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還好吧？”石羈把燕雪放在懷裏，身子盡量軟坐著，想讓燕雪躺的舒服一些。

燕雪微微一笑，輕輕的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麽。她身體的傷勢不容她多言，好似多說一句話就要拼盡全身力氣一般。

但石羈知道，她是倦了。疲倦、心倦，那眼神石羈能看出來。

石羈輕輕嘆了口氣，若他是燕雪，此時也不會好多少吧！江湖險惡，深處泥沼之中，有氣呼吸而無力爬出。那種無力感、那股仇恨。她極力想證明著這一切，但是沒有人能相信她。那種無力感不斷的在捶打著她，每當她想放棄，可這血海深仇又不能容許她。

每每她無力對抗之時，她就像用她的生命去成全這一切，去完成她的使命。但她又不甘淮來千餘條生命，在九泉之下無法安息。

她想報仇，她做夢都想。可是沒人能幫她，南地八門僅憑她一人又怎麽能鬥得過？她無力、她失落、她無奈，然而現在她疲倦了。

就像她頭上早已枯黃的樹葉，註定要被一陣風拍下，但仍不甘的扯著生命的枝頭。直到葉脈枯黃，直到秋風襲來。但在這黑夜中的平靜裏，它仍不會放手，因為它堅信明天的陽光仍會撫摸在它的身上。

夜很靜，靜得只剩石羈淡淡的喘息之聲。林間的秋蟲此時也閉上了它喋喋不休的嘴，風聲也停住了它慌慌張張的身子。

他們都在等待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麽的到來。

果然他來了，一陣急促的破風之聲破開了這詭異的平靜。

“肖兄！怎麽樣了？你沒事吧？那些兄弟呢？他們有沒有追來？”石羈等得太久了，他被這黑夜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見到了自願墊後的肖雲，他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些。

“沒事！我們先走吧！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肖雲的臉上還有血跡，衣衫不整的他，就像是一個逃難的流民。慌張、急切、喘息，肖雲體現得淋漓盡致。

兩人說話間，已經驚醒了剛剛塌下眼皮的燕雪。她醒來，那股虛弱卻仍在。

肖雲親親墊起燕雪的手，努力的調整著自己呼吸道：“怎麽樣？沒事吧？快走吧！前面就是江陵了，‘吳’老弟你一定要堅持住啊！”

燕雪看著肖雲那關切的眼神，心中也是一暖。鄭重的點了點頭，就被肖雲扶上了石羈的背上。

其實肖雲的傷是沒有石羈重的，但是肖雲卻考慮到了很多東西。在他的視角裏，石羈他們才是最相互信任的。雖然他肖雲也得到了石羈、燕雪的信任，也經歷了生死，但畢竟相處甚短。若自己過於唐突反倒不會讓石羈感激，心中可能還有些不悅。

這就是肖雲的聰明之處，往往事事恭敬，事事為對方做了。不僅交不到這個朋友，反而被他人所看不起。交朋友，首先得是平等的身份，那才有了相交的資格。

雖然只是背燕雪這件很小的事情，但是肖雲卻想得十分的全面。

石羈定住了身子，不是因為肖雲的緣故，他根本就沒有想著麽多。而是因為那奇妙的感覺，從燕雪的身子接觸到他的背面之時，背後的汗毛瞬間就立了起來。

石羈從未經歷過這些，此時的他還是一個未經世事的處子。僅僅這隔著衣物的接觸，就能讓他滿臉緋紅。

肖雲在一旁搭這手，石羈突然的變化，肖雲一臉茫然

“石兄？怎麽了？你的臉？是不是又毒發了？”肖雲很不想這樣問，但看到石羈那突然變了的臉，又忍不住問道。

肖雲緊緊盯著石羈，似乎有些緊張起來。因為他實在是不想這麽壞的事情發生，若石羈此時又中毒了，那豈不是……

石羈這才如夢驚醒，急快的回話，掩飾著他此時的緋羞。

“沒事！沒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對了！那謝寒天、鳳敏此時會不會追過來？你怎麽逃脫的呢？”石羈說著，此時已經邁開了步子。

雖然是受傷了，但背一個像燕雪這麽嬌小的人，他還是能背的。經過剛才的調戲傷勢也好了很多，只要不在運作內力，暫時還是能扛得住的。

“我逃了出來，但是謝寒天和鳳敏估計不久就要追來。”肖雲想繼續往下說，但又止住了話語。似乎又些事情不願再提起。

然而石羈還是問了：“肖雨他們呢？他們怎麽沒有跟上來？”石羈口中的肖雨正是那五個漠風谷弟子其中的一個。

“他們……他們也逃了，我們分開逃的，他們逃的南邊，我逃得北邊。”肖雲很不自然，語氣說得很快。

石羈還沒有說話，可是燕雪的頭卻微微的擡了起來。

她作為淮來門主的女兒，會不知道那大名鼎鼎的‘蔽日焚天陣’嗎？

但是燕雪並沒有拆穿肖雲，因為燕雪知道，只要石羈知道真相，石羈一定會良心過意不去的。她不想讓石羈如此，她也不想讓肖雲難堪。可在她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沈悶的。她雖然能理解肖雲在情急之下讓他們聯合對付鳳敏，但是她卻很難理解肖雲讓他們運作起這個大陣。不過轉念一想，又好像是他們自己催動起的大陣。

燕雪此時心意雜亂，雖然選擇了理解肖雲。但是看向肖雲的目光，多少還是起了些變化。

江陵城。西連西蜀，南至黔中、武陵，東達江淮，北望中原。古名荊州，四通八達，乃兵家必爭之地。

這座城因這特殊的地理位置而繁榮，也因這地勢而破敗。兵家必爭，戰略地位十分的重要，也因此而久經戰火。

從史家落筆開始，就少不了江陵的筆墨。從戰國到前朝，以江陵為中心的戰役數之不盡。

此時的江陵似乎恢覆了安定，又似乎籠罩在一片夜色之中。雖然這裏的百姓不知道這樣的安定能維持多久，但他們卻知道，這個江陵絕不能算作一個好的安身之地。

雖然如此但他們仍樂在其中，歌聲宵囂，酒滿杯濃，明日是晴似雨又有何妨？只要今宵有美酒、明月，豈不是身處極樂之中嗎？

麻木！這是石羈的第一個感覺。這不僅僅是江陵城，整個天下都沈寂在這片歡聲喜地之中。華夏似乎又回到了那盛世之中，貞觀之治、開元盛世，哪能比得過這個時代？夜夜把酒言歡，似乎只有這還未取名的盛世能呈現這種繁榮吧？

而石羈卻高興不起來，就像一個流民遇見一幫仕錦，這個流民逃走的地方，就是仕錦要去的地方。流民不解仕錦的打算，仕錦嘲笑流民的懦弱。那是一片歡樂土，又何必逃亡？

石羈就像活在了夢中，難道他看錯了這個時代嗎？天子三次“西征”、軍閥強占一方、黃巢揭竿而起、西都變成了齊都、沙陀幾進中原。“難道這也算盛世嗎？”石羈不停的在問著自己，他有時候都懷疑自己了。

其實不是世人麻木，只是石羈有些強施於人了。天子誰來做，又關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什麽事呢？只不過是換了一家姓，該磕頭的就磕頭，該交稅的就交稅。這天下是誰家的，他們又多不了幾個錢。還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而石羈也沒有故意躲避，他進了這間進了這間客棧。這間客棧在江陵城來說不算大，但要放在索縣，那絕對可以算作壯闊了。

石羈沒有鄙夷這些酒徒，只是輕聲笑了笑，似乎在嘲弄著自己。在這個時代每個人都沒有選擇，就連他這四代忠門之後都得走上“反叛”的道路。他又有什麽資格來嘲弄世人呢？他本身在局中，又何必這要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來騙自己呢？

“三位客官，你們是要入住嗎？喲！這位客官是受了很重的傷啊！想必是路途之中遭了土匪吧？這些年啊！這條條道路都不安生。要不要小的給請位郎中來？”店小二熟練得說著他的口頭禪，當他看到三人時並沒有很驚慌。

店小二幹瘦的小夥，皮膚黝黑，眼窩陷得很深。年紀看上去比石羈大幾歲，也就二十剛出頭的樣子。雖然如此，但他卻顯得十分老道。

看到燕雪、石羈身上的傷並沒有十分的好奇，眼珠子在肖雲的身上不停的打量著，一身衣物雖然破舊，但是還是能看得出它新嶄時的錦輝。

店小二那不停轉動的眼珠似乎說了很多東西，他愛錢，所以不怕麻煩。他不用管石羈他們的遭遇，他不用掂量石羈他們是什麽身份，只要有錢就夠了。

店小二好像怕店內的喧嘩讓三人不安，都幫他們找好了借口。他把那句‘遭土匪說得很重’，就是怕店裏有什麽不開眼的人來管閑事。

店小二的表現肖雲很滿意，手掌一翻，一錠銀子就出現在了肖雲的手中。

“嗯！這路途的確不安生。去安排散件上房，再去請城中最好的郎中來。”肖雲淡淡的說著，便把手中的銀錠瀟灑地拋給了店小二。對於肖雲來說這點錢花的是很值得的，他們畢竟實在逃命，能避去一些麻煩是再好不過的了。

店小二雙手急忙接捧好，待沈甸甸的銀錠砸在他手上之時，他立即便眉開眼笑起來。拼命的點頭哈腰，領著三人便進了上房。

店小二不禁暗暗自喜起來，果然他又做成了一樁大買賣。那青衣少年出手如此闊，只要他辦事稍微得力一些，好處定然是少不了的。

得意的他安排好住處之後，便急匆匆的出了客棧去。在櫃臺上記賬的掌櫃子看這火急火燎的店小二，不禁笑了笑，笑容之中還有幾分欣賞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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