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茜的手很巧,在叢歆換過裙子之後，她又讓叢歆坐到梳妝臺前，拿起梳子,幫她略微整理了一下頭發,簡單地做了一個發型,才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可以起身下樓,去見這幢房子的主人了。

“我的好白茜，若是沒有你,我可該怎麽辦才好呢。”叢歆笑著擁抱了一下白茜,才走下樓去。從樓梯走下來，又穿過一條走廊,才來到包康斯夫人日常使用的起居室。

叢歆初一走進這間兼顧了舒適與華貴的起居室的時候,心裏還有些惴惴的，生怕自己哪裏沒做好,露了陷。好在她很快就發現，因為最近幾年沒有常年一起生活的緣故，珈苔琳包康斯夫人，都並沒有那樣熟悉現在的包康斯小姐——這也就給了她可以輕易蒙混過關的機會。

她朝大伯母行了一個屈膝禮,包康斯伯爵夫人點了點頭,親切地指著一旁的座椅,“我親愛的侄女，坐下說話吧。”

叢歆聽從大伯母的吩咐，坐到了一張單人沙發上,這個位置剛好在包康斯夫人的位置對面，讓她得以清楚地觀察這位貴族女人。

當然，還有瑪麗小姐，她雖然坐在包康斯夫人身邊，但是身上流露出的氣質卻有些寒酸，看上去怯生生的——如果忽略她那雙不老實，四處亂瞟的眼睛的話。

叢歆默默地想：在今後的——或許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中，她都要和她們共同生活了。

包康斯夫人並沒有帶給叢歆什麽“意外”，她幾乎從叢歆剛剛入座開始，就喋喋不休起來，不住地詢問叢歆在學校裏的經歷，從學業到生活，事無巨細——很有幾分控制狂的味道。

叢歆一邊觀察，一邊還要應付包康斯夫人的“拷問”，並且不能在回答的時候露出不耐煩。“是的，大伯母，最後這一年我們學校依舊教我們語文、數學、彈琴、畫畫、還有女紅。”

“當然，還會教我們一些別的東西，例如一些簡單的歷史、地理、生物方面的知識……是的，我都很用心的學習了。”

“哦，這話可是口說無憑。”包康斯夫人和緩，卻不容置喙地打斷了叢歆的話，“年輕的小姐們總是覺得自己很認真、很努力，應該得到所有人的青睞，殊不知別人往往比她們更努力——還更有身份地位，她們要是覺得這樣就能贏得別人的另眼相待，那可就錯了。我雖然喜歡提拔年輕人，卻也不喜歡姑息這種自大。”

這話……聽上去不像是對自己說的啊？

叢歆有些疑惑，因為在她的記憶裏，包康斯小姐現在的學校，正是包康斯夫人年輕時的母校，這所學生也是包康斯夫人親自為侄女挑選的。她想要把侄女培養成完美的貴族淑女，好待價而沽，用來聯姻，提高包康斯家的地位。這樣大的用處，包康斯夫人沒事埋汰侄女做什麽？

不過，叢歆的疑惑並沒有維持太久，她很快就發現，這段話其實是在含沙射影，真正針對的對象，是瑪麗小姐。

瑪麗小姐顯然是聽出來了，不過她忍功了得，依舊保持著微笑，只是鼻息稍微粗重了一些，又很快放緩了呼吸，試圖調整過來。

好在薔薇花莊園的男管家很快就走了過來，通知大家可以開飯了——這可是真的救了叢歆了。叢歆朝著男管家，也就是白茜的父親感激地一笑，才跟在包康斯夫人身後，亦步亦趨地走向了餐廳。

在吃晚飯的時候，叢歆明顯感覺到自己成為了包康斯夫人的筏子，她不停地詢問叢歆一些話，然後就含沙射影、指桑罵槐，每一句話叢歆都能明顯感受到坐在對面的瑪麗小姐心裏的波動。叢歆雖然喜歡看戲，卻並不喜歡自己成為戲中的棋子，這讓她力保心平氣和地應付包康斯夫人的指教和盤問的時候有些許困難，而且從腳底板湧上來的一股子絕望。

唯一讓她感到苦中作樂的一點，就是晚餐確實非常豐盛，並且薔薇花莊園的管家格朗先生頗為照顧她，讓負責布菜的男仆艾倫分給了她一大塊烤羊肉，讓她在吃飯的時候幾乎沒有空暇去註意別的事。

可惜，“幾乎”並不是真的無法註意別的事，例如包康斯夫人和她說話的時候，她就不得不努力擺出傾聽的姿態，再想方設法地回答或是表達認同——與此同時，還要盡量不讓包康斯夫人找到借題發揮的機會。

這樣的一頓飯下來，叢歆覺得自己沒有胃疼真的是上帝保佑。

吃過晚飯，包康斯夫人立即就招呼大家去了客廳，又問叢歆，“我親愛的侄女，我很長時間沒有聽你彈琴唱歌了，是時候展現你的技藝啦，去，坐到鋼琴前面，讓我們聽聽你彈的曲子吧。”

叢歆簡直求之不得。她迫不及待地起身，又生怕自己表現得太過明顯急切，惹得包康斯夫人不高興，就緩著臉色，裝出靦腆的樣子，腳下卻並不減速，輕快地坐到了鋼琴前。

雖然叢歆不是，但是包康斯小姐從小接受的確實是貴族淑女的教育，彈鋼琴對她來說小菜一碟，在叢歆變成了包康斯小姐後，她就自動獲得了這項才藝。

她寧願彈一整晚的鋼琴，也不願意應付一整晚當包康斯夫人冷嘲熱諷瑪麗小姐的工具。

“哦，我的侄女，你確實勉強當得起你之前描述過的自己的努力，彈得確實不錯，如果再經過來自王都的名師的指點，肯定能夠彈得更好。”然而，包康斯夫人卻並沒有因此饒過叢歆，她借機將話題扯到了羅斯家的索尼婭小姐身上，“你大伯父和哥哥臨時去王都了，回來的時候說不定會帶一位鋼琴家回來——不過就算沒帶回來這樣的人，你也不需要感到遺憾，因為羅斯小姐一家會和你大伯父、你哥哥一起過來咱們家做客，羅斯小姐可是少有的鋼琴天才，到時候讓她知道你，也是一樣的。”

包康斯夫人在鋼琴聲的映襯下，自說自話地定下了這件事，“侄女，你到時候向羅斯小姐請教的時候也不用不好意思，她以後可就是你的嫂子了。”

這話並沒有得到任何人的響應，叢歆專心致志地彈琴，無暇他顧，瑪麗小姐更像是沒聽到似的，只一味地看著壁爐發呆。

不過，顯然包康斯夫人就是有這樣的能力，即便沒有任何人響應，也能自說自話般地高談闊論下去，而且——順勢就將話題帶到了瑪麗小姐身上，“瑪麗，我記得你今年已經十七歲了？”

“是的，姑媽。”瑪麗小姐回過神，怯生生——卻又隱藏著一絲興奮地回答。

包康斯夫人不悅地皺了下眉，似乎因為“姑媽”這個稱呼而感到了冒犯，“明年就十八歲了——已經是大姑娘了。說起來，你比包康斯小姐還要小一歲呢，包康斯小姐已經快畢業了，你呢？我那個弟弟沒送你去上學嗎？”

這句話裏暗戳戳的鄙視意味，只要智力正常之人就不可能聽不出來，但是瑪麗小姐目光一閃，並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悅，反而順勢介紹起自己，“我親愛的姑媽，我當然上過學，只是您也知道，我不是在父親身邊長大的，那個小地方又沒什麽像樣的學校——不過，姑媽您放心，該懂的禮儀教養我都懂。我媽媽常說，姑媽是個身份尊貴的伯爵夫人，我要是能跟在姑媽身邊，學習學習您的品格做派，就好了。”

包康斯夫人的眉頭皺得更緊，她並沒有淺薄得被這點奉承取悅。她正準備說些什麽，瑪麗小姐又開口——這明顯更加惹怒了包康斯夫人，然而瑪麗小姐並不在乎，“姑媽，表哥什麽時候從王都回來呀？我從小就想去王都見識見識，可惜我媽媽不讓，父親也不給我這個機會——要是能趁著這次聽一些王都裏的故事趣聞就好了。還有您口中那些尊貴的客人，我來的時候可沒有想到，如果在您家度過一整個節日假期的話，能見到那麽多身份尊貴的人呢！”

作為一位本身並不受主人家歡迎的客人，瑪麗小姐自說自話的本事也是不小。叢歆坐在鋼琴前聽著，險些就要笑出聲來。

至於包康斯夫人，她當然不喜歡、不歡迎自己這個上不得臺面的侄女，但是莊園裏那麽多傭人，人多嘴雜，她又不想讓人說她苛待娘家親戚，因此做不出直接把瑪麗小姐趕出薔薇花莊園的事——再說，薔薇花莊園外還有那麽多農民佃戶，把瑪麗小姐趕出去豈不是讓她有了說嘴的機會？為了包康斯伯爵一家的名聲計，也不能留下這個把柄。

包康斯夫人粗重地呼吸了幾下，才厲聲道：“瑪麗小姐，我想你需要學習的還有很多——你要謹記自己的身份，要是膽敢在客人們面前丟臉——那你可以試試！”

這樣的威脅，對於瑪麗小姐來說，根本連一絲觸動和震懾力都沒有。包康斯夫人第一天就將自己的色厲內荏表現得淋漓盡致，之後的兩三天，在薔薇花莊園真正的主心骨回來之前，也就只能忍受著自己不歡迎的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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