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淩空的臉也算不上醜，他的五官比例很好。但他的臉卻像是陰陽兩極般被分割成兩半，一半白一半黑，而本該平滑的皮膚上，卻有幾道疤痕般的凸起。這若是生在平常百姓家，頂多也就是相貌異於常人，但是在盡是美人的皇室貴族中，以及先前對他的容貌極盡想象的原崢面前，這張臉就醜得無法直視了！

朱鸞看著淩空的臉，調侃道：“比起小時候，你這白的更白，黑的更黑，也更加醜了。”盡管這樣說，但朱鸞的眼裏卻沒有半分嫌棄，那雙盈盈美目中，流露出的盡是深情與癡迷，她摸著淩空的臉，“皮肉色相皆是虛妄，我在意的僅僅是你這個人，但如果有下一世，如果能有下一世，你可一定要投生到一個好看的身體裏。”

“我答應，下一世，一定給你看我最好的一面……”

原崢默默地退出寢宮，一轉身卻看到了正頹廢地坐在臺階下的原止。想起淩空的臉，再看看如今頹喪的師弟，原崢一時有種不知該說什麽的荒謬感。

他索性坐到了師弟身邊，道：“我剛剛看到了太子的臉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麽……”

還沒說完，就見師弟擡起頭，目光幽怨地看著他，“情人眼裏出西施，師兄你這個沒有經驗的老人家是不會懂的。”

原崢無語了半晌，道：“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不喜歡他吧！”

聞言，原止怔怔道：“我本來並不將他看在眼裏，但當他的面具被我打落，當他的眼睛與我對視的時候，我就覺得好熟悉好熟悉，好像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

原崢沈默了一會兒，道：“這會不會是錯覺？”

原止聞言憤怒地看向自家師兄，“師兄，我沒想到你竟是如此的膚淺，我喜歡淩空，是因為透過他的身體看到了他美好的內在！你師弟我是那種只註重外表的人嗎？”

原崢：……

這真的是他那個極註重外表的師弟？不會被妖怪附身了吧？更何況，第一次見面就發現了太子美好的內在？如果自家師弟當真有如此敏銳的洞察人心的本事，如今也不會跟太子搞得這麽僵了！

“我要回靈山了，你跟我一起走吧！”原崢道。

“我不回去，淩空身上的毒還沒有解開。”原止拍了拍額頭，重新振作起來，此時天朗風清，陽光破開雲霧落在他身上，將他那頭披散著的碎發映成橘紅色，他側頭看著原崢，眼裏滿是鄭重之色，“師兄，我要留在這裏。”

小師弟從來都是張揚恣意的，原崢很少見到他如此鄭重其事的模樣，雖然很是欣慰，但原崢卻不能容忍他為了一個男人，一個命不久矣的男人繼續任性下去。

下一刻，原止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家師兄，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原崢接住自家師弟，搖頭嘆息道：“你忘了，我才是師兄。而且，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雖然他一直醉心於醫術，平日裏疏於修煉，但若論閱歷和城府，原止這個師弟只怕要再修煉十年才能趕得上現在的他。

很好，原止終於被別人以為了他好的名義坑了一回……

在原崢拖著被藥倒的自家師弟會靈山的時候，靖國公帶著夫人踏進了太子府。

一見到是最疼愛自己的祖父祖母，朱鸞心裏的悲傷與難過再也抑制不住，撲到祖母懷裏嚎啕大哭，淩空引著靖國公出去，將空間留給了朱鸞和她的祖母。

直到朱鸞苦累了，消停下來，靖國公夫人才拍了拍懷裏孫女明顯消瘦了下來的脊背，嘆道：“我的鸞兒，就算太子不久於人世，你又何苦……”

“祖母，我也不想啊，可是我沒辦法啊！”朱鸞從祖母懷裏擡起頭來，面上淚水漣漣，一雙原本清澈水靈的美目哭得紅腫，“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淩空死掉，我做不到！”

“可是，那麽多人的性命……”

“他們本來就該死！如今能為夫君獻上性命，也算是大功一件。”

靖國公夫人聞言吃了一驚，看著孫女眼裏露出的狠辣，更是悲從中來，她的孫女啊，本來優雅又驕傲的郡主，如今卻滿身血氣，殺人不眨眼，她本該像只鳳凰一樣翺翔於天，如今，這只鳳凰跌落地獄，變成了奪走無數性命的修羅！叫她如何不悲，如何不傷？

朱鸞說完那句話，看著祖母驚駭的樣子，心裏就後悔了。其實，她心裏又何嘗不怕？上輩子，她雖仗著家世地位囂張跋扈，但心性卻天真無比，手裏幹幹凈凈沒沾過半條人命，而這一世重生而來，她將上輩子害過自己的人一一算計了個遍，就算是將人弄死，也都是借刀殺人，何曾自己動過手？

當她將那些地痞流氓綁在小宅院裏，當她看著那些人渾身顫抖著倒下去、身體開始發黑發爛的時候，她心裏的恐懼與後怕又有誰能知道？

剛開始的那幾晚，她躺在床上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睡，就算是睡著了，夢裏也全是那些人瞪大眼睛，不甘與怨恨地看著她的樣子！將她生生嚇醒！

只有躺在淩空身邊，只有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那些人都該死，這一切都是為了淩空！只要淩空能夠痊愈，別說是那些該死之人，就算是朝著無辜百姓下手，她也在所不惜！只要淩空能夠好起來！只要淩空能夠好起來！

只有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自己只能這麽做也必須這麽做，她心裏才會好受一點，才有勇氣面對自己越來越冰冷的身體和體內日漸妖魔化的異變。

天知道每晚她有多想靜靜地靠在淩空懷裏，他身上有令她安心的氣息，只要躺在他懷裏，她就可以忘記所有的事情，可以假裝自己依然還是過去那個跋扈卻天真恣意的郡主！

可是她不敢，不敢啊！她怕自己只要一近身，她那過於冰冷的身體就會將淩空凍醒，然後發現她的異常！即使每晚淩空都中了迷藥，她也不敢去賭，一是害怕，二是擔憂，害怕淩空發現她的異常後會厭惡她，擔憂淩空本就虛弱的身體會被她凍傷！

因愛故生怖，因愛故生憂！她從來沒有如此清醒地意識到這兩句話的含義。

可不管她心裏有多害怕，這條路都必須一直走下去，直到淩空痊愈，等到那個時候，她就不用再殺人了，也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她就這麽一直催眠自己，直到後來，她越來越冷靜，下手也越來越幹凈利落，每日夜晚也不再做噩夢，而淩空體內的毒素，也越來越少……一切似乎都往好的方向發展，但朱鸞心裏明白，自己已經不再是過去的自己了，她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心境了。可她心中遺憾，卻從未後悔！

思及此，她抹去臉上的淚水，揚起笑臉道：“祖母不用再為我難過了，我現在很好，夫君更沒有因此事誤會我，我終於找到了值得我付出一切的人，我不後悔，永不後悔！”

聽到孫女斬釘截鐵的話，看著她臉上因為堅毅和幸福而煥發出的光彩，靖國公夫人心中悲喜交加，險些落下淚來，她抹了抹眼角，嘆了一口氣，道：“我記得，你以前不是最心悅長相俊美的四皇子嗎？怎麽後來，就突然吵著要嫁給太子？”

想到孫女也許早就知道，太子壽數無幾卻依然不顧一切要嫁給他，還弄出這麽的事情，她就難過得不能自已。

聽了祖母的話，朱鸞的眼神一下子放空，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當她看著淩空親自選了塊風水寶地埋葬了自己的屍身後，就發現自己無法離開他百步遠，於是便以魂魄的形式一直跟著他，看著他每日勤勉讀書習武，對待自己比對待手下還要嚴苛；看著他去平息叛亂，戰場中的身姿比任何人都要神勇瀟灑；看著他披著大氅從雪地上走過時，彎腰將地裏一只快要凍死的小鳥攬在懷裏時的柔軟……

早在上一世的時候，她的心就不知不覺地落在了他的身上，無關相貌，亦無關身世。

“也許我們的緣分，早在上一世就註定了……”朱鸞喃喃道。

她曾經幻想著，等淩空解毒以後，他們就一起去游山玩水，一起在半夜的時候爬上山，然後相依偎著等待日出，幻想著用過晚膳後，他們就牽著手，一起繞著太子宮裏的芙蕖池散步，然後爬上屋頂，並肩看黃昏時的萬丈霞光……

也許到那個時候，他們還會有兩個可愛的孩子，淩空抱一個，她抱一個，他們在夜幕降臨時坐在草地上，一起等待每一顆星子的出現，而白天的時候，淩空可以教孩子習武，她可以教他們詩詞歌賦，然後她和淩空可以一起做兩個孩子的考官，看著他們被題目難住的時候，和淩空相視而笑……

可惜，這樣簡單的幸福，卻註定無法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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