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瑤也這話，澗暝怔了下。

除了兼空外，漸一和見岄的視線都落到了他身上。

每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第一個人，也許就是唯一的那個人。

混亂的狐多多，一定還殘存著對他們的記憶，只要任何一個出現在他面前，他一定會優先記起，甚至把所有感情都傾註於這個人身上。

尤其還是澗暝——給狐多多行成年禮，他第一個愛上的人。

然而，所有人都開不了口。

這個安排是合理的。

誰最有資格第一個去見小狐貍？

澗暝。

只有澗暝做第一人，是誰都不能質疑的。

當然，強行質疑也可以。

可無論兼空、漸一和見岄，都是優先把小狐貍的生命放在了最前頭。

他們的爭執，換來的只會是小家夥的死。

得不到也不想徹底失去。

哪怕不屬於自己，好歹知道這世間還有個小狐貍在逍遙活著。

無聲的沈默後，澗暝低聲道：“好。”

屋內，黎少希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亂塵甚至想說：“要不來點麻……”

黎少希搖頭：“不。”

就當他欺騙簡越的懲罰吧，無論是不是為他好，他都是在騙他。

欺騙是痛苦的。

他要深深記住這份痛。

亂塵：“……”狠人多多實錘。

澗暝進來前還能保持者冷靜，等看到虛弱地躺在床榻間，無力垂下的白皙手腕時，恐懼咬上五臟六腑，巨大的悲痛布滿神經……

那一瞬，他心中溢出的竟然是後悔。

後悔自己沒能守護好他。

後悔自己給了承諾卻又把他弄丟了。

“多多……”

澗暝輕輕握住小狐貍的手。

黎少希也是沒想到，自己根本不需要入戲，聽到澗暝的呼喚後，鼻尖就酸透了。

銘山之巔的日夜相處。

澗暝悉心教他的日冥劍法，他甚至都沒能真正學會，兩人就分開了。

相處是真的。

甜蜜是真的。

分開也是真的。

黎少希努力睜眼看向他。

澗暝小心翼翼地拭去他額間的汗滴，心如刀絞：“沒事了。”

這一刻他不在乎小家夥會不會想起他，不在乎他是不是心裏還有他了。

都行，都好。

他只想他恢覆健康活力，只想他快樂無憂，只想他此生不再有痛苦。

黎少希怔怔地看著他。

他沒演戲。

他認真地看著澗暝。

而後心疼得想打死自己。

狐多多對澗暝是何其得殘忍。

澗暝覺知到狐多多和兼空在一起的時候，該是怎樣的失望？

一個是摯愛，一個是胞弟。

在外鏟除著魑魅魍魎、披荊斬棘地守護世人的澗暝，為什麽要承受這些？

無論緣由是什麽。

都是無解的劇痛。

然後呢？

澗暝依舊在狐多多被卷進虛空前，給他留了最後的生機。

不是那劈向虛空的一劍，狐多多早死了。

如此讓人痛徹心扉的背叛，澗暝依舊選擇了救小狐貍。

他可以恨他、怨他，甚至可以殺了他。

可澗暝……

一直在找他，一直一直在找他。

直到現在，也沒有放棄他。

澗暝依舊想救下小狐貍，想讓他好好活著。

黎少希想把澗暝看得更仔細一些，卻沒法擦幹湧到眼前的朦朧水霧，只能哽咽著喚他：“澗先生。”

澗暝被他的眼淚刺到了。

黎少希每根骨頭都在叫囂著劇痛，他根本擡不起手，可還是想要碰碰他，想告訴他：“對不起。”

三個字，道盡一切。

小狐貍想起來了。

澗暝心痛之餘又怕他亂了心神，忙道：“沒什麽好對不起的，那晚紅月，我不是……不是及時趕回來了嗎。”

黎少希知道他說的是哪晚，也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

紅月之夜，小狐貍必然失控，錯的是沒有把他獸化的兼空。

這是澗暝對那一幕的解釋。

黎少希哪舍得再讓他難過，只能睜大眼看他：“是你嗎？”

澗暝生怕小狐貍有閃失，小心靠到床邊，把虛弱的不成樣子的少年擁到懷裏，吻著他蒼白的眉心道：“當然是我。”

黎少希身體顫了顫。

澗暝在他幹燥的唇上碰了下，溫聲哄著：“乖，別胡思亂想，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黎少希忽地用力，像是要把全身最後的力氣都用盡般抓住了他的手。

“澗先生。”

澗暝：“……”

用盡全身力氣的小狐貍，也不過像個幼獸。

他心疼得厲害，眉眼間更加溫柔：“你說。”

黎少希望進他眼中，近乎於一字一頓地問他：“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對嗎？”

澗暝也望著他，安撫著渾身緊繃的小狐貍：“不會再離開。”

黎少希像是不敢相信般，急於確認：“無論我在哪兒，你都不會離開我。”

澗暝感受到他的不安和恐慌，只能極力安慰著他：“不離開。”

黎少希看到了久違的任務提示。

裂痕還在！

系統面板雖然淡得不像樣子，幾乎是轉瞬即逝，但是祂還在！

黎少希的思路沒錯。

裂痕千辛萬苦把所有玩家送到這裏，就是要找回簡越。

祂在努力撐到簡越回家。

也許……

只有簡越回家，才能拯救沒了裂痕的現世。

【系統提示：煞火之門已打開。】

黎少希心穩了，他感覺到了充盈的力量，感受到了身後無數人的齊心合力。

銘山之巔上有和煞火戰鬥的玩家，他們將紅寶石放到了正確的位置，打開了煞火之門。

還有裂痕，用虛晃得幾乎要消失的面板給予他及時的提示。

所有人都在期待著簡越回家！

黎少希看向澗暝，努力讓自己露出一個沒有痛苦的微笑，他問他：“我想回家，你也會和我一起嗎？”

澗暝怔了下，顯然有些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回家？

小狐貍不就在逍遙山上。

當然，澗暝沒問。

不需要問，也沒有質疑，他的承諾早就告訴他了。

“好啊。”澗暝握著他的手道：“一起回家。”

話音落，黎少希感覺手上一空。

他緊張地打開多寶閣，看到了一張新的簡越卡——戰聖。

太好了！

成功了！

這個方向是對的！

因為太激動，黎少希拉扯到了受傷的肋骨，疼得那叫一個汗如雨下。

亂塵趕緊過來，他看到空蕩蕩的屋子，緊張問道：“澗……”

黎少希痛得要死，但笑得由衷：“在多寶閣！”

亂塵松口氣：“還真行啊。”

黎少希用深呼吸來壓制身上的劇痛：“可以的，沒問題的，大家……”

想到裂痕，黎少希難免心酸，他把話說完了：“大家都在努力！”

亂塵怕他撐不住，道：“我去喊兼空？”

黎少希動不了，只能虛弱地應一聲。

門外是徹頭徹尾的僵持。

既然要搞這樣的分批帶走，那整間屋子必然是布下了強大法陣。

除非兼空、漸一、見岄施法打破，否則是不可能聽到屋裏的情況的。

他們當然不會主動施法，一切可能會壓死小狐貍的行為，他們都不會做。

到了個境地，連這點都忍不了，還談什麽喜歡。

哪怕分成了四個人。

簡越依然是簡越。

修養是刻進每一片靈魂的。

瑤也知道屋裏的情況後，那真是要強壓著喜悅，努力讓自己演出無奈和難受。

太難了！

瑤影後表示：加雞腿！！

澗暝失敗了。

屋外三人都怔了下。

瑤也嘆口氣道：“尊上先行離開了，兼空大師請您去看看多多吧。”

澗暝會離開是情理之中。

遭受這樣的“打擊”，任誰也待不下去了。

“無用之人”徒增困擾，的確該離開。

澗暝會失敗，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小狐貍最喜歡的竟然不是澗暝？

兼空心思微動。

那布滿黑霧、空洞的心，有一絲光透了進來。

他一直記得小狐貍最後說的那些話……

一直記得。

——我從小都在做一個夢，夢裏有一扇狹長的門，我被困在門中，只有您一直和我說話……

——我以為是澗先生，可其實……其實是您對嗎？

——昨晚……我找到了您。

瑤也生怕錯過時間點，小聲喚道：“兼空大師？”

兼空猛地回神 ，他擡腳走進了這間他以為自己不可能進來的屋子，見到了以為此生不可能再見到的人。

後悔。

無窮盡的懊悔。

自從小狐貍失蹤，兼空每日都在被悔恨啃噬內心。

是他的錯，是他的罪。

他造的孽因，卻把惡果結到了小狐貍身上。

看到黎少希那一瞬，兼空的心情不比澗暝好，甚至更痛。

罪孽的起源在他。

他明知業火的反噬之苦，卻把小狐貍拖下地獄。

一己私欲，禍害萬千。

兼空痛恨自己。

他早已不是佛宗聖子，早已了卻空無道……他已經失去了一切……

可又有什麽用？

他毀了無辜的小狐貍。

“對不起。”兼空垂下眼睫。

黎少希：“……………………”分分鐘繃不住了草！

能回家的喜悅瞬間被沖散，他恨不得爬起來抱抱可憐大師。

哦，渾身骨折，動彈不得，一動更想死。

黎少希針對每個簡越卡，都有特別的劇本。

比如兼空這裏……

他當然記得自己早就給好的預設。

“太好了。”黎少希用虛弱但開懷的聲音說道：“您沒事。”

他這話讓兼空心一跳。

黎少希試圖伸手，但因為太沒力氣，所以只是指頭尖動了動：“能幫到您，我很開心。”

兩句話、區區兩句話，道明了一切。

兼空哪會不懂。

他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小狐貍記起他了。

忘記了澗暝的小家夥，想起了他。

所以……他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小狐貍原本身處門後的世界，他一直在佛宗的門後陪著他。

不。

在小狐貍的眼裏，是他陪伴著他。

黎少希眼看兼空漆黑的眸中有了絲絲光澤，心下大安，繼續道：“我好不容易來到這裏，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絕對……絕對不能讓你消失……”

這延續了之前救兼空時狐多多說的話。

他來到這個世界，是要找那個在門邊一直陪著他的人。

他記得他的聲音，記得他的輪廓，只可惜去往劍宗後，錯把澗暝當成了他。

直到兩人重逢。

狐多多才真正確定了自己要找的是誰。

是兼空。

他一直在找的人是兼空。

所以在看到兼空走火入魔時，他才會不顧自己安危，舍命救他。

就像黎少希自己說的……

好不容易找到，絕對不會再讓他消失。

兼空輕輕握住黎少希的手指，用法術給他凈化身上的痛苦。

黎少希好多了。

當然他很快會更難受。

澗暝修的是劍術，並不能給他治療身體，兼空和見岄是可以的。

然而治了又怎樣？

他一會兒還得碎骨挑筋，重來一遭！

畢竟他得給下一個簡越卡營造出“他不認識兼空，不允許他靠近”的假象。

罷了，先不想那些。

搞定一個是一個。

這會兒不痛就挺好！

兼空看黎少希神態減緩，問道：“好些了嗎？”

黎少希對他燦爛一笑：“看到你就哪哪都不痛了。”

忘記了憂愁的小狐貍，又回歸了天真爛漫。

兼空舍不得再去說那些了：“不痛就好。”

黎少希望著他：“你呢，身體好些了嗎？可不能再胡亂修行了！”

兼空：“……”

黎少希有了力氣，反手握住他道：“答應我，要好好愛惜自己。”

兼空看著落進自己掌心的細瘦手掌，心一半被火燒一半被冰凍。

這就是放棄空無後的真實嗎？

痛且痛。

然而貪戀那一絲絲、偶然的甜蜜。

“嗯。”兼空在他手背上吻了下：“你也要愛惜自己。”

黎少希看他，小聲抱怨：“還不是因為你……”

兼空心中的冰火相融，化成一灘溫潤的水：“以後不會了。”

黎少希向他確認：“不會再傷害自己了？”

兼空：“嗯。”

黎少希又笑了，他身上傷好了大半，起身在他唇畔吻了吻：“你想不想去我的世界看看？”

兼空微訝：“門後的世界？”

黎少希盯著他：“對，門後的世界。”

兼空頓了下：“多多，門後是虛空，那裏……”

黎少希打斷他，直勾勾地看著他問：“那裏有我的家，你想不想去看看？”

兼空：“！”

黎少希知道兼空一定會答應。

對於四個簡越卡來說。

兼空和見岄大概是對這個世界最沒有留戀的了。

澗暝、漸一是主動選擇。

兼空、見岄是被動選擇。

相較於更像簡越的澗暝和漸一，黎少希很心疼不那麽像簡越的兼空和見岄。

誰都知道，簡越無聲守護著現世，是行走於黑場的終極武器，在一次次死亡中打撈著殘存的生命。

這是他主動選擇的責任，是他認認真真做到完美的事。

然而……

他當真沒有脆弱、較真，甚至陰暗的一面嗎？

有的。

兼空的被困佛宗。

見岄的離不開生林。

都是他矛盾的另一面。

主動選擇和被動接受，不過是一念之間。

系統提示來得加到好處。

【業火之門已打開。】

兼空也給了黎少希答覆：“好。”

黎少希起身擁住他，嘴角的笑滿溢著甜蜜：“跟我回家！”

兼空環住了他的腰，不由感覺到一陣窩心：“跟你回家。”

懷中一空。

黎少希看到了多寶閣中的“佛聖”卡。

太好了!

搞定了人界雙生子，還剩下魔界倆了。

亂大夫晃了出來。

黎少希：“…………………………”

好了傷疤也忘不了痛啊啊啊。

真的很痛啊啊啊。

兼空會失敗，對於漸一和見岄來說，是意料之中。

他們並不知道黎少希留的“伏筆”，從表面情況看，別說小狐貍喜歡兼空了，只怕會恨死他。

要不是兼空，小狐貍哪有之後的悲慘境遇？

他怎麽可能喜歡兼空。

絕不可能。

澗暝失敗，已經註定了兼空的失敗。

瑤也剛要開口，希望漸一去看看黎少希時……

見岄忽然說道：“我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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