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的一點也沒有錯，是亞汀斯。

紛亂潰退的人流裏，我甚至瞥見了那雙拉菲般誘惑的眼睛。

很遠。

而且，在我叫嚷之前，我已經被侍從們綁著雙手扔上了馬背，堅硬的馬鞍狠狠的撞在我的胃上，天翻地覆，我縮起身子，差點吐出來。

轉瞬，一幅沾滿血跡的鎧甲躍在了我的身後，“撤去凡蒂港！”駿馬在馬鞭下嘶叫著揚了揚腿，開始向前奔馳。

“不！不！”我用力的繃住了身子，上下顛簸帶來的疼痛讓我尖叫，“放開我！亞汀斯！亞汀斯！”

巨大的力量讓我直接坐了起來，有力的手掌抓著我的後腦勺，讓我幾乎要撞上那雙深紅無底的眼眸，“安靜，莎拉。如果現在掉下去，你會被馬蹄踩死。”

赤-裸-裸的威脅讓我閉上了嘴。

卷發在狂風裏上下飛舞，透過它們的縫隙，我看見那雙拉菲般的眼睛正盯著我的方向，躁動而危險。

猛的，他手中滴血的長劍筆直的指了過來，那一刻，所有的聲響都仿佛遠去，天地間只剩下他那聲懾人的低嘯，“殺！”

“殺--”

騎士們也咆哮起來，那聲音震撼了大地。

火流星就像雨點一樣出現在半空，轟轟的砸在我們的前後左右。

煙塵四濺，人群頓時恐慌起來。

“厄啊---”塵土背後，被砸中的人們在慘叫。

有士兵也有平民。

他們帶著滿頭的血與滿身的火在沙地裏尖叫，翻滾，又被擁擠的馬蹄毫不留情的踐踏在腳下，腦漿鮮血與內臟糾纏著鐵掌幾乎要甩上我的臉頰。

轟轟轟--

火光蔓延，震耳欲聾的聲響驚的駿馬懸起前蹄，開始發瘋一般的跳躍。

“噢！”我無法用雙手保持平衡，只能緊緊貼著迪奧的胸口，那種幾乎要摔下去的搖晃嚇得我驚叫，“讓它停下！停下！”

“別動！莎拉！”迪奧用力扯著韁繩，在我耳邊咆哮，“別亂動！”

“殺啊--”

就在那一剎，亞汀斯的騎兵與迪奧的士兵撞在一起。

頓時，叮叮當當的利器碰撞聲響徹天地。

“擋住他們！擋住他們！”迪奧用力拉著韁繩，抽出劍，大吼起來，“我的士兵們，擋住那些叛徒！擊退他們！殺死他們！看見了嗎？！神明已經為我們備下了勝利的聖水！殺--”

“殺---”

駿馬再一次揚起前蹄，那一刻，我再也沒法在馬背上坐穩，眼前越來越近的地面讓我失聲尖叫。

砰--

來不及享受肩上的疼痛，一只帶刺的馬蹄讓我再一次瞪著眼睛嘶叫起來，“噢！！”身子用力的滾了一下，冰冷的鐵蹄幾乎是擦著我的頭皮踩下去。

噢！我驚懼的吸了口氣，可是那根本不算完，半空中的火流星讓我忽然意識到大事不妙，那道完美的軌跡仿佛是通往地獄大門的路！

“啊---”我再一次驚聲尖叫起來，燃燒的火流星在我的眼中飛速放大，那一刻，我幾乎能聽見了它的呼嘯聲。

本能的，我翻了個身便跪著往後爬去，根本顧不上前後左右沈重的鐵蹄！

可就在那時，一匹受驚的駿馬忽然堵住了我的去路，騎士極力安撫它，可是收緊的韁繩讓它狂躁的揚起前蹄，眼看著就要踏在我身上。

SHIT！我完了！

“噢！不~~！！”

炙熱逼近。

轟---

巨大的爆炸聲淹沒了我的驚叫。

猛烈的颶風將周圍的一切都震上了半空，包括那匹嘶叫的駿馬與馬背上的騎士。

轟--

嘩啦啦---

我與石子塵土一齊摔在了焦黑的坑裏，噢，那一下幾乎要讓我散架。

手腕的繩索被震斷。

我欠起身子，大口的吸著氣，剛才那驚險的一刻讓我手腳發軟。

滿嘴的沙石，我扭頭往一邊惡狠狠的吐了一口，一團焦黑的東西落在了地上，等我看清楚時，胃裏頓時翻起一陣巨浪，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幹嘔起來。

那是一顆被烤的焦黃的殘破眼球！

噢，噢！這算什麽？這算什麽？！

我跪在地上，抱著做疼的胃，眼前交錯的馬蹄與起伏的慘叫讓我忽然惱火到了極點。

那個混蛋這樣進攻，是想連我一起弄死麽？！

可是充滿血味的戰場可沒有給我太多時間抱怨。

撕裂耳膜的刀劍聲與沈重的鐵蹄劃著致命的軌跡在我身邊掠動，如果我不想死，我只能像狗一樣趴在地上，盡力躲避，還要拖著那只被廢掉的腿。

亞汀斯……

我咬著牙，警惕的盯著那些不斷掃來的利刃，在心裏罵著最臟的字眼。

混蛋，你在哪？！在哪？！

溫熱的血水像雨點一樣灑在我頭發上，背上，肩上，而我手無寸鐵，我能做的，除了逃，還是逃。

“莎拉！莎拉！”

我聽見混戰的人群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是迪奧的聲音。

那雙鮮紅的眼眸讓我本能的縮起脖子，更快的向前爬去。

逃走。

逃向亞汀斯。

那種思緒就像無可救藥的中毒，讓我爬向了兵荒馬亂的中央。

沈重的利刃在我的四周撞出一片片火花，那些火花仿佛是地獄魑魅的詭異笑臉，對著我不斷的閃耀。

“莎拉！”沈重的鐵蹄在靠近。

我沒有回頭，發瘋一般的朝前爬。

就在那時，利器劃破空氣的聲音緊追了過來，呼呼作響的厲風劃疼了我耳邊的皮膚。

“噢！”我驚叫著翻過身。

當--

刺耳的碰撞聲擊穿了我的耳膜,噴濺的殷紅的液體中，我甚至看見裏幾縷淡金色的斷發。

一聲慘叫，被迪奧砍成兩截的騎士從馬背上滑了下來，永不瞑目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我。

噢！我覺得全身僵硬。

來不及驚叫，迪奧便抓住了我的胸襟，一把將踢騰著雙腿的我扯上了馬背，“上來！快！”

“放開我！迪奧！”我用力的掙紮，拳頭不止一次的砸在他的眼角上，“放開！”

“噢！別亂動！”他橫劍隔開了一只長矛的突襲，惱火的抓住我的拳頭，用力將它扭向我的身後。

“噢！”手臂的疼痛讓我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現在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條！”他惡狠狠的警告，抖了抖韁繩，躁動的駿馬便擠進了混亂的人堆。

凡蒂港沈重的銅門將戰火隔在了世界的那一邊。失去了人聲，海浪的拍擊顯得異常厚重，甚至白石鋪成的地面也隨著它的韻律不住的搖晃。

這裏留守的士兵並不多，但我註意到他們血色斑駁的鎧甲上都刻著皇家徽記。

迪奧死死的卡著我的手腕，走的飛快，“船準備好了麽？”

“準備好了，陛下。”握著長矛的士兵們立在一邊回答，“幾位大人已經在船上了，歐斯卡大人也已經退守南門。”

“很好，我們上船。”

海浪在翻滾，昏暗的天宇下，它們就像野獸一樣奔騰而來。

“噢……”那種感覺讓我嘶了口氣，再一次徒勞的抗爭了一下那股拉著我向前的力量，“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手指的更緊的扣了一下，猛然加大的力氣讓我向前一個趔趄，差點栽倒，“我們盡快乘船出城，去奧爾多。”

“奧爾多？”我咬牙切齒的重覆著，一邊繃著身子抗衡著他的力氣，一邊努力調整著腳步，盡力讓自己的腳踝好受些，“那些木船？！如果‘火流星’砸過來，我們都會變成焦炭！”

“他追著歐斯卡去南門了，等他想來追我們的時候，海浪會處理好他的‘火流星’！”

“迪奧！”我用力的抓住了岸邊的纜繩，再一次抗爭了一下他的力量。

這一刻，我的腦子很清醒，我知道一旦我踏上那座通往海船的階梯，我便等於判了無期徒刑。雖然，我暫時想不出那種無期與在亞身邊有什麽差別，但是，本能的，我不想。

“我救了你的兒子，作為對我的報答，讓我走。”

腳步滯了一下，他轉過頭，“你對他就這麽死心塌地麽？”鷹爪一般的手指伸了過來，抓著我的肩膀，將我提到他的身前，他的臉色鐵青，血色的眼眸裏噴出了怒火，“你認為亞汀斯進城之後，會先去尋找他的兒子，還是來救你？！”

“既然你知道我做不了你的擋箭牌……”

“但是你是特蕾莎！”那句話讓我慢慢閉上了嘴，厚實的手掌覆在了我扯著纜繩的手背上，一支一支的將我的手指扳開，“你想活著，我也不想傷害你。”

他盯著我的臉，眼眸就像咆哮的怒浪。

“……這就是你對我的報答麽？”

“……你我都別無選擇。”那一刻，他掰開了我最後一根手指，將我推上了甲板。

狂亂的風吹著船身不住的搖晃，晃得我站不住腳，我立刻抱住了吱呀作響的桅桿。

“起錨！”

纜繩被切斷，頓時，船搖晃的更劇烈了，鹹濕的泡沫濺了我滿頭滿臉。

就在那時，銅門處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轟--

仿佛是什麽東西狠狠的擂在了上面，平整的門面上忽然凸起了一大塊。

轟轟轟--

一聲接著一聲，厚實的銅門在接連的撞擊中，像紙片一樣從中間被撕裂。

轟--

傾塌。

“殺---”灰頭土臉的士兵們出現在銅門的缺口，頃刻間，他們像潮水一樣湧了進來。

失去了銅門的阻隔，他們的吶喊仿佛就在耳邊。

“殺--”最前面那一騎揚起了手中的長劍，目標直指海船，血水從他的劍尖滴下來，像極了他左耳上那顆搖晃的紅寶石。

我緊緊抱著桅桿，緊緊的盯著他，心臟開始驚喜的狂跳。

亞……

煙塵後，那雙艷麗如酒的眼眸讓我眼眶有一瞬的發熱。張了張嘴，我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尖利的嘶喊，“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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