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的時候，湯芳露沒有坐電梯，而是走樓梯下去，想著順便鍛煉。

她走到二樓腳步忽然一頓，今天季朝舟又來公司了，他最近似乎在研究什麽新香。

湯芳露一想到這，心中有些癢。

染山第一瓶彌渡並不是在染山實驗室做出來的。

當初季朝舟接手染山，一幹人不滿，覺得他太年輕，對香的研究不深，結果他直接拿出了彌渡。

染山所有調香師啞口無言，那天當場全票通過“彌渡投入生產”的提議。

湯芳露能在這個行業這麽多年，對香水的熱愛毋庸置疑，她一直想見證一款經典香水的誕生。

最近季朝舟幾次在實驗室調香，她猜對方是不是有了什麽靈感。

想到這，湯芳露腳尖一轉，推開二樓的通道門，往季朝舟的實驗室走去。

他果然在調香。

湯芳露站在玻璃門外，看著裏面立在實驗桌前，安靜望著試驗瓶的俊美青年，不得不感嘆造物主的偏愛。

青年修長指尖落在墨色精油瓶上，瓶口在他手中轉過一圈，始終沒有拿起來，像是在思考什麽。

湯芳露更加確認季朝舟有了靈感，在調新香，她一時激動，甚至忘記敲門，直接拉開門走了進去。

“……”

五秒過後，湯芳露屏住呼吸，重新退了出去。

一出來，她重重吐出一口氣。

從之前的澀苦，到今天的澀酸，季朝舟這是要調什麽新香？

難道這就是天才調香師和普通調香師的區別？擅長從刺激的味道中挖掘香氣？

實驗室內的季朝舟察覺動靜，擡眼看向門外。

湯芳露整理好心情再次走進實驗室，再次聞到裏面的澀酸香，她問對面的青年：“季師，這是在調什麽新香？”

“隨便調調。”季朝舟收回手，將原本敞口的香水瓶封住，實驗室內的味道頓時變淡。

湯芳露也是過來順道看看，問了句就打算離開，卻忽然發現實驗室鋪天蓋地的酸澀苦香散開後，混著絲甜，極淡，但始終在，經久不散。

她眼前一亮，這股甜和普通的花果甜香完全不同，淡、清，像是一縷四月的風，轉瞬即逝，又因為在澀酸過後，這股甜聞著更加勾人心魄。

到底是天才調香師，所調配的香就是與眾不同。

“季師，這香……”湯芳露有點激動，仿佛已經看到未來又一款經典香水出世，雖然這估計只是剛配出來的，後期還有很多調整。

然而，站在實驗桌前的季朝舟已經將香水收了起來，既沒有丟進廢棄箱，也沒有放進留存冷櫃，他脫掉白大褂，將那小瓶香水放進了口袋，準備離開。

湯芳露下意識讓開位置，看著季朝舟欲言又止，但他明顯不想談剛才的新香。

奇怪。

湯芳露望著季朝舟離開的背影，沒有立刻走出實驗室，她往裏走了走，再仔細嗅著殘留的香。

——澀、酸、甜。

這香……不知為何讓她忽然想起自己年輕時候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患得患失，又期待盼望。

……

季朝舟走出染山大廈後，將那一小瓶香水拿了出來，垂眸看了片刻，最終放回口袋，沈默走回別墅。

走到別墅那條路時，天已經差不多黑了下來，路燈瞬間全部亮起。

季朝舟目光落在大門前那道身影，忽然怔住：是程琉。

她蹲在五號別墅大門前，身邊放著黑色背包，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極長，顯得有些孤單。

季朝舟抿唇望著門口的人，快步朝前走，臨到別墅時，又放緩腳步才走過去：“你在這做什麽？”

“你回來了！”程琉正蹲在大門口思考工作上的事，聽見聲音擡頭見到季朝舟，臉上頓時帶上笑，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她起身問道，“你今天去染山了？是不是這裏太吵？”

“……不是。”季朝舟視線落在她手裏拎著的背包，緩了緩情緒，再次問她，“你在這做什麽？”

“哦。”程琉朝六號別墅指了指，小聲道，“裝修隊把樓梯打掉了，一樓全是灰，二樓上不去，我能不能在你家住幾天？”

其實她還可以爬梯子上二樓，裝修隊特意留下的，但程琉突然覺得自己這幾天腿腳應該不好。

季朝舟沈默許久，走到門鎖前，打開蓋子，露出裏面的指紋感應屏，轉身看著程琉：“你之前在這裏錄過指紋。”

沒必要在外面等。

他沒有直接答應，但這句話一說出來，程琉就知道季朝舟答應了。

她喜滋滋上前將手指按上去，打開大門，順便解釋：“你不在家，我不好進去。”

平時季朝舟在家，程琉可以開門，但他不在家，她就沒有進去。

季朝舟走進前庭院，感應燈亮起，光灑在他眉眼上，顯得有些柔和，他抿了抿唇，最終開口：“以後……可以直接進來。”

程琉背著包，跟在他身後，聽見這話，一雙黑色眼睛亮得出奇。

小程總心想：明天得讓裝修隊把工期拉長，什麽以後，她以後要在隔壁直接紮根！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客廳，季朝舟將那瓶香水放進櫃中，關上櫃門時，手頓了頓，垂眸站在那片刻才轉身。

“我睡之前的客房？”程琉站在客廳中央問他。

季朝舟偏開臉：“嗯。”

明明之前對方也住過一次，現在再過來，他反而有些不自在。

程琉背著黑包，主動去一樓客房，她塞了一套衣服在包裏，拿出來準備去洗澡。

忘了帶沐浴用品。

程琉走出客房，準備回去拿，但到了客廳見到坐在沙發上垂眼看書的季朝舟，忽然又改變主意：“你用的沐浴露能不能借我用一用？”

她坦坦蕩蕩對著他說出來，不知道自己的話有多暧昧。

季朝舟楞住：“……什麽？”

“之前在文興小區的時候，我覺得你的沐浴露很好聞。”程琉認真道，“一直想要買同款味道，但是找不到。”

季朝舟腿上的一頁書被他指尖無意識揉出褶皺，他神色不變：“是我自己調的味道。”

“哦。”程琉小聲道，“難怪那麽特別。”

隔壁裝修隊早走了，周圍沒有其他噪音，她的話，季朝舟聽得清楚，心尖倏地生出一股燙意，混著未知的慌亂。

季朝舟長睫垂著，陰影落在高挺鼻梁上，那雙琥珀琉璃眼中的情緒被掩蓋的徹底。

他合上書，再起身時，面色不變，語調平淡：“還有多餘一瓶，可以給你。”

程琉立刻高興地跟在他身邊，看著季朝舟拿出一支素白色瓶子，上面沒有印任何東西。

季朝舟將自己調的沐浴香氛遞給程琉，撇開臉不去看她。

她接過來打開聞了聞，果然有苦咖啡的味道，但應該還加了別的東西，中和了真正咖啡的苦：“你調的比外面那些好聞。”

“這個是你給染山研發的產品？”程琉低頭左右看著沒有任何字體的瓶子問道。

她以前從來沒註意過這種東西，都是在超市隨便買的，哪個離得近就要哪個。

——他們靠得太近。

季朝舟不動聲色退後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是。”

程琉擡頭，眼中帶著淺淺的笑意，晃了晃手裏的素白瓶子：“那這個是屬於你一個人的味道。”

她總是這麽直白。

偏偏……季朝舟對程琉生不出厭煩。

“走了。”程琉主動轉身，拿著新得的沐浴露去浴室。

季朝舟抵著櫃子，望著程琉離開的身影，原本僵硬脊背緩緩放松，垂在身側的手指也漸漸松開。

只是不久後，季朝舟便有些後悔將那瓶自己親手調配的沐浴香氛給程琉。

因為兩人沐浴過後，身上都是同一種苦咖啡的味道，對季朝舟而言，他們身上相同味道交織的那瞬間，極致暧昧。

明明是同一種味道，他卻覺得程琉身上那股苦咖啡香的存在感，不斷強勢侵占過來。

坐在旁邊單人沙發上的程琉半點沒察覺季朝舟的心思，她從背包裏拿出電腦，正在飛快回郵件。

小程總心裏煩，好不容易和喜歡的人共處一室，公司還有事情要處理。

所以此時此刻，小程總把筆記本電腦放在腿上，面無表情敲著鍵盤，手速飛快。

“噠！”

程琉用力按下發送鍵，薄膜鍵盤發出一道清脆快速的聲音，她立馬將電腦合起，扔在桌上。

客廳鍵盤聲消失，季朝舟下意識看向程琉，正好對上她那雙明亮黑瞳。

程琉忽然低頭聞了聞自己，有些疑惑：“為什麽你身上的味道比我好聞？”

之前那瓶彌渡也是，她覺得自己用起來的味道和季朝舟身上的不太一樣。

季朝舟心尖那股燙意愈發明顯，還摻著幾分癢酸，如此強烈的情緒讓他幾近不能呼吸，向來冷淡冰寒的琥珀瞳仁透著幾分亂。

“同樣的香用在不同人身上，會有細微不同。”程琉拿出手機搜了搜，把上面的高讚答案讀出來，然後問季朝舟，“是這樣嗎？”

季朝舟垂眼道：“……是。

香界流傳的一個論點倏地出現在他腦海中：如果覺得一個人身上格外氣味好聞，那便是……喜歡。

季朝舟驟然起身，走到吧臺，背對著程琉，他雙手撐在臺面上，將那些雜亂的思緒拋開。

只是有些渴而已。

季朝舟拿過玻璃杯，接滿一杯冰水，握著杯身的指尖發燙。

他仰頭喝凈杯中的水，依舊壓制不了那股燙意。

程琉扭頭趴在沙發背上，看了看吧臺前的季朝舟，又去看擺在桌面那盆鈴蘭花上。

鈴蘭花一簇一簇開著，但始終低垂著頭，像是躲避周圍的目光。即便如此，旁人依舊能看到它純白幹凈的花朵。

——一人一花有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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