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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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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了片刻,倪喃雙眼平視前方,背脊挺直,全然一副要與對面交流的模樣。

“請問您是有什麽顧慮嗎?”倪喃反客為主,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麽,“難道是…待遇問題?”

尾音落下,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倪喃聲音平緩,看樣子好說話得很。

“這個不難,薪資方面我們可以面議。”

封閉的空間裏充斥著無聲的凝視,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被動處境,實在不是倪喃願意去繼續忍受的。

然而方才的話仿佛成了耳旁風,沈默了幾分鐘,依舊沒有聽到回應。

就在倪喃打算和對方攤牌的時候,門口卻突然傳來“吱呀”的響動。刺白的日光連同一道人影一起落進來。

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那裏,手裏握著個文件夾,斯斯文文。他倒是很開門見山,直接在倪喃身側的沙發落座,問了句,“怎麽稱呼?”

見這架勢,倪喃心裏了然,眼前這位明顯和剛才那大哥不是一個量級的。

她一來面試的,一沒簡歷二沒材料,麻瓜一顆,估計早被人看穿了。

見此,倪喃雙手撐在兩側,肩膀往下一沈,低低說著,“我就是看這裏漂亮,所以偷溜進來看看。”

她的聲音低軟,聽起來有些怯生生的。帶著歉意和難堪的面容,看起來和所有年輕不懂事的半大學生一個樣兒。

“我保證,下次不會再這樣了。”倪喃擡起頭,杏眼最惹人憐。

見此,柏易有些傷神。他平日最不愛和女人打交道,更何況還是一看起來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用他那架勢去唬人,真有些不厚道。

柏易淡淡勾唇,笑容有些公式化,“不必緊張,不論你是自己溜進來的,又或是別的什麽緣由,我們先生都不會追究。”

先生?原來他並不是這別墅的主人。

聽到這話,倪喃無聲嘆了口。她的眼皮微微下斂,指尖緊擰著衣角,看起來窘迫萬分。稍頓,倪喃試探著問了句,“所以您現在這是?”

柏易將手中的文件平攤在方桌上,“恭喜你,通過了我們的面試。”

聞言,倪喃啞然,這又是鬧哪出?

柏易還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把文件推到倪喃的眼皮子底下,“剛才不是說要面議薪資嗎,現在就可以詳談。”

薪資那番說辭不過是倪喃想要讓對方快點出現的借口,如今自己漏了餡兒,他居然也能好整以暇地和她這個“冒牌貨”好言好語。

眼下的狀況有些出乎倪喃意料,陰差陽錯進了這房間,不過待了會兒就有份工作邀約落在她頭上。

天上掉餡兒餅也不是這樣掉的吧。

面前白紙黑字,倪喃瞥了眼,看到崗位那一欄寫著生活助理四個大字。

“不好意思啊。”倪喃面容無奈,微聳了下肩膀,“我對當人保姆沒什麽興趣。”

說罷,她拎起包準備走人,然而還未站起身,便又聽得身旁的人開了口,語氣肅正地糾正道:“是生活助理,不是保姆。”

……

有什麽區別嗎?

“我們給出的條件很優渥,絕不會讓你失望的,確定不再考慮一下嗎?”

如果說這世上只有一樣東西可以讓倪喃停留,那麽一定是世俗最本質的欲望根源,錢。

她放松了提包的動作,再一次看向擺放在眼前的文件。

眸光下掠,直接落在薪資那項上。

或許人都是善變的,那一刻倪喃突然覺得,當個保姆什麽的,好像也沒那麽難以接受。

見到張梅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了,張梅註意著四周,看起來很不耐煩。

倪喃隔著老遠看見她,長長呼吸了一口,然後連忙跑了過去,“張阿姨!”

雨後的花園帶著些潮氣,倪喃步子急,不知何時踩了水坑,褲腿上沾了些泥點。額前的頭發因為沾過雨,被風一吹顯得亂糟糟的。

張梅看著小跑過來的倪喃,很是沒好氣,“跑哪兒去了!”

和記憶裏那個黑瘦尖酸的人一樣,有段日子不見,張梅還是那副模樣。看來這有錢人家的活兒也不好做,硬說她有什麽變化,那就是好像比往日還刻薄些。

秉持一個欠債人應有的自覺,倪喃把那點腹誹吞進了肚子裏,轉而用笑臉迎人。

“實在不好意思張阿姨,讓您多等了會兒。”倪喃捏著手機,還有些氣喘籲籲的。

“行了行了,趕緊把錢拿來,我可沒功夫和你在這兒耗!”張梅瞪著眼睛,臉上的皮膚松弛,從顴骨處凹陷下去,時不時瞥一眼身側,生怕被人看到。

倪喃見張梅沒有別的動作,無法,只能提醒道:“阿姨,那借條…”

手機轉賬顯然比線下要簡單得多,要不是為了借條,倪喃才不會跑這一趟。

然而一聽她這話,張梅卻來了火,“你得先把錢還我,我才能撕了借條啊!誰知道你會不會和你爸一個德行,拿了我的東西就跑!那我豈不是虧大發了!”

尖銳的嗓音極為刺耳,吵得人耳膜疼。

倪喃閉了閉眼,也不和她爭了,指尖在屏幕上飛速滑動了幾下。

“給您轉過去了,您收一下。”

聞言,張梅冷哼了聲,然而收錢的速度卻沒慢半分。她把手機重新揣回兜裏,口中嘟囔著些碎話,“聽說你在棲塢大學讀書?嗬,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本事呢。”

倪喃不想接她的話茬兒,又把話題扯了回去,“張阿姨,總共是三千兩百塊錢,今天我已經還清了,您看這借條,現在能不能還給我撕了。”

對於倪喃來說,比負債更致命的,是身後還有個填不住的無底洞。

倪志成好賭,欠了一屁股外債。當時不知道被誰忽悠著去做了什麽資金盤,說是能賺大錢。一心想著東山再起的倪志成跟著好幾個鄰居一塊兒幹,結果賠得連秋褲都不剩。

找了一堆小貸公司,拆了東墻補西墻,越欠越多。

說起來,這群被騙的人中就有張梅。只不過她比倪志成機靈得多,拉倪志成入夥兒後沒多久就及時抽身。反觀倪志成,被人騙得徹底。

眼下張梅這副姿態,倒把自己摘得幹幹凈凈。

好事兒從來與倪喃無關,而父債子還這種戲碼反倒天天在她身上上演。

張梅的眼球嘲諷地向上翻著,眼白上掛著紅血絲,倪喃甚至都怕她一個用力就把自己撅過去。

“一直吵吵什麽,又不是不給你。”張梅慢吞吞地從口袋裏拿出張紙遞給倪喃。

紅色橫杠的信紙皺皺巴巴的,邊角處有帶著磨損的折痕。上面歪七扭八地寫著幾行字,簽了名,按了紅手印。

倪喃接過借條,確認完上面的信息後,總算是松了口氣。她懶得再和張梅周旋,草草打了個招呼便轉身離開。

走了兩步,聽到她粗啞鄙夷的嘲諷。

“媽沒得早,脾性全跟了倪志成那個齷齪貨!”

“看那沒出息的樣兒,活該一輩子走不出鳳頭巷。”

耳邊字句清晰,但倪喃沒再回頭。

鳳頭巷那個破地方,魚龍混雜,本本分分的老實人不多,抽煙打架的二流子倒是不少。倪喃從小在這種地方長大,她自己什麽德行,用不著別人提醒。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倪喃不住校,高昂的學費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住宿這上頭,能省則省。

所謂家,不過是間簡陋的老房子。一個院兒裏好幾戶,公用的晾衣桿和水池,墻壁角落旁邊長滿了潮濕的苔蘚,生銹的水龍頭滴滴答答地往下滲水。

亂糟糟的雜草遮蓋了院子拐角,上面掛著不知從哪兒飄來的塑料袋。

倪喃推門進去,黑壓壓的屋子裏滿是酒氣,熏得人鼻子發麻。

似是習慣了這樣的場景,倪喃沒什麽反應,徑直往房間走去。路過客廳那個破破爛爛的沙發時,看到倪志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鼾聲震天。

他已經有兩個多月沒回過家了,今天淩晨回來了一趟,不出意外,看這樣子應該是白天又跑出去找人喝酒了。

倪喃沒有叫醒倪志成的打算,她推開房間的門,步子卻停了下來。

屋子裏一片狼藉,衣櫃門大敞著,衣服扔了一地。就連櫃子和床褥都是被翻過的模樣,枕頭套被人拆了,衣服的口袋外翻,書包也胡亂掉在床邊。

不知道的,會以為是進了賊。

倪喃在門口站了會兒,沒有動作。

整個房間裏,最值錢的要數那個已經變得晃悠悠的書桌。僅僅是因為,那張桌子的抽屜裏放著兩百塊錢。

這是倪喃打算用來交水電費的,如今也被人搶了個幹凈。

半晌,她扭頭看了眼身後睡得不省人事的倪志成。那個時候倪喃在想,如果他能一直這樣睡下去,也挺好。

一整天沒吃什麽東西,倪喃的胃有些抽痛。房間桌子上還放著半顆切好的蘋果,那是她早上出門時留下的。蘋果肉已經泛了黃,看起來蔫巴巴的。

倪喃疲憊地坐在床上,也不挑,拿起蘋果就啃。

口感並不好,味同嚼蠟。好在,尚可以裹腹。

丟了蘋果核,倪喃呆坐著沈默了幾分鐘。這裏隔音差,窗外隱隱傳來隔壁家小孩兒的哭鬧聲。她站起身關了窗戶,耳根子總算清凈了點。

床底有個不大的行李箱,被倪喃拖出來的時候上面還蓋了層灰。倪喃沒閑著,很快開始忙活起來。她把丟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撿起,東西少,行李收拾得利索。

倪志成醉得昏天黑地,對於倪喃的離開絲毫沒有察覺。

深秋的棲塢寒風逼人,倪喃拖著行李箱走在偏僻的巷道上。好容易走到公交站牌,她把行李箱放在一側,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銀行卡裏的三位數餘額少得可憐,學校發的助學金還剩下最後的113塊。倪喃留了3塊的公交錢,剩下的都給倪志成轉了過去。

[就只剩這麽多了,別來煩我。]

她拉了拉身上的外套,曲著身子蹲在路邊。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打在她臉上,沒一會兒又熄了屏。

反反覆覆了幾次,倪喃還是撥通了電話。幾聲撥號音後,對面接了起來。

“餵。”

“包住這事兒,還算數嗎?”

對面顯然有些沒反應過來,幾秒後才有回音。

“當然。”

“那,今天晚上可以嗎?”

又是幾秒的沈默,在倪喃以為要被拒絕的時候,對方開了口。

“可以,茵北路28號,這就是你的住處。”

作者有話說:

從今天起,開啟喃喃和時先生沒羞沒臊(bushi)的同居生活[doge]

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出自《史記·項羽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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