盛,定然會惹出很多麻煩。”賈赦嘆道。

宋奚飽含深意地凝視賈赦一眼,笑道:“你明白就好。”

這回換做賈赦去取茶壺,給宋奚斟了一杯。其實宋奚原來那杯茶並沒有喝,賈赦是另取得一個空杯子,斟給他。

“聖人召見我這事兒,容我幾天準備準備。”賈赦說完,見宋奚點頭同意了,便拱手道了謝,和他告辭。

宋奚一人坐在原處許久,本是冷著臉,一直沈默地十分安靜,忽然他就笑了,他擡手端起賈赦給他的斟得那杯茶,先聞,再慢慢飲盡,而後方欲起身離去。

這時候門被打開了,宋奚擡眼一瞧,賈赦竟然沒走,就在門口處站著。

賈赦直接問他,“你還要等著見別人麽?若不等,便叫你屬下回頭捎我回府可好。那臭小子自己坐車走了,什麽都沒給我留,我之前被他硬拉出來,此刻錢和隨從都沒有。”

“正好,”

賈赦以為宋奚會‘舉手之勞’立刻叫人把他送回榮府,便直接點了頭,誰料他後半句話不對勁兒了。

“我正要去過問孫信陽的案子,你同我一遭走。”

“查案?”賈赦冷哼,“擺明了的事兒,還要我去幹什麽。”

“看來你還不了解而今的情況。官府拿人要實證,你書上這些提供證言的人都是匿名,他人並不知曉,查起來十分費事。再加上孫英武從中阻撓,自然很費工夫。而今被孫府外放出去的那兩個吳氏身邊的丫鬟,已然找到了,但也只能側面證實吳氏的丫鬟的確被撤換過,卻並不能說明孫信陽有逼死妻子之嫌。至於除了吳氏的嫡親妹妹。因她當時年小,加之她本就不喜吳姨娘,曾與她生過口角沖突,也只能作為佐證,並不能坐實孫信陽害妻之罪。”

“我倒差點忘了,這件事確有難辦之處。”賈赦嘆道。

吳氏死了已經有一年多了,證據只能從當初伺候他的那些下人口中獲得。其中最關鍵的便是當下在孫府當差的那位老人,她當年是親眼見證了孫信陽逼死吳氏的經過。可是此刻她若站出來作證,一則是在自己身上加罪,必定不情願,二則出賣主子的下場會如何,誰都心裏該清楚。她的賣身契還在孫家,生的孩子也在孫家為奴。便是孫信陽因她的證詞獲罪入獄了,尚還有他父親孫英武在,如此這般,她無論如何也不敢跳出來說出實情。

“當時吳氏產後,被孫信陽調去伺候監視她的人共有七名,四名婆子三名丫鬟。這七人我早已經命人將她們傳入京畿府,嚴密保護,然至今卻未有一人肯坦白承認孫信陽害妻一事。也無法對這七人用刑,會授人以柄,畢竟孫英武是禦史,擅彈劾。

而今案子就卡在這七人身上,今天柳之重欲去孫府贖出這七人的賣身契,結果孫家老太太哭哭啼啼說每個都得用,不肯放人,最後還鬧暈了過去。孫英武倒是大度,願意主動交出了賣身契,說清者自清。這家人紅臉白臉輪著唱,這麽一鬧,便顯得是京畿府無理取鬧了。”宋奚解釋經過道。

“這七人都是孫府的家生子,便是他們得了賣身契,兄弟姊妹或是爹娘兒女都仍還在孫府做活,如何敢坦白?這樣做沒用的。”賈赦搖頭。

“有理。”

宋奚微微蹙眉,之前他因一直忙於晉王謀反一事,倒是看輕了這案子。只便隨便交代了幾句,就將此案全權交由京畿府府丞柳之重去辦理。而今晉王謀反的大事輕松容易的擺平了,反而是孫信陽這樁小案子遲遲拿不到有力證據,拖延至今。

“再這樣下去,孫信陽便會是第二個邢忠,然他的下場必定比邢忠要好。他有個當禦史的爹,最擅巧言善辯,若沒有實證,必定會將他洗得幹幹凈凈,最後保不準還會再反咬一口《鄰家秘聞》,把此書封禁。”賈赦皺眉分析道。

宋奚側目看他,“你看人的本是倒很厲害。不用‘保不準’,是很準了,孫英武早已經上書,請求聖人封禁你的書,得幸當時因晉王的事兒給岔過去了。倘若這次孫信陽的事兒被他蒙混過去,孫英武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你的書還是會保不住。”

賈赦挑了挑眉毛,沒料到這個孫英武反應還挺速度,也可見其膽大異常。他在書中寫了他兒子的短處,他照樣敢大大方方地彈劾求取締。一般這種人的心裏素質都很強大,便是犯了錯,只要別人拿不出證據,肯定會一直理直氣壯,絕不會服輸服軟認下任何事。跟這樣的人鬥,除了拿到真憑實據說話,否則沒有任何其它的辦法。

賈赦把門推到最大,伸手示意宋奚可以走了。

宋奚忙快步出門,二人隨即坐上馬車,直奔京畿府。

原本被帶到京畿府的七名孫府下人,都被帶到了京畿府的側堂之外。

宋奚穿著一身華貴紫袍坐在上首,正悠閑地喝茶,賈赦則坐在左下首位,閑來無事繼續看他那本沒看完的雜記。府丞柳之重穿著一身官府,則拘謹的站在兩人中間。他身後則擺著一扇屏風,透過屏風依稀可見後面坐著一人。

柳之重先得到宋奚的同意之後,方咳嗽了兩聲,高喊:“把人都帶上來。”

七名孫府的丫鬟婆子便依次入內,一字排開,個個十分拘謹地跟老爺們行禮後,便都垂首默不作聲。

宋奚依舊不吭聲,只是把手裏的茶蓋輕輕地蓋在了茶杯上。

“可看好了?”宋奚掃一眼屏風方向,語調溫溫,聲音如林籟泉韻。

七名丫鬟婆子在聲音落下後半晌,才緩過來勁兒,表情各異。有用眼珠子亂瞟的,有緊張不安的,也有茫然不知所措的。

柳之重便打發人帶走這七人。

這七人都住在京畿府的一處小兒內,各自一房間,門口都有人把守。不過院內什麽動靜,大家稍微註意還是能知道的。

這會兒,衙差就在外面交頭接耳,而後輕輕地打開了陳婆子的房門,靜悄悄的領著陳婆子離開了院子。沒多久,陳婆子便被送了回來。

……

次日,孫家果然就派人來催,問案子是否審完了。又提起他家老太太昨日暈倒之事,繼續之前的說詞,堅持表示那幾個丫鬟婆子都是老太太身邊用慣的人,因這段時日伺候她的人都不舒心,老太太而今身子越發難受。

“我們家老太太可說了,她若有個三長兩短,這命得你們京畿府來賠!”

柳之重親自帶人將餘下的六名下人送回孫府。

孫英武見到柳之重,便氣憤的問他到底什麽時候能查完案子。

柳之重便作勢高揚著下巴,露出一臉十分得意之色。

“今日本官來,可不僅僅是為了把你家老太太惦記的六名下人還回來,更重要的是要把令公子孫信陽送去衙門收監。”

“收監?笑話!”孫英武惱怒地瞪著柳之重,“我兒是無辜的,你們根本不可能有他犯罪的實證!”

“孫禦史早清楚我們宋大人何等能耐的人物,找到《鄰家秘聞》的著書人,指證了那位曾主動給他作證過的孫府下人,一切便都完事兒了。而今只要那人重新說一遍供詞,簽字畫押便可結案了。”

孫英武掃一眼帶回來的丫鬟婆子,獨獨少了陳婆子,蹙眉咬牙道:“竟然是她,這婆子在孫府素來貪婪耍滑,說話沒個正經,你們休要聽個瘋婆子的亂言。”

“喲,早不說,這會兒說人家不好,誰信呢。”柳之重手一揮,當即就叫人去抓孫信陽。

百姓們也不知道從哪兒聽到的消息,很快就聚集到孫府門口,這回他們帶的東西就更新鮮了,剛拉的牛屎,熱氣騰騰的,包在荷葉裏。

這次衙差們也學聰明了,他們給孫信陽的脖頸架上夾板之後,就用長長地鐵鏈拴著他的手腳,遠遠地牽著他走。

這樣衙差帶著孫信陽從孫府大門走出去的時候,便可以跟孫信陽保持一段安全的距離。

孫信陽自幼被父母和祖父母寵愛長大,他在兄弟們之中排行最小,又極為聰慧,愛讀書,他得到的寵愛向來是其他兄弟的幾倍。一直到現在年近二十五歲,他也從沒吃過苦。而今突然被人這樣拴著,像狗一樣被牽著走,而且還要面臨府外那些百姓們潑灑的各種臟東西。素來文質翩翩的他,此刻嚇得像孩子一樣哭起來,蹲在地上由著衙差怎麽拖都不肯走。

孫家老太太被攙扶過來,見到寶貝孫兒此狀,哭得立時就斷了氣兒,暈了過去。女眷們驚呼都鬧起來。孫英武此時此刻幹咂嘴,瞇眼看著他兒子如此,除了嘆氣卻沒有任何辦法。

孫信陽最終在家人的嚎啕聲中被人拖著出府,接著便可聽見府外鬧哄哄的一陣亂叫,還有各種奇怪的東西拍打落地的聲音。

孫英武都不敢去看,他背過身去,轉而依稀聽見自己兒子的慘叫,心痛得一抽一抽地。

百姓們一路追跟著孫信陽到了京畿府。孫信陽此時已然面目全非,全身站著黑的綠的各種顏色的怪東西,散發著臭烘烘的味兒。如果可以選擇,衙差真不想讓他進京畿府的大牢,嫌他太臟。

後來還是有人出主意,在大牢門口提了幾桶水,直接從孫信陽的頭上倒下去,重洗了幾遍,才算勉強可以讓他入內。

再說孫府,全府哀怨,已然被愁雲籠罩,女眷們一個個哭得慘兮兮。吳姨娘被認定是罪魁禍首,圈禁在柴房內等候發落。

孫英武漸漸冷靜下來,仔細思慮了一會兒後,便叫人把陳婆子的兩個兒子盯緊,轉即親自來京畿府衙問個清楚。

整個孫府的主子們都在因孫信陽的事兒擔憂害怕,自然無暇東顧其它。府內的下人們也都為這事兒忙碌,著急如何去勸哄著主子們。

這時候,孫府後門悄悄開了,一位年近四十的婆子帶著一雙兒女和他的丈夫從後門溜了出來,並未有其他人主意。

在孫府後門附近蹲守的乞丐,看見了顧婆子出來後,趕忙吹口哨。停在不遠處的馬車便速度駛過來,接顧婆子一家上車,直奔京畿府。

京畿府側堂內,陳婆子正極力向孫英武辯解表忠心,解釋自己並非是背叛者。孫英武還當是陳婆子聽懂他的暗示才翻供,畢竟陳婆子的兩個兒子還在孫家手裏,為母的哪有不為兒子著想。

孫英武堅定相信‘母可為子舍身’這一點,故而很有底氣,得意的對宋奚和柳之重道:“既然陳婆子現在說的才是實話,那二位大人之前所謂的證詞,是否為嚴刑逼供?為誣陷我兒,構陷我們孫家,二位大人可真是煞費苦心了。我這就進宮稟告皇上,請他聖斷!”

“你去。”宋奚淡淡道。

孫英武楞了下,轉而狐疑的觀察宋奚。

“大人,人到了。”衙差來跟宋奚匯報道。

宋奚點了下頭,看眼柳之重。

柳之重立刻點頭表示明白,邁大步帶著衙差去安置顧婆子一家,務必保證安全,謹慎至極,讓消息密不透風。

孫英武原地等了會兒,見並沒有什麽人進來,而宋奚則一直盯著他,看似胸有成足。但如果宋奚若真有什麽實證,便直接拿出來反駁他便是,何必忍到現在。

孫英武冷笑一聲,料想宋奚是窮途末路,想要詐他。美得他!孫英武冷哼一聲,甩袖就走,便真進了宮,狠狠跟皇上哭訴他的冤屈。宋奚是國舅爺大學士又如何,沒有實證他便是仗勢欺人,誣陷忠良!

孫英武不僅彈劾了宋奚,還賣了慘,先說兒子如何無辜受罪,後說家中老娘氣病幾欲喪命,最後猛磕頭跟皇帝痛哭流涕求做主。

皇帝果然受不了孫英武的絮叨功,急召宋奚覲見。宋奚拜過皇帝之後,便當沒什麽事兒一樣,逼得孫英武重新講述又發了一遍牢騷。眼見孫英武在皇帝跟前痛哭流涕賣慘到了極點,宋奚才不緩不急地呈上了詳述整個案件的奏折,以及相關人士的簽字畫押的口供,其中當然有最重要的顧婆子一家的口供。

除了顧婆子供述了當年孫信陽逼死吳氏的證詞外,顧婆子的丈夫兒女也有供述。原來孫家早就派人將七人的家眷監視控制起來,得幸後來有陳婆子的事兒做了障眼法,顧婆子的家人們才得意趁機脫身。

孫信陽最終以害妻罪,被判了秋後問斬。吳姨娘雖保了性命,卻被孫家人視為災星,將她掃地出門了。吳翰林一家知道事情真相後,自然是恨透了吳姨娘,怎可能還讓她回娘家。而百姓們聽說吳姨娘流浪街頭的消息,都紛紛拿著‘好東西’來恭賀她,吳姨娘被打成了糞人,她邊被打邊躲著,曲折跑了三天,才最終得以奄奄一息得爬出了京城。

至於後來她如何,沒人好奇了。一個被掃地出門且臭名昭著的女人,身無分文地跑到外頭去,日子肯定好不了。

至於孫英武,他為了袒護兒子,竟然公私不分,言之鑿鑿地顛倒黑白。皇帝豈會容許這樣的禦史再在存在於朝堂之中,當即就罷免了他的官職,並且鑒於他當初對家仆隨意的威脅圈禁行徑,皇帝還特意下旨讓孫家遣散所有奴仆,歸還賣身契,並每人給予五十兩銀子作為遣散的補償錢。從孫英武始,至三代,孫家不許再用奴仆。

也便是說,孫英武不僅死了兒子,丟了官,他家一大家子以後再也不能使喚下人了。高門出身的老爺和夫人們,以後想吃熱飯羹湯,就只能自己親手做了,連她家的老太太也逃不過這命,一樣如此。

孫英武千算萬算,沒算到最後那一招。如果他沒有自信過度,剛愎自用,最後忍住不去皇上面前理直氣壯的參本,他最多也就是損失個兒子而已。而今卻連累了一大家子跟他受苦。沒官爵也就罷了,沒人伺候他們,那才是真正要了他們的命。

孫家人終究是沒有臉繼續在京城待下去,最後舉家搬離京城。搬家的時候可費了他們好大的勁兒,因為沒有下人,所有東西都是孫英武和幾個兒子一起親力親為,雖然已經盡可能的把東西低價變賣,但難免有很多必需品要帶上,如此往覆折騰了竟七八日才算完事兒。他跟兩個兒子累得手腳像斷了一樣,而且還在搬家的過程中,常被京城百姓指指點點,仍糞和石子兒,可謂是耗盡了身子,丟盡了臉面,臭烘烘的離京。

……

整件事了結之後,皇帝狠狠褒獎了宋奚一番,讚其辦事機敏。

宋奚不敢居功,坦然詳述經過,將主要功勞歸在了賈赦身上。

“你是說這聲東擊西的主意是他出得?”皇帝還記得賈赦,榮國公的長子。

“不止如此,他還是聖上正要尋的《鄰家秘聞》的著書人。”宋奚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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