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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我的心也是肉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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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言蹊是什麽人?

整整一個街區的孩子王,大街小巷裏就沒人敢惹她,靠的可不是她那八百年不露一次面的父母,而是,她的拳頭。

她是從小和人打到大的,是他所認識的所有女孩子裏面,最不怕疼的。

能從她口中說出一個“疼”字,即使再雲淡風輕,也當是,到了無法想象的地步。

陸仰止心裏一慌,來不及思考那種心慌究竟是被什麽情感所驅使,他下意識就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沈著臉道:“我現在就帶你離開,找醫生把它取出來,你的手不會有事,嗯?”

說什麽“壞死”,他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她的手骨頭壞死?

唐言蹊只是掙紮一下都覺得筋脈和皮肉扯著刀鋒,索性也不動彈了,低垂著眼瞼,“好吧。”

“剛才我怕你看到會擔心,所以沒想告訴你。”唐言蹊想了想,又道,“不過,好像是我想多了。”

睿智如他,肯定早就察覺到了她手裏的不對勁。

漠不關心,就是他給出的回應。

好似有一把重錘狠狠敲在了男人的胸口,震得他整顆心都在發疼,“言言,不是的。”

他想說,不是的,他不是不關心她的傷口和身體。 只是剛才情況危險,她還一直攔在他面前不讓他帶莊清時離開——那無理取鬧的樣子,著實是激的他心浮氣躁,再加上周圍紛飛的戰火煙塵,他是該有一顆多大的心才能在那種隨時都能要了他們三人

命的節骨眼上思考她詭異的言行舉止?

而且她突然出現在這裏,就已經給了他不小的沖擊。

她本該在家裏好好安胎養身體,居然跑到這刀槍無眼的交戰區裏來!

這他媽是鬧著玩的嗎?!

陸仰止為了這事心裏還憋著一股火氣沒發,此時此刻各種情緒扯著他的心臟,慌張,憤怒,心疼,他第一次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面對她。

“不是的?”身後,墨嵐低低笑了,“那敢問陸三公子,你真正把她當什麽?”

男人表情冷漠,回過頭,眸光宛若淬了寒霜的刀,剜過滿臉似笑非笑的墨嵐,冷聲道:“我和我女人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多管閑事,她,更輪不到你這種畜生來染指!” 墨嵐抹了下被他打得有些出血的嘴角,不緊不慢,風雅如初,“陸仰止,論臉皮我也真是沒見過比你厚的。剛才你說她裝病的時候、丟下她帶著你未婚妻往外走的時候怎麽記不得她是你女人?怎麽不想

想她會不會被除了你以外的其他畜生染指?現在開始和我掰扯這些,不嫌晚?” “只有莊清時的傷是傷,莊清時的痛是痛,還是說,不會哭的孩子就是沒有糖吃?”墨嵐越說越狠戾,“因為言言從來不和你說委屈,因為她有什麽都想自己解決不願意給你添麻煩,你就能忘了她也是個

女人也需要人照顧是嗎?!”

唐言蹊心裏如被什麽戳中,痛得痙攣。

平靜如死水的眼波也隱隱開始晃蕩,“別說了……”

她擡起左手,捂著眉眼,輕聲道:“墨嵐,別說了……”

每說一個字,就好像是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我他媽從小看著她長大。”墨嵐何曾見過她這樣委屈的時候,說到怒處,一拳就招呼了上去,“你算個什麽東西!”

餘光裏,屍體還孤零零地埋在廢墟中。

那慘象更加刺激了墨嵐,如果不是出門匆忙沒有帶槍,他恨不得現在就一槍斃了陸仰止。

陸仰止渾身是傷,行動不比對方靈敏,驀地擡手擋住他的突襲,自己也被打得退後幾步。

可,他帶了槍。

猛地從腰間抽出手槍,迅速瞄準了墨嵐,語氣淩厲撲面,震山撼岳,狠絕非常,“剛才,你是哪只手碰了她?”

墨嵐的身形頓在原地。 看到唐言蹊那張煞白了臉色的容顏,他的瞳孔裏劃過深邃的光,擡眼與陸仰止對視,“兩只手都碰了。”看到男人山崩地裂似的表情,墨嵐心裏更是痛快,冷笑道,“親也親過了,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

——你不是知道嗎?”

你不是知道嗎。

陸仰止倏爾攥緊了拳頭,骨節“咯吱”一聲響。

是,他知道。

五年前,他們什麽都做過。

“你女人的滋味好得很。”墨嵐好像根本不怕激怒他,又好像根本就是為了激怒他,“可惜這麽好的女人,你配不上!”

一股濃烈的戾氣碾過男人的神經,陸仰止擡起槍,理智淹沒在滔滔怒意裏,渾身的血管近乎爆裂,“墨嵐,我會讓你用你的下輩子和下下輩子都來後悔你今天的一言一行!”

“呵。”墨嵐眼裏挑釁的笑意更深,“我賭你今天開不下去這一槍。你最好今天殺了我,否則你的女人遲早是我的。”

他太清楚哪裏是這個男人的痛腳。

因為是彼此的對手。

也因為,他們太像。

果然,說完這句話,就看到對面男人的五官線條仿佛被一股重力扭曲,青筋在他的額頭上跳躍,張弛之間殺氣凜冽,“墨嵐!”

扣動扳機的聲音和他暴怒的語氣比起來,都顯得沒那麽可怕了。

“住手。”

疲倦蒼白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很小,卻入了男人的耳。

怕他沒聽見,唐言蹊又重覆了一遍:“住手。”

語畢,她人已經站到了二人中間。

男人眼尾一緊,生怕擦槍走火,及時按下槍口,鳳眸裏光芒深諱危險,“言言,你要護他?”

唐言蹊對上陸仰止的眼眸,淡若止水,“如果我說是呢。”

細軟溫和的眉目間,是絲毫不退讓的冷。

最後一根理智的神經驟然崩斷,陸仰止有一瞬間後悔自己沒直接動手,還給了她說話的機會。

陰沈沈地盯著她的臉,眼前卻不期然劃過她被墨嵐壓在墻上親吻、而她卻沒反抗的模樣。

陸仰止只覺得心裏的戾氣壓不住地往外湧,“言言,讓開,我不想傷著你。”

女人盈盈一笑,“言外之意,如果我執意站在這裏,你打算連我一起弄死?”

後方,墨嵐沈聲開口:“言,聽他的,去一邊呆著。我不喜歡我的女人擋在我前面。”

“我的女人”四個字無疑又在陸仰止僅剩不多的冷靜上補了一刀。

現在的場面看起來確實很像他們兩情相悅,而陸仰止是那個要棒打鴛鴦的惡霸。

男人望著她,緩慢地開口:“你知道他是什麽人,你知道他犯了法,你知道他做的這些事情,遲早都會被處以極刑。”

這話沒在唐言蹊的心上激起半點波瀾,她還是那副不驚不怒的眉眼,“我知道,那又如何?”

“他的是非對錯有刑法來衡量。陸仰止,捫心自問,你這一槍打下去,究竟是為了公道,還是為了你的私情?”

陸仰止扯了下唇角,眼神絞在她身上,“為了什麽重要嗎?言言,護著一個死刑犯,你對得起那些被他抓起來折磨殺害的受難者?”

“他們和我什麽關系,我為什麽要對得起他們?”唐言蹊淡淡回望。

說不上緣由,陸仰止在她眼裏看不到任何東西。

沒有喜悲,沒有情緒,只有冷漠,一望無際的冷漠。

曾經的她,不是這樣的。

她會笑會鬧,生機勃勃,看似不講道理,卻總是善良得讓人心疼。

如今,卻也說得出,“他們和我什麽關系,我為什麽要對得起他們?”這樣的話了。

唐言蹊腦子裏想的沒他這麽覆雜,只是幾天前爸爸對她說的那番話——

人老了,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失去的東西變少了。你不是膽子小了,你只是失去了很多東西,所以能失去的東西越來越少,每一件也就隨之變得比從前更加重要。

她才不想再當天字第一號大善人。

倘若她對別人善良,代價是付出身邊人的性命。

那麽,這樣的善良,要來何用。

天真不能拯救任何人,不能。

“你不是說,你和墨嵐也早就沒關系了嗎?”陸仰止把語速放得很慢,字音從深喉裏冒出來,駭人得很,“還是,你們之間,確實有什麽親密於陌生人的關系?”

唐言蹊被他陰陽怪氣的質問問得頭疼,“我不想和你吵架,你不是要帶我走嗎?走吧。” 陸仰止卻不願放過這個問題了,擡起她的下巴,將她臉上疲憊懶散的神態收進深邃的黑眸,恨不得碾碎,“你覺得我想和你吵架?言言,我現在很生氣。不管是為了什麽,你最好不要在這個時候護著他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會瘋,懂嗎?”

他用那麽冷靜的語調說著“我會瘋”三個字。

若非唐言蹊離他這麽近,幾乎不信那是他說得出的話。

她靜了幾秒,問:“你為什麽非要殺了他不可?”

聽不出什麽異樣,就像單純的好奇,有此一問。

男人瞬間冷下臉,“動我的女人,他該死。”

他的女人……

“喔,是我糊塗了。”唐言蹊想起什麽,擡手揉了揉眉心,失笑,“被他抓起來折磨的受難者——你不如直接說莊清時。”

怪不得他這麽生氣。

她可還記得剛才她僅僅是故意罵了莊清時幾句,男人就直接一巴掌打回來了。

像陸仰止這種有權有勢的男人,對自己的女人都有種常人難以理解的潔癖和占有欲。 她雖然不知道陸仰止對莊清時是什麽感情——也許稱不上感情,單純的感恩或者什麽別的都好,她也懶得去管。不過好歹莊大美人名義上也是他的未婚妻,還救了他的命,對陸三公子這種淵渟岳峙的

君子來說,知恩圖報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麽。

“言言,不要顧左右而言他。”陸仰止面無表情,“你和他既然沒什麽特殊關系,應該也無所謂他今天是死是活,除非你舍不得你的……青梅竹馬。”

空氣似是凝固了。

良久,唐言蹊笑出聲,笑聲越來越放肆。

她是真的覺得好笑,忍不住就這麽帶著笑意看著他,眼神探究,“你是單純在激我,還是真的,就這麽不信我?”

男人一怔。

握著槍的手指寸寸收緊。

“陸仰止,你想為莊清時報仇直說就好。”她清明的眸光射進他幽深沈黑的眸,開口,“沒必要把臟水潑在我和墨嵐身上,非要給我和他按個什麽暗通款曲的罪名。這樣真的,挺不男人的。”

“這和清時沒關系。”男人皺眉,“只是因為你。”

“因為我?”唐言蹊看著他,“因為我什麽?因為我沒力氣反抗被他占了便宜,還是因為他胡說八道了幾句話?”

陸仰止覺得一口氣堵在嗓子裏不上不下,沈聲道:“因為你一見他,就變得反常。”

“一見他就變得反常的是你不是我。”唐言蹊無動於衷,“介意他的人是你不是我。”

眼看著男人英俊的臉上出現絲絲皸裂的痕跡,她挪開視線,話音仍舊平和,“陸仰止,你其實很介意相思的身世,對吧。”

話音一落,整個地牢都死寂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仿佛外面炮火連天的轟炸聲都在須臾間消失的一幹二凈。

男人耳畔只有她無喜無悲的一句,你其實很介意相思的身世,是吧。

唐言蹊重新看向他,目光說不上有什麽攻擊性,卻正是因為太平靜太悲涼,所以太容易滲透到別人心底。 她笑得也一樣涼,“當年的事,說實話,我不清楚是怎麽回事。我只記得我醒過來的時候……”唐言蹊自己說著都萬分艱難,索性不說了,“總而言之,是我對不起你。但是選擇接受它的是你,我從始至

終都沒有強迫你非要原諒我。你完全可以把我當成一個背叛了你的、臟了的女人甩掉,雖然那時候我們根本還沒在一起,追究到底也算不上是我背叛了你。”

“如果你直接甩了我,我可能還會覺得你是個爺們。”她道,“也比這樣明面上原諒我,實際上找到個機會就要潑我一盆臟水要好。就好像我和他睡了一次就要和他睡一百次一千次一樣。”

“那件事我也很愧疚,愧疚到我覺得自己需要對你更好、付出更多,才能彌補對你造成的傷害。”

“可是。”唐言蹊輕輕擡起右手,那刀鋒刺目。

陸仰止光是看著都痛得厲害,她的表情卻沒變過分毫,“我以為這樣,你總也該信我了。”

“我一直就很好奇。你的知恩圖報為什麽從來就用不到我身上。” “還是,只有別人對你的付出才叫付出?”她還是笑著,“你說我沒心沒肺,那我倒想問問你了,我的沒心沒肺,是不是剛好直接給了你可以忽視我的借口?我對你的彌補心態,是不是剛好直接給了你可

以不把我唐言蹊當回事的借口?!”

陸仰止被她一句一句說得渾身冰冷。

他慌亂地握住她的手,想把她摟緊。

可是女人卻不動聲色地掙開他。

他也不敢太用力碰她,生怕再牽扯到她的傷口。

唐言蹊也累了,長舒了口氣,低笑,“如果這樣都不能讓你相信我,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

“你知道,那是誰的屍體嗎?”唐言蹊瞧著不遠處的廢墟,目光空洞。

陸仰止凝眉,回頭看去。

廢墟之下,那具不知名的屍體已經僵硬了。

他的腦海裏迅速劃過什麽念頭。

快到根本抓不住。

唐言蹊也不指望他會回答,輕聲開口:“那是顧況。”

男人的眸光狠狠一顫。

一種難以形容的滋味像藤蔓一樣纏繞在他的心臟和氣管上。

慢慢拉緊、拉緊,直到呼吸困難。

他尚且覺得窒息,難以想象,眼前的女人是何種心情。

可唐言蹊的表現卻和他的想象相去甚遠,她很平靜,平靜得看不出來一丁點反應。

又或者說,這已經超出了平靜——

是種,被抽離了所有情感的、心如死灰的樣子。

他再也顧不上那麽許多,其實她不必再多說什麽,他也懂了,猛地把女人裹進懷裏,“言言。”他沙啞的嗓音落在她耳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是我親手殺了他。”唐言蹊道,“你問我為什麽不開槍打死墨嵐,”她笑,“因為我下不去手了。”

笑著笑著,眼眶就紅了,“陸仰止,我的心也是肉長的。” “我肯為了你殺了我從小到大的玩伴,無非就是因為我不想看到你帶著你的救命恩人死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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