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廚房無聲硝煙，後院氛圍更加緊繃。

程琉站在廊道上，轉頭看著臉上還殘餘明顯疲憊青黑的程歸：“故意騙父母？我真以為你在A市。”

程歸低頭不語，他不騙父母不行，程琉一打電話回家就知道了。

“現在在S市做什麽？”程琉問他。

程歸沈默半晌，才蹦出一句話：“不用你管。”

“我連知道的資格都沒有？”程琉靠在廊道墻身，抱著手反問，“非要我和爸媽他們說。”

“別和他們說！”程歸倏地提高聲音，“說了又要找你。”

“找我怎麽了？”程琉伸手捏起程歸下巴，讓他擡頭看著自己，“你是我弟弟。”

“我不想要你管。”程歸臉色發青，“你開你的公司，我找我的工作，我不需要你當扶弟魔。”

程琉松開手，忽然一巴掌拍程歸腦袋：“成天在琢磨什麽東西？”

“爸媽在家總是要你幫我，你要幫我一輩子？”程歸咬牙偏開臉，“我是沒什麽用，但我有手有腳餓不死。”

以前父母為了送他和二姐去縣裏讀書，把程琉留在鄉下讀初中，結果一年沒讀完，學校要倒閉，家裏又沒錢支付插班費。

如果不是那年程琉參加中考得到了狀元，還不知道後面什麽結果。

外面的人都覺得程琉天賦高，輕輕松松就能學好，甚至連父母也這麽認為。他們也不想想那個鄉下初中只有兩個老師，一個教數學語文，一個勉勉強強教物理化學，都沒人教英語，只會讀二十六個字母和幾個不標準的單詞，再天賦高的學生也學不好。

是程琉自己跑了一遍，找到一戶家裏有在縣裏剛中考完的孫女，借來了各種免費的舊書。

後來周末去縣裏二手市場淘來了一個八塊錢的mp3，去兩元店裏買了一副劣質耳機。之後自己偷偷跑到網吧，請旁邊打游戲的人喝了杯可樂，研究了一下午，終於下載到了英語教材音頻。

她就靠著這些資源才學了出來，前後距離中考大概只有三個月。

程歸之所以知道這麽詳細，是因為那一天他就跟著程琉，看著她想方設法為中考做準備。

也是那時候，程歸意識到他姐和家裏人、周圍人不一樣。

在父母只會唉聲嘆氣，看著他姐說對不起的時候，程琉已經決定直接參加中考，並且去搜集資源。

最有意思的是，那天程琉身上的二十塊錢，是因為父母實在覺得對不起她，所以給了她這麽一筆‘巨款’，讓她帶著弟弟去吃雪糕。

甚至最後回家的時候，程琉還沒忘買根雪糕給他。

程歸當時年紀小，到現在很多事情已經記不清了，但一直都記得那天的事。

一直到程琉得到市重點中學的橄欖枝，他們家開始頻繁收到她的獎學金，之後程歸和他二姐程立夏也免費得到了市中學的名額。

市裏的中學很有錢，競爭又激烈，經常為搶一個好學生打破了頭。

程琉去了市第一中學，這裏除去官方的獎金外，還有校友設立的各種名目獎學金，程琉把這些都拿了個遍。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家再也不用為錢發愁了。

明明隔了好幾年，程歸去市一中讀書的時候，還是能聽到各種老師提起程琉，可惜除了程琉，程家人都普普通通。

二姐安安穩穩讀完了普通本科，考上了編制，去當老師。

他剛畢業半年，現在……還找不到任何目標。

有時候程歸聽著身邊人提起神隱科技，都會恍惚。

程琉太不像程家人了。

他知道程琉公司出事後，一開始想打電話，但又覺得自己打電話過去也無濟於事，反而耽誤她時間，最後還是放棄聯絡。

不過他姐果然永遠不會輸，如今完美打了翻身仗。

“程歸。”程琉皺眉，“家裏就你沒有畢業，爸媽擔心不是正常？”

“不正常！”程歸怒道，“他們要靠你一輩子，我不能！”

程琉站直，難得有點生氣：“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了，你對爸媽是不是有意見？”

客廳內端著最後一道菜出來的季朝舟聽見後院傳來程琉的聲音，下意識朝那邊看去。

站在餐桌前擺筷子的賀柏擡頭：“跟著學姐這麽長時間，我還沒見過她生氣的樣子。”

季朝舟放下菜，並不搭理賀柏，他沒有去後院找程琉，想讓他們談完再出來。

但後院的門應該沒有關，在廚房聽不見，現在站在客廳內，可以模糊聽見程琉和她弟弟交談的聲音。

“我以為你前幾年是青春期，才對爸媽看不慣。”程琉問他，“你現在也不想和我扯上關系？”

“我就是對他們有意見。”程歸盯著程琉怒道，“初中都不舍得花錢讓你去，幹什麽還要對我們好？他們把你當搖錢樹，你看不出來？”

程琉反應了一會，才費解問：“就因為這個？”

“這個還不夠？你還想要他們讓你給我安排工作，給我買房才行？”程歸惡狠狠道，“小心我吸你一輩子血！”

“……”程琉無語了良久，才緩緩道，“你成天都在瞎想什麽？我決定直接參加中考前一晚，爸媽都向親戚借好了插班費，是我覺得太浪費了，不然你哪來的雪糕吃。”

“什麽？”程歸楞住，“我明明聽見隔壁鄰居說爸媽讓你不讀了。”

“那家鄰居的話你也信？”程琉嘖了一聲，“他們家看我們不爽，專門說壞話。”

“那爸媽只帶我和二姐去縣裏讀書，沒帶你去。”程歸懷疑程琉不是親生的很久了。

“哦，這個啊。”程琉有點得意道，“因為你們倆太笨了，所以才需要去好點的學校開化。”

程歸：“……”

“你在s市幹什麽工作？”程琉打量他，隨口推鍋，“賀柏說你在流浪。”

程歸咬牙指著自己胸口工牌：“我有工作！”

“在哪？”程琉問他。

“在……”程歸突然有點洩氣道，“房屋中介公司。”

程琉扯了扯程歸身上的廉價西裝：“穿的什麽東西？狗肚子裏吐出來的一樣，我看你那中介公司也不怎麽樣。”

“你穿得也好不到哪裏去。”程歸擡頭看著程琉身上的衣服，“我這套西裝要三百塊。”

程琉‘哈’了一聲：“我這件衛衣就要兩百多，褲子也一百，襪子都要十塊錢一雙，加起來比你貴。”

程歸無語：“……這不是你去年的衣服？”

“話多。”程琉伸手搭在她弟肩膀上，帶著他往客廳走，“明天帶你去買身好的，我聽說最近有家食品鑒定所在招人，你過去看看。”

程歸學的就是食品安全專業。

“你別開後門。”程歸皺眉道，“我沒發現有哪家鑒定所招人”。

“開什麽後門，他們筆試、面試好幾輪，我之前在朋友圈看到的。”程琉提醒他，“多有個渠道知道消息，不算走後門，其他靠你自己爭取。”

剛走進客廳，程琉聞著味道就餓了，連忙坐下來。

這次程歸坐在程琉身邊，賀柏和季朝舟坐在了一起。

賀柏主動給程歸夾菜：“有什麽事說開就好，來，多吃點菜。”

程琉順嘴誇心上人：“這些都是朝舟做的，肯定好吃！”

賀柏側身推了推眼鏡，克制自己翻白眼的沖動，維持斯文英俊的外表，笑道：“這是大家共同的功勞。”

旁邊季朝舟沒有夾菜給任何人，只有程琉不停夾菜給他。

“為什麽你會覺得你父母把程琉當搖錢樹？”季朝舟忽然問對面的程歸。

“啊？”程歸擡頭楞楞望著季朝舟，半天沒說出話來，從之前在門口開始，他就一直不怎麽敢正眼望著季朝舟，太耀眼了。

賀總助穿著昂貴西裝，帶著大百萬的腕表，最多讓程歸覺得不是一個階級的人，但季朝舟直接讓他覺得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就是誤會。”程琉插話道。

季朝舟淡淡掃過程琉：“我想聽他說。”

程家姐弟下意識放下筷子，挺直腰背。

“之前應該……是我誤會了。”程歸有些尷尬解釋了一遍。

季朝舟看向程琉，他之前聽到的分明是她美化過的版本，他一直以為程琉是不想浪費錢，所以直接參加中考，從未想過是家裏出不起插班費。

對面的程琉絲毫沒有覺得難過，甚至開始吹噓：“那瓶可樂，開啟了我對網絡的興趣，今天能有神隱的發展，離不開當年那位喝了我可樂的大哥。因為他下好的音頻，我才順利去了市重點。”

季朝舟垂下眼，她總這樣。

有時候，分不清她哪句話是真的是假的。

也不對，程琉不愛說假話，她只是擅長話術，掩蓋掉關鍵信息，如果沒人問，她便不答。

“我今天去拜訪了幾家車企，明天整理好就發給你。”旁邊賀柏出聲道。

“行，你直接發我郵箱，具體的情況……”程琉想了想，“明天下午四點再和我說。”

賀柏筷子一頓：“是要給弟弟購置西裝？我正好認識一家不錯的私人定制店。”

“我不需要那麽好的西裝。”程歸拒絕道，“差不多就可以。”

程琉也同意：“買件好的去面試就行，不用特別貴。”

“那我陪你們，西裝這方面我有經驗。”賀柏笑道。

程歸下意識轉頭去看他姐，程琉則眼巴巴看著對面的季朝舟。

“嗯。”季朝舟握著筷子，應了一聲。

程琉這才繼續美滋滋吃飯。

整張餐桌前，就程歸一個人不明就裏：什麽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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