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婭,你到底在鬧什麽？”

第一個忍不住的不是包康斯伯爵夫婦——他們兩個就算有不滿，也不好意思當著客人們的面發作。然而羅斯公爵就不必有這樣的顧慮了，他滿臉怒色地瞪著女兒,高聲斥責她在胡鬧。

“我不是在胡鬧！”索尼婭倔強地高昂著頭,“我早就已經受夠了這一切了——這樣的生活,我以後不想再過了！”

“這樣的生活？”羅斯公爵的怒氣已經升到了頂點，“現在的生活哪裏不好？家裏哪裏對不起你？讓你從小缺衣少穿了？還是逼著你做什麽事了？你——真的是太讓我失望了！”

“這樣的生活又哪裏好呢？”父親的當眾呵斥,讓索尼婭徹底撕開了自己的淑女面紗，她並沒有失態,只是再不遮掩自己對眼前這一切的輕蔑,“每天都是無聊的下午茶、晚宴和舞會，沒有任何意義的虛偽應酬,如果我嫁給尼古拉,那麽我的下半輩子就會日覆一日地重覆這些無趣、且毫無意義的活動，直到我的生命終結。”

她深吸了一口氣,終於看向了自己剛剛拒絕的準未婚夫，“尼古拉，你說你愛我——你真的愛我嗎？”

“我……”尼古拉被問得委屈十足，“難道我還不夠愛你嗎？”

“不！”索尼婭斬釘截鐵地否認道：“你或許愛我——或許不愛,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叫愛！你需要的,不過是一個和你們家門當戶對的妻子,是一位標準的淑女，一個漂亮的洋娃娃，她不需要有思想,不需要有自我，只要能夠裝點門楣，且讓你去外面炫耀就可以了。”

“我沒有——”

“你有，只是你沒有發現罷了。”索尼婭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一點，“我還記得小時候，那時我和你，我們兩家人就常常見面了，你對我也就那樣，甚至到了我們都上學之後，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直到有一次，伯爵夫人誇了我，說我很適合當你的妻子——你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才開始對我大獻殷勤的。”

“索尼婭。”尼古拉又委屈地叫了她一聲，他試圖辯解：“不是這樣——好吧，就算真的是這樣，但是這些年，我的眼裏只看著你，我對你的愛從來都不是假的。”

“但是，我不愛你。你代表著我不想過的生活，而我也不想為了你委屈我自己——很抱歉，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這一切。”她歉意地朝尼古拉行了一個屈膝禮，而後看向在場的客人們，“很抱歉，讓大家沒能經歷一個足夠歡快的晚上——但是我想，你們此刻內心應該更激動、更高興吧？”

這句話說得足夠諷刺，而已經被忽略了一段時間的羅斯公爵，終於不再甘於沈默。這一次，他選擇了惡狠狠地威脅挑戰自己權威的女兒，“索尼婭，你可要想清楚，如果不和尼古拉訂婚，你就不要再做我的女兒，不要再做羅斯家的女孩了。”

“不做——就不做。”索尼婭雲淡風輕的說。

她的視線從自己的父親身上輕漫地掠過，落到站在羅斯公爵旁邊的公爵夫人身上。比起感情淡漠、只重視自己的面子的父親比起來，索尼婭對母親的感情更錯雜。母親在日常生活中一直就是父親的應聲蟲，從來都沒有自己的主見，但是，她對索尼婭的愛和照顧也不是偽裝。這一次激烈地反抗父親對決定和獨裁，對母親的感情上的傷害肯定很大，對於這一點，索尼婭是充滿了愧疚的。

然而，當她看到公爵夫人臉上那帶著恨意的表情的時候，一切溫情的偽裝都盡數剝落。

索尼婭瞬間被公爵夫人的表情刺痛，她飛速地移開視線，臉上的表情瞬間消失，戴上了冷漠的面具。

她沒有在人群中尋找弟弟的打算——是的，這一對姐弟之間的感情也確實不怎麽樣，在這麽關鍵的時刻，索尼婭似乎根本沒有記起自己還有個同胞弟弟。她只是轉身，目光越過人群，直接看到了站在宴會廳門口的那個人。

達爾先生。

索尼婭勾了勾唇角，邁開步子，穿過人群，大步走向了站在門口等待的達爾先生。

達爾先生紳士地伸出手，索尼婭絲毫不猶豫地就將自己的手放到了達爾先生手中。兩人手拉著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子——索尼婭甚至歡快得小跑著出了房子，這樣不淑女的舉動在以前，是絕對不允許被做出來的。

眾人下意識地隨著這兩個人走了出來，叢歆和靳伊航自然也混跡在人群之中。他們兩個早就已經默契地做好了追出去的準備，只是還要預備著，房子裏會不會發生什麽異變。

“索尼婭——！”

客人們還沒有都追出去，就聽尼古拉在宴會廳內高喊了一聲，下一刻，他猛地沖上樓梯，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他會不會有事？”為了防止被激動得看熱鬧的客人們沖散，叢歆小心地拽著靳伊航的袖子，看到尼古拉的舉動，小聲問他。

“不知道。”靳伊航搖了搖頭，他現在也是一頭霧水，根本搞不清楚狀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些什麽。

等到他們兩個追出房子，索尼婭已經上了一輛陌生的馬車，達爾先生也坐在這輛馬車裏，至於瑪麗，則不見了蹤影。

馬車很快駛離了莊園大門，絕塵而去。

“追嗎？”叢歆問靳伊航。

靳伊航微一點頭，兩人等不及去找馬或馬車，叢歆直接從腰間的十格包裏拿出《風花雪月故事集》，直接翻到【願奴肋下生雙翼】那頁，一把扯下，抓住靳伊航的手腕。

此刻在找什麽交通工具都晚了，不如直接用魔法飛著追上去，畢竟是在黑夜裏，莊園外有多樹木，遮掩著一些，也不至於嚇到副本裏的土著。

只是，不等叢歆背後的翅膀生出來，房子內忽然傳來一聲女人痛徹心扉的尖叫，緊接著就是客人們驚惶地往回跑的動靜。

房子裏是真的發生異變了。

叢歆和靳伊航對視一眼，當下決定還是先顧著房子裏的人，叢歆一秒鐘取消了法術，確定自己渾身正常沒人能看出異狀了，才和靳伊航一起跑回了房子。

人群聚集在樓梯下，全都仰著頭看向二樓的方向，不少人躍躍欲試，只是礙於身份，不好直接跑上去看熱鬧。

叢歆和靳伊航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了，特別是叢歆，她可是這裏的堂小姐，是伯爵夫婦的養女，就算此刻別人都沒有資格上樓，她也絕對是有資格的那個。而靳伊航，因為羅斯公爵夫婦此時也正在二樓走廊內，且羅斯公爵還一手攙扶著包康斯伯爵，而公爵夫人，則半個身子躲在丈夫的身後，用手中的手帕不停地擦眼角。這種情況下，靳伊航身為羅斯家的少爺，不跟著上樓去看看情況，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

兩人急忙跑上樓，然後，就看到了躺在二樓書房地毯上的尼古拉。他的身下，鮮血尚在流淌，綻成一朵碩大的薔薇花。

包康斯夫人呆楞楞地看著身體逐漸冰冷的血泊中的兒子，叢歆抿了下唇，不忍地跑過去，想要安慰這位痛失愛子的大伯母，只是手指剛剛觸碰到包康斯夫人的肩膀，包康斯夫人就眼睛一番，暈倒在地。

叢歆一把扶住包康斯夫人，免得她真的頭磕到地上，再磕出來什麽後遺癥，一邊大聲叫管家和傭人。格朗先生、格朗太太還有白茜、塞麗娜同時沖了過來，格朗先生只看了一眼，就轉身去安排找法官和醫生過來的事了，格朗太太則指揮著白茜去叫兩名健碩的男仆上來，好把包康斯夫人擡到她自己的房間休息，同時等待醫生的到來。

而塞麗娜，身為包康斯夫人的專屬女仆，她當然是要在一旁，照管包康斯夫人的。

塞麗娜一來，叢歆就讓她扶著包康斯夫人，自己則退開，開始幫著包康斯伯爵處理別的事務。

房子裏發生了自殺的人命案子，客人們徹底不好再在這裏久留了，紛紛告辭。

包康斯伯爵心痛難耐，羅斯公爵夫婦此刻也不方便再幫故交出頭招待客人，叢歆只好出面，和男管家格朗先生一起暫代莊園男女主人的職責，把客人們客客氣氣地送走。

叢歆雖然對於尼古拉的自殺很是唏噓，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裝點起一臉假笑倒也不是什麽難事，只是苦了格朗先生，從小看到大的少主人自殺，還要強裝笑臉，打點起精神來，應付客人。

總之，這一個晚上，薔薇花莊園的人都過得無比混亂，等到叢歆勉強收拾一番，躺到床上睡下的時候，已經將近淩晨兩點了。

一整個晚上，叢歆都覺得自己沒怎麽睡著，就算偶爾睡著了，也是夢境連連——倒不是噩夢，只是混亂，早上被白茜拍醒的時候，還迷糊著，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包康斯小姐，該起床了呢。”叢歆迷蒙著睜開眼，就看見白茜站在自己床邊，溫柔的俯下身子——她的臉上竟然還帶著些許歡快的笑意，“包康斯小姐，快起來吧，老爺、夫人都已經起來了，今天要開聖誕晚宴，少爺還要訂婚，等下好多客人要來呢……”

“等等！”叢歆猛然一驚，半坐起身子，問白茜：“今天要開聖誕晚宴？”

“是呀。”白茜訝然地看了叢歆一眼，“包康斯小姐，您是沒睡好嗎？今天那麽重要的事，怎麽不記得了？”

“今天……是什麽日子？”

白茜伸手摸了摸叢歆的頭，小聲嘟囔一句“沒發燒啊”，才溫柔地回答：“今天是12月25日——也就是聖誕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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