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蘇磬萍的冷漠，石蕩並沒有記恨。石蕩沒有記恨，心中反而為其擔憂起來。然而他卻做不了什麽。

從蘇磬萍不願多透露長歌、石家的危機來看，其實蘇磬萍的心中還是有石蕩的。起碼她不願石蕩多插手這些事。蘇磬萍雖然說的少，但是石蕩卻知道，這才的危機絕沒有那麽簡單。

沈霜、凝雪那等老江湖，推下結論後，面色無不驚恐。足以見得她們將面臨的危機。石蕩想分擔，但又能從何著手呢？

對於長歌而言，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外人。蘇磬萍對他如此，就算他有心想幫，人家也不一定會讓。

蘇磬萍臨走時曾言，叫他把他胸口那半邊的玉佩交於長歌保管。蘇磬萍不願與他多言，但卻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可見這絕不是善意的提醒，而是完全之策。從蘇磬萍的話中不難聽出，只要這玉佩還在石家手中，這石家就無一日安寧。

石蕩並沒有答應她，因為石蕩知道，這是他最後能接觸到蘇磬萍的機會了。雖然交出玉佩會萬無一失，自己的生命也不會受到威脅，但若是玉佩一交，蘇磬萍還會關註石家嗎？

石蕩在用自己的安危，來換蘇磬萍的重視，說起來這實在是愚蠢的做法。他這樣一來，不但他會受到威脅，長歌的許多高手都會受到牽制。

然而石蕩卻是沒有辦法的，他雖然聰明，能分析出蘇磬萍對他還存有一絲感情，但他卻不知道如何才能讓蘇磬萍與他重歸於好。

女人心啊！有時候說覆雜也覆雜，說簡單也簡單。簡單之時，只需要一個關切的眼神，一個安慰的擁抱，一個寬敞的胸膛，就能讓她們感到無比的溫暖。說起覆雜來，就像是那海底的銀針，你既看不見，也摸不著。就算你有那萬兩黃金、紅粉珍珠，也是難博得女人一笑的。

能看穿倒還好，看不穿之時，就算你有那七竅玲瓏心，也不一定能琢磨透女人的心思。

石蕩一人獨做於臥房中，不停搖頭嘆息，悔恨交加的他，做什麽都晚了。

石蕩端其酒杯，推窗邀孤月同飲。烈酒下肚，心中的悲傷不但沒有減傷，反而愈加沈悶起來，就連那剛破窗而入的風聲都帶著哭腔。

石蕩又是一聲重嘆，搖曳的燈火下，他原本挺拔的身軀，在這微弱的燭燈下看起來是那麽的佝僂。

他也是重情之人，只是一時心燥，犯下大錯，如今的他也只能對微光獨飲這杯苦果。

若是世人見到了這幅場景一定會驚訝，一個縱馬橫槊、滅敵破城、揮槊一指就如指向那萬裏河山，如此英勇豪狀的一代英豪，想不到也會為兒女之事悲痛如此。

也不知石蕩是飲了多少杯，迷迷糊糊的雙眼已經看不清杯腳了。搖搖欲墜的他身子突然一踉蹌，仿若要從凳子上栽倒下來一把。

石蕩的手本能一抓，幸也抓到了物件，這才沒讓他如醉漢一般醉暈當場。

手上的冰涼在不斷的刺激著他的神經，那股冰涼的襲來他的酒意都散了幾分。

石蕩的眼睛也慢慢明亮起來，猛然一睜眼，手上抓的器物正是那張小生受命帶回的長槊。

石蕩的手在輕輕的撫摸著長槊，一股哀痛又湧上心頭。石蕩依稀還記得，樂安官道上，張冶兵相送數裏，無奈的搖著頭答應石蕩鑄槊之事。

早以看透石蕩那點小心思的張冶兵，無奈答應之下盡是那對於一個晚輩的愛憐。玩笑間的一個承諾，張冶兵至死他都沒有忘記。張冶兵用他的生命告訴了石蕩什麽是承若，石蕩手握長槊之時又怎能忍住淚花。

四下無人，別人眼裏一代梟雄的石蕩，此時卻哭得像一個孩子。

長槊上幾分冰涼幾分寒光，在石蕩眼裏卻是那麽的溫暖，那麽的柔情。

從槊桿到槊尖，其質地、其用材都是無可挑剔的。

長槊的制作並不簡單，木制的槊桿，前裝精鋼槊首，後安紅銅槊纂。

一柄長槊的好壞，取決於槊桿。槊桿雖然是木制的，但是這個木卻並不簡單。上等韌木的主幹為最。剝韌木木幹成粗細相等的蔑，將細蔑在特質油麻中浸泡，耗時一年，蔑不變，不裂，不腐，放才成其一。

年後取蔑條風幹數月，期間不能見曝光，也不能置於黑暗處，日夜必須有柔光向照。待其徹底風幹，膠合上等膠漆，再截其前後，長度為丈六長，外纏麻繩，再刷生漆，又風幹數月，方成大器。

桿成之時，光鮮如金，刀砍槊桿有清脆之聲。其極品槊桿，相搏於鐵棍不落絲毫下風，更甚者，可拼精鐵成軟棍。

前精鋼槊首最佳者，乃為天外隕鐵所制。無堅不摧，無利不破。槊纂乃紅赤重銅為最，槊纂槊首齊重。手握於槊中，長槊當如天平秤桿一般，前後不落，輕力握之自有平衡。

制槊如此講究不說，成功率還非常的小。耗三年同制十槊，能成一二便是大幸。

其耗材，其工藝都是挑剔得不能再挑剔的。石蕩原先的長槊，都不能稱為極品。其槊首精鋼雖然也是萬中求一的極品但也不是天外隕鐵。紅赤重銅難求的程度絕不弱於大海撈珍，石蕩原本的那桿也不過是稍微講究，也並非紅赤重銅。

石家原本乃唐一勳貴之族，但也只能供石蕩使槊。可見，張冶兵送石蕩的這個禮物是多麽的貴重。

石蕩從小習槊，其每次換槊都會被奶奶責罵一番。石蕩手挑，還不願將就。這一柄槊換下來，就能抵得上石忠毅這個從四品大將軍半年的俸祿，這也難怪石羅氏會心疼。

長槊乃世家貴族標志之物，石蕩能得以習槊，都是門庭的壯大。槊不但制耗非常，而卻請師傅也是令人頭疼的一件事。善槊者，多為世家子弟，誰會為了幾個錢來教你家孩子習槊呢？

好在石蕩有父親親自教誨，若是不然，其槊法也是難精的。

石蕩撫摸著這桿世間絕無其二的長槊，感慨萬千。感激張冶兵的同時，也在感嘆這個世道的不公。

“王侯將相，寧有種呼？”

石蕩現在已經不是什麽勳貴了，說得難聽點，就是霸占朝廷一方的土匪。

此時當家，他更能感受到世事的艱難。身為布衣，他才明白要在這個社會上立足是何等的艱難。

石蕩比起石建他們來都是幸運的，若是連石建都不如的人，那又是何等的舉步維艱。

石蕩霸占了朗州，他現在也可以算是朗州的新貴了。但是石蕩並不想以世家貴族的眼光看待別人。因為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只要那一天自己丟了朗州城，這身份就和平常百姓無二了。

石蕩雖然家教極嚴，但卻能體恤到百姓的難處，這些都和他小時候的接觸有關。

長安市頭，天子腳下。有紈絝也有貧乞。他不忍心看到如他年齡一般的少年日日受紈絝的欺負，他便收留了街頭乞丐三十六人，成立了他的忠義軍，從此與街頭霸王，紈絝子弟為敵。

石蕩日日與他們相處，久而久之也感同身受。這才使得他能夠位居朗州之主時，還能放平心態，體恤貧苦。

石蕩想起這些，又想起了一線天的林林種種。雖然說起來，這也是本能求生使然，但曾經手足相待的兄弟們，臨危之時選擇了逃生，他多少都是有些心寒的。

石蕩不知何時，他開始不那麽願意相信人了。久居石府的石仲都能是敵人，這世間還有誰不能為了某種東西而背叛他嗎？

雖然他還有五個生死與共的兄弟值得他去信任，但對於作為一城之主的石蕩來說明顯是不夠的。朗州偌大一個城需要運行，沒有人手肯定是不夠的。

孟虎、張真、姬夢嵐、程乾……這些人都是有大功之人，石蕩對他們任用封賞明顯是有些輕薄的。

這還是上層管理之人，上層之人都如此，那下來的人豈不是更加受到打壓？

石蕩猛然意識到這一點，不禁有些懺悔起來。

這的確是一種頑疾，現在時日尚短，或還未爆發，若時間一久必定會釀成大禍。孟虎他們隱隱約約受到忠義六將的強制，程乾、姬夢嵐也被石姓官員的排擠。軍中更有無數石家弟子在軍中任職。

若是長此以往，他石蕩不用別人來攻，他自已都會自我敗亡。

石蕩猛然驚醒，天一亮便走出門去。心中暗道：“希望現在還來的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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