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的偏殿裏，佛像莊嚴，青煙繚繞中彌漫著低沈的誦經聲。一個百年烏木打造的木棺靜靜地放在殿中央，幾個小和尚盤坐在棺木前雙掌合十認真地念誦著往生咒。

“謝謝。”婉兒對蘭貴妃又深深地福了一個禮表示感謝，看靈堂的布置，就知道貴妃是真的用心了。

“舉手之勞。去吧，好好送送你娘。”蘭貴妃輕柔地拍了拍婉兒的手，向侍女吩咐一聲，把念經的小師傅帶了下去，接著她自己和谷主去往廂房休息。喜樂等人入殿，各自給江嵐點了柱香後也貼心地退了出去，留下婉兒跟她母親獨處。

江嵐穿著蠶絲錦服，面容平靜地躺在棺木裏。除卻蒼白透明的皮膚五官依舊柔美動人，比婉兒離開的時候肉眼可見地豐腴了不少。可見這些日子蘭貴妃和谷主的確是很用心在照顧她。要不是那個玉佩，她們母女再見時該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婉兒顫抖地伸出手，緩緩撫上江嵐的臉龐，嘴裏喃喃念到：“娘，娘，我回來了……你起來看看我啊……”

棺木中的人沒有回應，婉兒的身子沿著棺墩滑落在地，木然地盯著娘親的臉不斷重覆著這句話。

“婉兒，婉兒你別這樣！你娘看到你這樣也會走得不安心的。”莫凡一直守在殿外，一開始他還能聽到她的低聲啜泣，可是後來卻沒了聲音。他心裏擔心走進來瞧瞧，看到的便是婉兒雙眼放空，手扶棺木喃喃自語。

這種親人離世的痛莫凡也曾深有體會。當初妹妹死的時候，他就抱著妹妹的屍身不吃不喝整整兩天，所有人都以為他受創太深變得癡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是痛到極致不想面對現實，所以才把心困在混沌裏不願醒來。

如今的婉兒也是這樣，她不停地呼喚著江嵐，根本不願意去面對娘親已經離世的結果。

“哭出來吧，哭了就好了。”莫凡摟著婉兒，在她耳邊輕輕喊道，“你娘一直在等你，可她不是想要看到你這個樣子。”

婉兒空洞的眼裏稍稍回了神，她緩緩轉頭看向莫凡，眼眶的淚沿著臉頰慢慢滑落。一開始只是嚶嚶低泣，到後來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淚水如決堤一般奔湧而出，她伏倒在莫凡的身上抽搐痛哭。

“沒事的，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莫凡摟緊懷裏的人，嘴唇在她的頭頂輕輕摩挲……

莫凡陪著婉兒為江嵐靈前守了兩天，到第三天的早上，婉兒早早起來為大家準備好早飯。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婉兒對著眾人輕輕說道。

喜樂第一時間走過來摟著她肩膀，撒嬌道：“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麽好抱歉的！除非你不認我這個妹妹！”

“認！怎麽不認？以後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婉兒輕輕地刮了下她的鼻頭笑道。

“唯一嗎？那莫大哥呢？我以後是叫他姐夫好了還是哥哥好？”喜樂打趣笑道。

婉兒的小臉不由泛紅，她擰了喜樂手臂一下嗔道：“我怎麽知道！”她瞄了眼隔壁的莫凡，看見對方深情款款地看著自己，昨天在偏殿裏他說的話言猶在耳，心中不由湧上一股柔情，但隨即又有些低落。

她母親這一生為情所困，最後還是死在自己最愛的男人手裏，這世間真的會有從一而終的男子嗎？婉兒相信莫凡是個好人，只是感情之事誰又能說得準……說到底，江嵐的死，還是對她造成了一定影響。

“好了，我們也該好好商量一下回去皇都後該怎麽做。”雲天平穩的聲音響起，把眾人思緒拉回要事。送走了江嵐，他們得有一個詳細的計劃應對接下來的事。蘭貴妃已經回宮了，臨走的時候交給他一個玉牌，只要把玉牌交給皇宮西角門的守衛，屆時會有人幫他們傳遞互通消息。

“那我們現在就回去，去林冰洋算賬。”莫凡義憤填膺說道，想到婉兒失聲痛苦在自己懷裏的情景，就忍不住心疼。

“算賬？伯母是以侍女的名義躲在貴妃娘娘的寢宮裏，誰會相信堂堂梵音谷谷主會故意殺害一個普通侍女？若是把江伯母的身份宣揚出去，她畢竟是鬼尊的女兒，比婉兒的關系還要親，說不定還會給蘭貴妃帶來什麽麻煩嗎？”雲天掃了莫凡一眼，淡淡說道。“再說，林冰洋也只是送了個玉佩，根本沒親自動手，有什麽證據證明伯母的死跟他有關？”

“這……”莫凡頓時噎住，“難道就這樣算了？”

“這事沒那麽簡單，為什麽林冰洋會知道伯母藏在後宮，他又怎麽知道伯母熏香可以混合羅勒葉造成中毒？”雲天沈吟說道，接連拋出了幾個疑問。

“只有下蠱的人才會知道解毒需要用到羅勒葉，那熏香是西域之物，我爹……林冰洋向來不熟藥理，這些東西定是有人教他！”婉兒臉色陰沈，緩緩說道：“這一切都是玉音公主的手筆！殺我娘，不過是給我一個下馬威，她的最終目的還是我。”清冷的聲音裏透著十足的恨意。

雲天點點頭，這一層他也想到了，玉音公主不過是借林冰洋之手殺掉江嵐。她不僅要江嵐死，還要江嵐含恨而亡。

“玉音公主城府極深，回去後我們必須仔細提防。婉兒，我知道你報仇心切，但一切還是需要謹慎處理。”雲天看著婉兒勸慰道。

“嗯，我明白。”婉兒點點頭，心頭漫過一絲悲涼。此刻她多想直接沖回皇都手刃仇人。哪怕是拼掉自己的性命，可是她現在還有其他人需要顧及，再也不是以往那般，一個人可以隨心。

“放心吧姐姐，我們一定會想辦法幫伯母報仇的！”喜樂摟著婉兒堅定說道，“雲天他會想到辦法的！是不是，雲天？”說罷她轉過去看向雲天，晶亮的雙眸中是全然的信賴。

“嗯，交給我。我會想到辦法的。”雲天淺笑應道，他答應過喜樂的事情就必定會做到。

翌日一早，喜樂等人坐著馬車離開慈恩寺向皇都方向出發。就在他們走後沒多久，慈恩寺外的上空劃過一道紅光，很快便消失不見。

馬車穿過城門後眾人下車，繞開了都城繁華的街道，在稍微偏僻一點的西市采辦了些衣物和生活用品。直到傍晚時分在靠近城門的小巷裏找了家客棧投宿。一群人從頭到尾都沒靠近過皇宮，甚至還刻意繞開了將軍府，似乎並不打算讓人知道他們已經回來。

更夫敲過二更鑼鼓後，喜樂他們便息了燈火上床歇息。客棧對面的屋檐底下，一個慵懶的一個乞丐猛然睜開了眼，銳利的眼神直接射向二樓的房間，片刻之後又重新閉上眼恢覆原來慵懶的狀態，仿佛剛剛什麽都沒發生過。

一連兩天，喜樂和婉兒都留在客棧的房間裏，只有莫凡去附近的小藥材鋪裏買了不少東西，又向客棧借了一個煮藥用的小爐子，似乎他們當中有人病了在服藥。

到了晚上，「吱呀」一聲輕響，二樓房間的門窗被人打開，探出了一張略顯蒼白的嬌媚容顏，看著天上的明月怔怔入神。

“咳，咳咳……”晚風吹過，美人掩嘴猛然咳嗽起來，緊擰的眉頭一片愁苦之色。

“姐姐你怎麽起來了？晚上風大，你小心著涼！”喜樂拿著披風來到窗邊，給婉兒披上，嘴裏絮叨念著。“從慈恩寺回來你就一直病著，今天好不容易可以起床，你還不註意些！”

“我沒事，只是覺得煩悶想著開些窗通通風。”婉兒淡淡說道，身子卻自然地避開了喜樂的碰觸。

“你這是心病！我知道伯母的死對你打擊很大，這時候你更要保重身體啊，不然怎麽給伯母報仇？”

“報仇？找我爹嗎？他雖不認我，可他畢竟是我親爹啊！我只怪自己沒用，把母親托付給別人，結果卻被人下毒，臨死也見不了最後一面！”婉兒咬牙切齒，臉上滿布哀怨。

“姐姐你這是怪我，怪蘭姨嗎？蘭姨她也沒想到是這樣的……”喜樂咬唇，她也聽出了婉兒的抱怨。

“當初你說把我娘安排在蘭貴妃宮裏很安全，好讓我安心跟你們去西山，出發的時候，我就一再叮囑不要讓任何人靠近我娘，結果……罷了，不說了，都是命……”婉兒苦笑了下，對著喜樂擺擺手離開了窗邊回去床上躺下，她攏了攏身上的被子然後轉身向內，只給喜樂留下一個背影。

喜樂看著婉兒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接著關上窗戶。不一會兒，房間的燈火熄滅，兩人都安靜睡下。

屋檐下的突然人影一閃，那個一直躺著不動的乞丐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來，然後消失在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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