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門後，只能和你聯接，看不到你那個世界的情況。”丫鬟鬼又多說了一些話：“門後世界裏的一切都難以影響到門外的現實世界。”

這麽說，控制她的不是鬼？那難道是人？總覺得事情好像更恐怖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聞語的小心臟又被狠狠嚇了一次，而且，符原警官也在這棟別墅裏，她都被人控制了，也不知道符原警官現在怎麽樣了。

聞語看了看眼前的幻境，不管怎麽樣，先出去再說。

“你剛剛說要怎麽幫你離開這裏來著？”

丫鬟鬼搖搖頭。

聞語：……好家夥，這是要逼她這個可憐的唯物主義者，無中生有，憑空創造驅鬼消幻境的方法啊！為什麽這個丫鬟鬼要對她給予如此厚望，她怎麽敢的……

“你困在這裏一百多年，都沒走出去，我一個剛剛知道這個世界有鬼的人，怎麽可能在幾分鐘內就幫你解決問題？”

聞語現在對這個丫鬟鬼已經有了初步的了解了，所以心裏也沒那麽害怕，順嘴一問：

“其他人是怎麽幫你的？或者其他鬼是怎麽逃離這些地方的？舉個例子，我好歹學習一下。”

丫鬟鬼搖搖頭：“我記不清了，印象中，好像有人把我喊到現實去了，然後看著我，只是圍著看我，還說一些奇怪的話，然後我就又回到這裏來了……”

聞語：……她真的只是順口一問，沒想到還真有人之前接觸過這只丫鬟鬼啊……

聞語揉揉腦袋，在心裏長嘆一聲，她可太難了……這只丫鬟鬼為什麽一直藏藏掖掖的，都不能利索點，直接把該說的都說了嗎！！！

當鬼一百多年，好不容易有人能聽她說話，她都沒點傾訴欲？怎麽跟個牙膏一樣，還要擠一點說一點。

聞語翻了個白眼：“你不是說，你只有通過門才能接觸現實世界嗎？你說話能不能有點可信度啊！”

丫鬟鬼頂著一雙盛著血淚的大眼睛，無辜瞪著她：“是的，我是通過門才看到的他們，不過那扇門不是人，而是這棟房子，他們好像把這棟房子也做成了門。”

聞語再次無語……隨口一問又是一個重磅消息，她短暫的閉了閉眼，隨後調動起自己已經許久未試過的演技，直接用教齡三十年才有的班主任語氣大聲吼道：

“怎麽做的？跟把我做成門有什麽區別嗎？給我一次性說清楚！不說清楚，我就罰你把大慈大悲咒抄寫100遍，你給我自己超度去！”

一個清朝的丫鬟鬼哪裏見識過現代班主任的威力，被聞語這麽一吼，透明的身體都不自覺顫了顫，血紅血紅的大眼睛望向地面，扭扭捏捏一番後，才小心翼翼討好道：

“雖然我不清楚，但是我通過這棟房子出現在現實世界裏，感覺到很不舒服，也不能待很久，我通過你出現在現實世界，就可以永遠留在現實世界了，還是用你做成的門厲害點。”

聞語：……這個垃圾鬼！

“不過，”看見聞語似乎又要爆發了，丫鬟鬼在強大威壓下又竭力從腦子裏搜刮出了一點信息：“我好像記得有人說過，鬼因執念生，又因執念去，以魂什麽的……”

聞語抓住關鍵詞問道：“所以我化解了你的執念，你就能連這裏的幻境一起打包離開這裏？”

丫鬟鬼眨巴著血紅的大眼睛點點頭。

聞語：“那你的執念是什麽？”

丫鬟鬼：“離開這裏。”

聞語：……“您能換個執念嗎？”

丫鬟鬼無辜的望著她，血紅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後，搖搖頭：“我只想離開這裏。”

聞語：很顯然這個丫鬟鬼已經傻到都忘記自己的執念了！因“執念”生，它怎麽可能因為想逃離陰間世界而變成鬼呢？邏輯先後順序都不對……

好難……她不想幹了，她要擺爛！算了算了符原還在外面，她還是要支棱一下……

聞語再次短暫的閉了閉眼，舒緩了一下暴躁的心情，現在一個事實已經明確了，這個丫鬟鬼是個腦子不清不楚的二百五，當鬼這麽多年，該忘的不該忘的，估計都忘得差不多了。

雖然它現在還能瞪著血糊刺啦眼睛裝可憐，可是這也只是它趨利避害的本能罷了、不然，她一個清朝來的，連貞節牌坊都敢誇的小丫鬟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

看來，這只丫鬟鬼的執念還要靠她自己去找才行，這只鬼是指望不上了，她怎麽就這麽倒黴呢？

不過她也不是毫無出路，起碼，這只鬼給她展示了它自身保留的，歷經百年仍未消褪的死前記憶。

如果這只鬼真的因執念而被困在這裏，那它的執念一定藏在那段它舍不得忘掉的記憶裏。

它的執念是送那位格格出嫁嗎？應該不是。

聞語在心裏否定了這個想法，雖然這只鬼最開始找上她，就一直在說，要讓它的格格出嫁。可是，現在她懂了，“格格出嫁”只是行事手段，而非真正目的。

丫鬟鬼之前讓“格格出嫁”是為了激起她的同情，為了做鑰匙，為了逃到現實世界。

而在丫鬟鬼真實的回憶中，讓“格格出嫁”目的是為了它自己能逃離那個家族，避免被送人做妾。

第一個目的已經排除，那第二個呢？

聞語試探著問道：“你是害怕會被送去給馬老爺做妾嗎？馬老爺已經死了，而且現在外面做妾算重婚罪犯法的，你現在不需要再擔心這個問題了。”

丫鬟鬼聽了神色並沒有什麽大的波動，只是淡淡說：“我都死了，馬老爺必然是不會再要我了，我擔心什麽呢。”

聞語：說的也是……

那這只丫鬟鬼的執念是什麽呢？

聞語仔細回憶著自己最後看到的那段幻境。

生氣不甘想要反抗的新娘，由擔心著急變為欣喜的丫鬟，最後一切猛然發生轉折……

不對呀，聞語想到丫鬟鬼給她說的，鬼魂為了通過由她把持的門，會把自己記憶最深刻的負面情緒都灌輸給她。

而丫鬟鬼灌輸給她的情緒是悲傷、絕望還有嫉妒，其中嫉妒這種情緒還忽高忽低的。

而這三種情緒和最後那場幻境完全對應不上啊。

丫鬟鬼在人生最後一段記憶中，沒有悲傷，沒有絕望，也沒有嫉妒，而且這些情緒按在新娘身上反而更合適些。

她遺漏了什麽嗎？聞語在腦海中又將那段幻境快速還原了一遍，悲傷、絕望、嫉妒這些讓丫鬟鬼念念不忘的情緒，會出現在那段幻境中的哪一段呢？

難道是丫鬟跪著求新娘嫁人那段？

不對，那這又回到讓“格格嫁人”這一段了……

等等，悲傷絕望嫉妒這些情緒，不會是來自於丫鬟發現小姐殺她那一段記憶吧？

分析到這裏，聞語心裏突然萌生出一個大膽猜測，她擡眼望向丫鬟鬼問道：

“你家格格殺了你，但是你從來都沒有恨過她嗎？”

丫鬟鬼血糊糊的兩只眼睛似乎有了些神采，隨後嘴裏開始念念叨叨，不斷重覆著：“格格對我很好，我怎麽會恨格格，我只想讓格格嫁出去，這對格格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了……這是格格最好的選擇……這是格格最好的選擇……”

聞語聽著，她覺得自己好像知道，這個丫鬟鬼待著這種冰冷腐朽又孤單的環境裏，是因為什麽執念了！

聞語故意毫不留情地提醒丫鬟鬼那個殘忍的事實：

“可她殺了你！”

“格格人很好，她對我很好，她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可是她殺了你，動手的時候只猶豫了片刻吧。”聞語繼續刺|激著鬼魂。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格格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她是對我最好的人！”

丫鬟鬼聲音越來越尖利，魂魄顫抖，原本單薄的魂體，竟然開始變得愈發凝實。而這個冰冷的房間也在不斷搖晃，就像地震一般，已經很低的溫度還在持續下降。

原來鬼魂的情緒對它們的實力有增強作用嗎？這個想法一出來，身處混亂中的聞語忍不住給自己點個讚，在這種時候，她竟然還有心思想別的……

看著房間晃動幅度越來越大，聞語才繼續開口：

“我知道你的格格為什麽會對你失望了。”

話音一出，這一方小空間瞬間又恢覆了平靜，丫鬟鬼像是被定住一般，仰著頭，睜著那雙血眼睛，眼中細細密密的血絲瘋狂湧動，聲音顫抖著像是在竭力壓制哭聲似得：

“格格對我失望了？格格為什麽會對我失望？格格求求你不要對阿鵲失望……阿鵲已經努力做到最好了……阿鵲只是有一點點嫉妒格格，阿鵲真的只是有一點點嫉妒格格，格格不要對我失望好不好……”

聞語看著丫鬟鬼這幅樣子，就知道它終於記起了它自己親自藏了一百多年的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它竭力仰著頭，似乎在望著高處的誰，那雙已經半透明化的手，也在半空舞動，和在幻境中，它跪下來抓住新娘衣裙的姿勢一模一樣。

它在求問它的格格，為什麽會對它失望。

這就是這只丫鬟鬼的執念，它一直在等一個回應，它的格格為什麽會對它失望。

剛剛，聞語在回憶丫鬟鬼給她展示的幻境時，發現這段幻境中其實還有一段情節，可以帶入丫鬟鬼那些悲傷絕望嫉妒的情緒，那就是丫鬟鬼被燭臺刺死，倒地身亡那一片刻。

起初她沒想到，是因為在聞語慣常的思維模式下，受害人一般都會痛恨兇手，而化成厲鬼的受害人只會更加痛恨兇手。所以一直覺得丫鬟鬼倒地那一刻，或多或少也應該帶著點恨意才對。

可是她又看那個丫鬟鬼對“馬老爺”似乎都沒有恨意，這樣看的話，它對它家格格也許也不會有恨意。

再結合丫鬟在幻境中說的最後一句“我為什麽會讓你失望……”。

於是聞語便決定按照自己的猜想試試，沒想到，還真是因為這樣。

此時的丫鬟鬼，還保持著剛剛姿勢，不斷重覆著自己的問題，血紅色眼裏凝成實質性的血淚，穿過它破爛不堪的身體，一顆一顆砸向地面。

它需要有人來解答它的疑問。

聞語只能硬著頭皮上，把自己推測出的答案告訴它：

“我知道你的格格為什麽會對你失望。”

話音落下，丫鬟鬼立刻閉了聲，它依然竭力仰著頭，望著虛空，把聞語的聲音當做它幻想出的格格的聲音，虔誠祈求一個等了一百多年的答案。

聞語繼續說道：

“你說你的格格是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可是你卻用你的背叛去回應她對你的好。”

“我沒有背叛你啊格格，我從來都沒有背叛過你……”

“你背叛了，你和她的父母一起逼她成為一個寡婦，逼她和一個死人成親。”

“可是格格，這是你最好的選擇啊……”

“這句話，就是她對你失望的原因。”

丫鬟鬼楞住了，聞語接著解釋：

“你和她的父母一樣，你們都瞧不起你的格格，你們不僅瞧不起她，甚至還要求她自己也瞧不起自己，逼著她自己親手割掉對愛情的憧憬，對未來夫婿的想象，還逼著她封閉自己青春年華，一步一步走進那個沈重的貞節牌坊下。最後，還要求她對你們感恩戴德，說一聲謝謝給了她最好的選擇。”

“你真是讓她失望。”

丫鬟鬼拼命搖頭：“我沒有，我沒有瞧不起格格，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好的，我也沒有逼你，我只是個丫鬟，我怎麽可能逼你！”

“你要是瞧得起她，那你為什麽要說你家格格永遠也嫁不出去？”聞語接著說：“而且，她是格格，讓你不做小妾的方法有千百種，你為什偏偏要讓她一定用出嫁這種方式去救你？你就是在逼她。”

丫鬟鬼無法理解聞語的話，它瘋狂的搖頭，聞語驚訝的發現這玩意竟然都把自己頭搖到720度了：“這世道就是這樣啊！”丫鬟鬼撕心裂肺的解釋：“不是我逼的，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我從來沒有瞧不起過格格，也從來不想逼你成為寡婦，可是在這個世道，格格只能這樣做啊！”

“不是啊，你家格格可以離家出走，然後因為無法謀生，而淪落成為一個妓|女呀。”

聞語看著丫鬟鬼的情緒越來越高昂，便好心的用冰冷的言語幫它鎮定下。

效果很明顯，丫鬟鬼頓時就安靜了下來，然後打了個淒厲的哭嗝：“不，我的格格不能成為妓|女，不可以，尊貴的格格怎麽能成為一個妓|女！”

“那你可以給她點錢，或者幫她從家裏偷點錢，給她在外面弄個暫時居住的地方，讓她不至於風餐露宿，被人拐走淪為妓|女。”

丫鬟鬼再次楞住了：“……可是錢花完了，要怎麽辦？”

“錢花完了，那你家格格就可以賣繡品、賣字畫、或者上門給別的格格當女先生。”

丫鬟再再次楞住了……似乎再想聞語這番話的可行性，然後終於從自己已經所剩不多的腦子中找回了一點點理智：

“這樣，格格不就會過得很艱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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