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一行人終於到夔州路境內。

趙洞庭在路途領略到古代山水之瑰麗，君天放傷勢漸漸好轉。

只是因為韻錦和吳阿渺都不曾修習內功，君天放又有傷，在路的速度愈發慢起來。

如此過個把月，才終於到接近重慶府的巴縣。

此時雖然重慶府戰火已歇，但仍是滿目蒼涼。巴縣城外，山村荒廢，連城墻都已坍塌不少。

君天放四人牽馬，趙洞庭走在前頭，步行入巴縣城內。

沿途瞧見的百姓多是神情木訥，臉滿是苦色。而且，整個巴縣城內，行數百米，竟是只見到十餘人。

道路兩旁，客棧、商鋪多是關門歇業，連游俠兒都見不到幾個。

偶爾有人眼光掠過趙洞庭幾人，都帶著古怪神色。

這讓得趙洞庭感嘆戰爭殘酷之餘，也不禁覺得有些不對勁。君天放幾人顯然也是如此。

直到走進城內深處，才終於遇到開門的客棧。

門口倚靠著一個肩披抹布的茶博士。

瞧見趙洞庭幾人走過去，也不問他們是打尖還是住店，而是匆匆往後退開數步。眼神直勾勾瞧著趙洞庭幾人。

過十餘秒，才稍稍松口氣，問道：“幾位客官住店？”

趙洞庭幾人把馬拴在客棧外馬廄裏，走到客棧門口，趙洞庭問道：“茶博士，怎麽整個巴縣內都怪怪的？”

茶博士滿臉驚懼，“不瞞客官說，周圍幾個縣現在正患天花呢！”

“天花！”

君天放、樂無償等人皆是微微色變。

這個年代，天花這種傳染病可是沒得治的。只要染，任你是江湖絕世高手亦是沒轍。

天花雖然未必致死，但算僥幸痊愈，也會留下滿臉的疙瘩。

吳阿渺倒是不怕，大大咧咧，“管他什麽花，先好酒好菜的來。”

說著他笑瞇瞇回頭看趙洞庭，“洞庭哥兒，你會請客吧？”

趙洞庭發笑，也邁步走到店鋪裏，嘴裏道：“知道你是窮光蛋，我不請，難道你請？”

吳阿渺嘿嘿得笑。

這夜，幾人在客棧內住下。

然而，翌日正打算離開時，原本起得極早的吳阿渺卻是遲遲未見起床。

趙洞庭到吳阿渺的房間裏找他，只見得吳阿渺躺在床呻吟著，地有灘渾濁的嘔吐物。

吳阿渺看到他，當即道：“別過來，我可能感染天花了。”

他的臉滿是苦色，卻還強撐著對趙洞庭露出個笑臉。

不怕天花的吳阿渺卻染天花。

趙洞庭也沒想到會這樣，不知道吳阿渺是在哪裏感染的，但怔神後還是向著他走去。

吳阿渺道：“洞庭哥兒，你拿不拿我當朋友？”

趙洞庭在他床前兩米多處停下，“當然拿你做朋友。”

這個多月來，兩人下河摸魚，山逐兔。雖然吳阿渺不知道趙洞庭的身份，趙洞庭也不清楚吳阿渺的過往，但兩人卻真真正正算得是朋友。對眼的人，總是容易交心。

吳阿渺露出苦笑，“那我要是死了，你能不能幫我把骨灰帶回吳家村去？”

趙洞庭沈默，然後忽道：“你在這裏等著我。”

說罷拔腿又往客棧樓下跑去。

君天放、樂無償和韻錦已經在等著趙洞庭，見他下來，韻錦問道：“吳阿渺呢？”

趙洞庭神情有些凝重，“他患了天花。”

“啊！”

韻錦捂著嘴，花容失色。

旁邊的茶博士聽到，更是面如土色，喊道：“天、天花？你們的同伴患了天花？”

他急得抓耳撓腮，“這可怎麽得了？這可怎麽得了？”

說著往客棧後頭跑去。

很快，衣衫不整的客棧東家從裏面跑出來，嘴裏還是嘀咕：“虧咧虧咧，早知道還是不開門的好。”

等走到趙洞庭幾人面前，他極不客氣道：“幾位，你們的同伴你們可得帶走。”

趙洞庭冷冷道：“誰說我們要走？”

冰冷的眼神將掌櫃的刺退數步。

他癱倒在地，哭喊道：“你們將患有天花的人留在我店裏，可不是害我們全家麽？”

趙洞庭不理他，對君天放和韻錦道：“君前輩、韻錦，你們兩留在這裏，別讓吳阿渺出什麽事。”

他擔心他們全部離開，這掌櫃的會直接將吳阿渺給趕出去。

“不用。”

這時，樓梯卻是傳來吳阿渺有氣無力的聲音，“你們走罷，等我死了，來給我收屍好。”

他本是個極為樂觀的人，可這個時候卻也樂觀不起來。

掌櫃的和茶博士如同見到鬼，連忙躲得遠遠的，還對吳阿渺擺手，“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趙洞庭冰冷的眼神又刺過他們兩，然後對吳阿渺道：“你好好到房間你去躺著，天花又不是必死。你還欠著我的大餐，可不能這麽輕易死了。”

說著，又問茶博士，“這附近可有人家養牛？”

茶博士見著幾人都是劍客，不想惹卻又不敢不惹，答道：“有，有的。你問這個做什麽？”

趙洞庭道：“帶我去。”

現代社會天花早已被徹底消滅，但他記得自己在看過，牛痘可以預防天花。吳阿渺這時才是剛剛發病，說不定還有得救。天花會不會致死，還是和人體的免疫力有關的，有不少人患天花後仍然活著。

茶博士瞧瞧樂無償背後的劍，不情不願地起身。

其後，趙洞庭、樂無償兩人在茶博士的帶領下，到城內各處去敲門。

君天放、韻錦兩人留在客棧內看著掌櫃的，防止他將吳阿渺給扔出去。

只是趙洞庭去找牛做什麽，他們卻也不知道。

巴縣空蕩蕩的街，茶博士整張臉都是垮著。他們剛剛敲過幾家門，裏頭的人卻是連門都不開。

天花橫行，人人自危。

好不容易有人開門，去看過裏面的牛，趙洞庭卻又只是搖頭嘆息。

這讓得茶博士好生惱火，若他會武，定然要將這脾性古怪的家夥大卸八塊才好。

幸得這年頭養牛的人多，茶博士又對這片熟悉。瞧過十餘家門後，趙洞庭終於找到自己想要的牛。

此時，他們站在牛棚前，裏面有兩頭牛。其有頭牛的乳房部位已經發生潰爛。

趙洞庭露出喜色，道：“是這頭牛了。主人家，我將這頭牛買下來可好？”

這戶主人稍作思量，開出個稍高於市價的價錢。

趙洞庭什麽也不說，給過錢，讓茶博士牽著牛走人。

到外頭，茶博士實在忍不住，問道：“客官，你要這牛做什麽？”

趙洞庭道：“治天花。”

茶博士和樂無償都是驚訝，“牛能治天花？”

趙洞庭卻也不多說，回到客棧，用劍在牛乳房潰爛的地方刮下來些許潰膿，往樓跑去。

吳阿渺躺在床，滿臉憂郁，嘴裏還在嘀咕，“看來我這輩子是做不成第一劍客了。”

看到趙洞庭又開門進來，他驚訝道：“哥兒你怎的又來了？快些出去，天花這玩意兒可染人呢！”

趙洞庭不說話，提著劍走到他面前。

吳阿渺大驚失色，“哥兒你不會是現在要殺我？”

“滾犢子。”

趙洞庭沒好氣道：“老子這可是冒著生命危險來給你治病。”

說著他拽住吳阿渺的手，然後在他胳膊劃了一劍。

吳阿渺微微痛呼。

趙洞庭又將劍的潰膿抹到他的傷口。

吳阿渺聳聳鼻子，“什麽玩意？這麽臭。”

趙洞庭道：“你先別管，這幾天你的天花癥狀應該會急劇加重。你在這裏好好休息即可。”

說著，他便又轉身往屋外走去，到門口，忽又回頭，嘆息道：“若沒治好，你也別怪我。”

他確定牛痘可以預防天花，卻也不知道，牛痘能不能治好已經染天花的吳阿渺。

到得樓下，茶博士和掌櫃的悄然離趙洞庭遠些。他剛剛明顯去樓接觸過那個染天花的人了，他們也怕被傳染。

趙洞庭也不理睬，又在牛身刮下些潰膿，割破自己手臂，抹在頭。

君天放道：“公子，你這是做什麽？”

“預防天花。”

趙洞庭道：“你們也都過來。”

他說得輕松，可是連君天放都有些不敢相信，“這樣能預防天花？”

趙洞庭重重點頭：“嗯。”

君天放、樂無償和韻錦這才走到牛旁邊，趙洞庭一一劃破他們的胳膊，抹膿漿。

再問茶博士和掌櫃的要不是試試，兩人死命搖頭。趙洞庭便也不強求。

過兩天，趙洞庭、君天放、樂無償、韻錦四人都出現有些不舒服的癥狀。而患天花的吳阿渺更是如趙洞庭所預想的，全身長滿膿包，病情已是重得連床都爬不起來。

掌櫃的和茶博士不趕趕走幾人，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樓去。

趙洞庭知曉君天放他們也害怕天花，每頓都是自己親自樓給吳阿渺送飯。

吳阿渺嘴沒說什麽，心裏自是對趙洞庭感激得不行。

在他看來，自己是條賤民，可趙洞庭這公子哥，卻甘願為他犯險。而且，說到底兩人並未認識多久。

這年代患天花，莫說尋常朋友，便是親人也未必會悉心照料，多數是關起來讓其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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