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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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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夜冰寒如水,風雪盛大。

冷白月輝從層層烏雲深處斜灑而下,柔如凈透涼水的冷紗,落在花鶴玉瘦削肩頭,泛著直透骨髓的寒意。

白雪一茬茬往上堆積,幾乎把男人跪在地上的手腳都埋進雪堆中,他身著潔白無垢繡著纏枝牡丹的暗紋直裰,背脊筆挺,清雋冷白的側臉透著不加掩飾的冷峻,深眸帶著凜然決絕的神色,是誰也勸阻不了的決心。

“殿下……已經過去整整一天一夜了。”西風小公公撐著傘,背脊彎著,就像是被寒風摧折的枯枝。

花鶴玉在太和殿前跪了多久,西風便撐傘在外頭守了多久。

聞言,花鶴玉也只是淡漠扯著唇角,黑沈如墨的眼遙遙望著太和殿的放下,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她可是擔心了,所以讓你來勸我?”

西風數次欲言又止,最終如實道:“夫人憂心殿下,已一整夜未眠。”

花鶴玉搖了搖頭,把眼底那股隱隱翻湧的瘋狂給狠狠壓下去,十多年了,他為天下,為大義,為了朝堂的安定,步步妥協隱忍。

他明明改給她最好的一些,明明給給她盛大的婚禮,他不想再退無可退,父皇要殺他,那便殺吧,父子相殘又如何,既然如此他還不如隨心所欲地毫無顧忌一次。

年少時,她同菩薩悄悄許願,求他長命百歲。

他的命!本就是她給的!

花鶴玉骨節分明的手指,緊握成拳,眉宇家壓著逼人戾氣,天際間的落雪在這瞬間,似乎都陷入剎那凝滯。

他手握成拳,在唇邊輕咳一聲,嗓音彌著絲絲血腥味兒:“你只管與她說,這賜婚的聖旨,我必定是要給她求來的。”

……

太和殿中,帝王坐在禦座上,身後站著白發蒼蒼枯瘦得似乎只剩一層皮的老太監。

殿中燭火昏暗,在殿外呼呼寒風的相襯下,輕微搖曳。

“陛下,太子殿下已在太和殿玉階下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老太監用嘶啞的聲音道。

“是麽?”帝王聞言也只慢悠悠掀開拉聳的眼皮,渾濁泛黃的眼珠子,透著一股子死氣沈沈的暮色。

他整個人似乎有些糊塗了,想說什麽,數次抿唇,卻又在下一秒不知開口該說什麽詞來。

許久,帝王忽然努力轉了轉僵直的身體,看向站在身側旁邊的太監:“你是?”

“福緣?還是福喜?”

老太監霎時一驚,呼吸都沈了譏諷,大風大浪多年也不曾像今日這般恐慌,他腳下忽然發軟,“咚”的一聲跪了下去:“陛下,奴才是福喜。”

“那福緣呢?朕怎麽不見福緣在禦前伺候?”帝王的聲音出現了細微的恍惚,他盯著晃動不止的宮燈,又忽然問,“皇後呢?她說給朕熬了雪梨湯,怎麽還遲遲不來,朕的嗓子幹渴要死。”

無論是皇後還是福緣,在十多年前早就死了,福喜老太監的面色白如宣紙,整個人如同失了力氣一般癱坐在地上。

許久才道:“陛下難道忘了,皇後娘娘病了正在後宮中修養,福緣被您派去伺候娘娘了。”

“是麽?”帝王壓著心口猛咳嗽。

閉眼想了許久後,又看著福喜問:“你在朕身旁伺候多久了?”

“回陛下,奴才從你還是皇子時,便在陛下你的身邊伺候著了,如今一算快四十又三年了。”

“那太子呢?太子還在外頭跪著?”帝王反覆問道。

福喜背脊冒著冷汗,蒼老的身體想要從地上爬起來,試了幾次都發現站也站不穩的,他跪在地上膝行,往前挪了幾步:“殿下還跪著呢,眼看天就要亮了。”

帝王點了點頭,隨口道:“那你傳朕口諭,讓皇後去勸阻太子,太子年歲也不小了,是該成婚的年紀,只是那慕家女,嫁過人的又和離,也算是出身不好了,算不得太子良配。”

帝王還想繼續說什麽時候,側間偏殿被人從裏頭推開,有宮人低眉順眼推著一個木制輪椅從那頭走過來。

“陛下。”

來人聲音蒼老,就像被煙熏火燎過一般,透著一股子尖銳的嘶啞。

帝王瞇著渾濁無比的眼睛,盯著那輪椅上的女人看了許久,才有些不確定問:“你是何人?竟敢擅闖太和殿。”

“陛下,妾是阿柳!您不記得妾身了?”柳妃大為震驚。

她整個身體都動不了,只能坐在輪椅上,身後推著她宮婢模樣打扮的女人就是時常跟在趙夜清身旁的纖纖姑娘。

纖纖趕忙俯下身,輕輕拍了拍女人僵直的背脊:“柳姨,您別激動,陛下許是太久未合眼,有些糊塗了,等會子請了禦醫診脈,想必睡一覺就會好的。”

纖纖把話說得輕巧,柳妃卻在心裏惴惴不安,她用唯一能動的那只手死死的握著輪椅扶手問:“大皇子呢?快些去把大皇子尋來,陛下這般模樣,想必是撐不了多久的,必須在陛下死前,把太子廢了,立大皇子為儲君!”

纖纖手掌心滲著冷汗,心猛然繃緊,顫顫道:“大……大皇子聽說天渡被蒼梧慕家大軍圍困,已……已連夜前往天渡。”

“殿下讓娘娘安心,說此時宣威大將軍不在,蒼梧四十五萬大軍群龍無首,正是進攻蠶食的好時機。”

柳妃在一瞬間突然尖銳,她用唯一能動的那只手,死死的揪著纖纖的手腕:“蠢貨!這主意誰出的?誰給那個蠢貨出的註意?”

“他真當自己在天渡吹捧出來的那點三腳貓本事,就想和蒼梧較量,別說宣威將軍不在,就算是慕家人全都死了,他也別想在蒼梧討一分好處。”

“纖纖你這小賤蹄子!難不成是趙夜清那臟東西出的主意?”

“福喜,把這形如惡鬼的潑婦趕出去,朕要見皇後!”

柳妃驚得半晌都從喉嚨裏發不出聲音,臉色發白,耳朵裏忽然嗡了一聲,發出歇斯底裏的尖叫聲:“陛下,皇後死了!早就死了!妾從未想過,當初皇後活著時,你恨極了她和她身後的家族,哈哈哈哈如今死了這麽多年了……”

“陛下糊塗後,心裏惦記著想著的人,竟然是皇後?”

柳妃面上泛著嘲諷至極的笑,有時候心死莫大於哀,她就像是被抽了力氣的枯瘦人偶,整個人癱軟在輪椅上,眼中生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然而又在瀕死的那一刻生生頓,喉嚨哢哢哢的喘著粗氣:“我不能死!本宮不能死!”

太和殿鬧成一團,帝王也因情緒震動昏死過去。

等到第三日清晨。

雪停了,冷風撫過,天色湛藍得不見一絲白雲。

花鶴玉跪在太和殿玉階前,晨曦淡淡的光撒落在他瘦削的背脊上,面容冷白,烏發上結著寒霜,雖然狼狽跪著,但依舊是欲與仙人比肩的出塵氣質,凡俗難尋。

他潔白衣襟落著刺目血色,衣袖上更是一大灘,就像盛放的深紅牡丹那般,靡麗中透著絕美。

他托著餘毒未解的病體,吐著血在太和殿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心裏唯一的信念,便是娶慕家嫡女慕時漪為妻!

至於太和殿中發生的時,西風沒有一絲耽擱傳入花鶴玉耳中,在西風數次要勸阻他身體為重的時候,花鶴玉只是淡淡道:“快了。”

“父皇改下旨了。”

等到日頭高升時,太和殿中緊閉三日的殿門,被人從裏朝外推開。

福喜佝僂著身體從裏頭走出來,他手上拿著聖旨,樹皮般皺紋遍布的臉上帶著陰冷,他捏著那明黃的聖旨,靜靜瞧了花鶴玉許久才開口道。

“太子殿下快些起吧,這聖旨是要到永安侯府宣讀,殿下不如先回東宮梳洗。”

花鶴玉撐著西風的手,緩緩站起身來,他神色清冷除了衣襟上斑斑點點的血跡,瞧不出一絲狼狽。

對於福喜公公的疏離冷淡,花鶴玉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直到被西風扶著上了轎攆後,他才捂著心口,忽然猛咳一聲,一大口血直接從喉嚨裏嗆了出來。

頓時西風面色大變,朝暗處吩咐:“去……快去永安侯府同夫人交代一聲,再把妙春堂的杜掌櫃給請進宮來。”

花鶴玉徹底陷入昏迷的瞬間,他死死咬著後牙槽道:“不許告訴時漪!”

當聖旨在慕家府邸宣讀後,全家上下並沒有絲毫喜悅的意思,對於親自前來宣旨的福喜公公,慕時漪掃了他一眼,壓著唇角似笑非笑:“今日倒是勞煩公公了,只是不知太子的身子骨如何?”

福喜看著站在慕時漪身後,慕家男人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他壓下要奪門而出的膽寒,穩著聲音道:“太子殿下已去東宮休息,老奴瞧著並無大礙。”

慕時漪聞言便沒再多問,她淡漠轉身,握著聖旨的手微微的顫栗著,等轉過院子,穿過垂花門,她才抖著聲音朝山梔吩咐:“讓町白去安排,我要去東宮!”

“這福喜公公向來是陛下身邊的走狗,今日會親自出宮,想必宮中是有事生變!然後讓人去妙春堂一趟,去把杜掌櫃請到宮中,他擅長治療毒傷凍傷,在這方面,宮中的禦醫是不及杜掌櫃的。”

永安侯府慕家,在太子和帝王倔強整整三日後,終於求得賜婚聖旨,整個堰都城都瘋了,都說慕家女仗著家勢和父兄兵權纏著太子,可如今看著這太子吐著血用命換來的聖旨,誰不是覺得太子情根深種,對慕家女愛入骨髓。

元康十三年這一年,一日寒過一日的雪夜。

有些東西終於要在夜幕垂垂中,有了新的答案和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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