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一日，是公元2092年農歷七月初六。

聖母山西側大門，游人如織。

一夜暴雨，未能撲滅夏日的流火，也未能冷卻空氣之燥熱，而游客卻比往日更加絡繹不絕。

這些人中的絕大多數，自然應該是沖著定於七月初七衛清坤與梅飛嫵的訂婚儀式而來。

但真正被邀請參加這個儀式的，卻只是一少部分。

廣播裏，伴著美妙的音樂，一個甜美的女聲正自循環播放：“游客您好，歡迎光臨聖母山參觀游覽。請你在自動售票機處購買門票，由左側通道進入，或者輸入通行密碼，自右側通道進入，如果您已取得山民資格，則可以直接在中間通道自由進出。”

門前不遠，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騎著一匹普普通通但卻收拾得幹幹凈凈的馬，一會兒望望遠處的停車場，一會兒看看紛至沓來的游客，打量著、搜尋著。

“小家夥！租馬進山，多少錢？”不時有游客過來詢問。

“我這馬不租，我在等人，等遠道來的客人，您找別人好嗎？”少年一開始還會這樣耐心地回答，慢慢地只是搖搖頭，懶得說話。

為了保持聖母山內世外桃源般的環境，“禁止外界車輛出入”便是其中一項舉措，故此游客們要麽安步當車，要麽以馬代步。

這些個馬，皆歸聖母山所有，由專人看管。經過訓練，基本都已知道入廁方便，裏面有專門為它們設計的馬桶。就算一時內急，隨地拉稀，那也不要緊，聖母山的十三個機器人，都是非常稱職的清道夫——雖然是兼職。

二

眼見到了中午，來客漸漸稀少。

少年雙手一按馬鞍，敏捷地站在馬背上，踮起腳尖，手搭涼篷，望了又望。

那馬忽然一聲嘶叫，往前一竄。少年失去平衡，不自覺地唉呀一聲，但卻並未著慌，順勢一個後空翻，便化解了危險。

少年人未落地，雙手疾出，一左一右，抓到一高一矮兩個手執打火機的邋遢小子，大聲喝道：“敢燒我的馬屁股，看我不把你們倆揍扁！”

三下兩下，便把兩人撂倒，摞在一塊，騎將上去，揮拳便打。

那少年候了一上午，未見著要等的人，正自難受之時，被他二人作弄得差點摔倒，更添氣惱，是以下手頗重。

兩人一齊叫喚：“哎喲，別打了，不是我們幹的，哎喲，壓死我了，饒命啊！”

那少年怒道：“被我抓個正著，還說不是？！”

兩人一邊叫，一邊道：“真的不是，是，是幫主，她叫我們弄的。”

少年道：“什麽幫主？叫你們燒你們就燒？他叫你們吃屎，你們就吃？”

沒想到兩人竟異口同聲道：“她叫我們吃，我們就吃。”

少年罵了一句：“沒出息的東西！”

又打了幾拳，覺得還不解氣，從其中一人手裏奪過打火機，打著火，恨聲道：“叫你們燒，我讓你們也嘗嘗火燒火燎的滋味——”

正在這時，聽見一個女孩大聲喊道：“餵！神釣——快看！南北侯來了！”

三

少年一聽“南北侯”三個字，立刻跳了起來，一邊四下張望，一邊連聲問道：“哪兒？在哪兒？”

地上的兩人趁機爬起身，跑到那個女孩跟前，訴苦道：“哎喲，幫主，你再過來晚一點，神釣這小子非把我們打死不可，謝謝幫主！”

那女孩捂著鼻子，躲開兩步，道：“少裝蒜！他根本就沒下黑手，哼！剛吃點苦頭就出賣我！虧我還封你們什麽‘忠長老’、‘義長老’，哼！”

少年知道上了當，氣呼呼地瞪著那個女孩。只見她頭戴花冠，腰系草環，手裏拿著一根兩尺多長的木棍兒，一邊舞弄，一邊訓斥。

兩人趕忙滿臉陪笑，道：“反正他也打不過你，再說，他也不知道你是幫主。”

那女孩卻不再理會他們，來到少年面前，笑嘻嘻地望著他。

少年跺了一下腳，道：“算了，又是你！怎麽什麽時候變成幫主了？”

女孩揮舞了一下那根木棍，道：“就在昨天呀，我決定成立丐幫，我當幫主，十幾個人都願意聽我的，大家有飯同吃，有錢同花。你打傷了我的手下，還不快向我陪罪？”

少年一聽就急了，道：“你這不是惡人先告狀嗎？是他們倆燒我的馬，差點把我摔傷，你講不講理？”

女孩道：“你是差點摔傷，他們倆個卻已經傷了，你看你看，都一瘸一拐的了。”

少年自知說不過她，便道：“你要怎麽樣？反正我不陪罪。”

女孩道：“不陪罪也行，那，你得加入丐幫，給我當副幫主。他們好多人想當，我還不讓呢。”

少年大聲道：“不行不行！這怎麽行！我好好的，有爹有娘，不愁吃不愁喝，我為什麽要加入丐幫？”

女孩臉色一變，道：“哼，就知道你瞧不起我！我不勉強你，但以後我的事你也別管。”

說到這兒，輕蔑地一笑，補充了一句，道：“想管我，也可以，等你打贏我！”

少年頓時氣餒，無言以對，內心則更加盼望早點見到那兩個客人——也就是剛才女孩口中的“南北侯”。

四

少年名叫江龍，外號“神釣”，因為他有兩件寶貝，一個是漁鉤，另一個漁箭，不論是鉤，還是箭，只要出手，很少走空。

父親江樂川，原是聖母山附近“海涯”孤兒院的管理者。聖母山建成後，衛清坤開設“千倫院”，將海涯孤兒院收並，經人推薦，聘用江樂川擔任院長。所謂千倫院，意即百家千姓，同享天倫，其實就是孤兒院。

被收養的孩子，皆隨衛清坤之姓，並按順序編號，取名。那女孩編號為十七，大家便都叫她衛十七妹。

十七妹原名蓮兒，本由普濟寺僧尼撫養，六歲時被送往海涯孤兒院，後來與其它孩子一道轉入千倫院。

一個月前，衛十七妹違反院規，被罰禁閉，半夜被死黨放了出來。十七妹寧作乞丐，也不願再回千倫院受管教。十幾個孩子跟著她溜出聖母山，每日混吃混喝，倒也自在。

盡管江樂川好說歹說，十七妹橫豎不願回去，那些孩子也唯她馬首是瞻。江樂川無奈，只好由她，打算等她野夠了，再想辦法勸其歸院。

江龍與十七妹形同姐弟，便找到十七妹，好言相勸。十七妹提出條件，只要他能打贏，就跟他回去，但不許用漁鉤漁箭。江龍在少年體校學過一些武術基本功，並且一遇見會些功夫的人，便纏著對方教他兩手，所以很是懂得一些拳腳。滿以為必勝無疑，誰知動起手來，只幾個回合，便被十七妹打得暈頭轉向。

原來十七妹的師父，也就是她的母親裴羽裳，原是武校教師，自創關羽拳，十七妹離開普濟寺之前，裴羽裳將全套關羽拳傳授給她。從那以後，十七妹每日習練，從未間斷。七年下來，已然頗具火候，只懂三拳兩腳的江龍哪裏是她的對手？

前幾天，江龍得知這次來聖母山的貴客中有兩個武功十分厲害的人，便天天在門口守候，指望能從他二人那裏學到真本事，打敗十七妹。

十七妹知道後，卻是滿不在乎，心裏暗想：你跟那兩人學，我就不會學？一樣地學，你學多少，我也學多少，到頭來，還是我比你強。

所以這些天來，也在附近轉游，還不時地將江龍捉弄一番。

火燒馬屁之事，當然是她指使兩個一心巴結討好她的小乞丐所為。

五

天色將晚，江龍對十七妹說：“估計他們今天不會來了。”

十七妹滿不在乎地道：“愛來不來，無所謂。”

說罷打了個呼哨，不知從那兒跑過來十數個小孩，將十七妹圍住，爭先恐後地將討來的錢物等，交到十七妹手中。

十七妹按人頭均分，然後把大家分成兩撥，準備玩捉迷藏游戲。

江龍忽然想起父親的話：“最近這一帶出現一個殺人狂，好象是從日本來的，殺了好些人，你小心點，天黑就回家，別貪玩。”

於是叫住十七妹：“你沒聽說附近有殺人狂嗎？天馬上就黑了，我怕你們會有危險。”

沒等十七妹說話，忠義長老一唱一和道：“殺人狂？哈哈！我們幫主還怕他？幫主不殺他，算他造化！”

說得十七妹得意起來，一挑眉毛：“那是，本幫主倒希望他找上門來，也好為民除害。”

江龍心裏有氣，便嚇唬道：“我聽說那個殺人狂武功深不可測，就算是南北侯也不是對手，而且它愛吃人肉，喝人血，也不煮熟了，就那麽生吃。”

一邊說，一邊呲牙咧嘴。

十七妹不由也有點害怕起來，忠義長老則聽得頭皮發麻，結結巴巴道：“我……我們，他不會吃的罷……我們倆這麽臟……對吧……壞了，昨天晚上真不該洗澡……以後天天不洗……可是幫主討厭我們不洗澡，那可怎麽辦？”

江龍一樂，道：“真是兩個笨蛋！不管你們洗不洗，他把你們的皮一剝，怎麽會臟呢？裏面的肉才好吃呢！”

十七妹忽然笑了起來：“我明白了，你想騙我回聖母山，回千倫院。”

江龍急了：“我說的是真的！要是騙你們，今晚就讓他吃了！”

忠義長老小聲嘀咕道：“要不……咱們倆先躲起來？……今天晚上洗不洗澡呢……還是洗吧，洗幹凈點，免得被他剝皮……”

忽然刮起一陣陰風，吹得兩個小活寶心驚肉跳，急急忙忙躲到十七妹身後：“幫主救命！”

十七妹一時逞起強來：“別怕，本幫主會武術，咱們還有這麽多人！走！集合！每人發一根打狗棍，幫主就不信那個變態敢來！”

江龍還想再勸，十七妹用木棍一指，嘲笑道：“膽小鬼，你走吧。”

江龍一跺腳，拉著三匹馬進了聖母山。

六

十七妹領著大家練自己胡編的三招打狗棒法——“斜敲狗頭”、“直搗狗嘴”、“棒砸狗背”。

十幾個小家夥練得有模有樣，直到累得不行了，才回到西門南側的“小屋”——緊靠環山石墻、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十幾個大木箱，各自歇息。

十七妹和衣而臥，等其他人睡著後，一個人悄悄起來，來到一片樹林中，依在一棵樹上，從懷裏取出一張照片，自言自語道：“媽媽，你現在好嗎？我爸為什麽不要我，為什麽要生我，他一定是個壞人，我要是不離開你，一直陪著你，該多好，那些該死的人卻罵我是你生的野種，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現在自創丐幫，並且是幫主了，你高興嗎？等我有出息了，我一定回去看你，媽媽，我開始練功了，你好好看著啊！”

說罷，便開始練習關羽拳。十七妹依著的那棵樹，早已攔腰而斷，正好被她當作木人樁來練。

繁星點點，忽暗忽明，仿佛在向十七妹傳遞什麽信息。不遠處，木村宏一雙冷酷的眼睛，閃著捉摸不定的光。

直到夜裏十二點鐘，十七妹才收功返回，絲毫沒有註意到遠遠地跟在她後面的木村宏。

十七妹進了木箱，忽覺天旋地轉，隨即倒地不醒。

木村宏抱起十七妹，走到附近草木繁密之處，打開手機，調出易容變聲程序，屏幕顯示點擊運行或發送語音命令。他點了運行，眼球立刻放出紅光，對十七妹進行掃描，片刻之後，他面部開始發生變化，變成十七妹的樣子。

易容完畢，木村宏摸出折疊式手術刀，向十七妹的頸部動脈刺去。

忽聽江龍叫道：“十七妹！你在哪兒！”

七

木村宏嚇得一哆嗦，刀刺偏一點，擦著肉皮過去，劃了個長長的口子。十七妹痛醒，條件反射似地隨手扣住木村宏的脈門，手術刀落地，十七妹順勢一帶，將木村宏摔個狗啃地。

江龍一邊循聲過來，一邊繼續叫著：“十七妹！你在哪兒！你在……”

十七妹閃身出來，捂著脖子叫道：“我在這兒呢！你快過來！有人要殺我！”

江龍大驚：“誰？誰要殺你！是不是那個殺人狂？”

十七妹：“就在那兒！”

江龍有點害怕：“你……你去叫十三太保……我我在這兒盯著。”

十七妹仍然頭暈，她搖搖頭，定定神：“你去，我看著，這個殺人狂好象打不過我。”

木村宏正想逃放棄任務溜之大吉，忽然黑光的聲音在他腦子裏命令道：“出去，就說你跟她是雙胞胎，從北京來。”

木村宏嚇了一跳，心想黑光怎麽到我腦子裏了，黑光說這是我的程序，跟獸語和易容變聲程序綁定了的。

木村宏只得硬著頭皮，慢慢站起身，笑道：“哪有什麽殺人狂？”

借著路燈微弱的光，江龍看得目瞪口呆：“你……也是十七妹？”

十七妹自己也揉揉眼睛：“你怎麽跟我長得一樣？”

木村宏道：“因為我們是雙胞胎嘛。”

十七妹：“雙胞胎？那你為什麽要殺我？”

木村宏：“我是試探你武功，如果要殺你，你早死了。”

十七妹：“那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你，跟爸爸一起來的嗎？”

木村宏：“沒有，我自己從北京過來的，我想看看天下第一美女，今天白天看到你跟我長得一樣，我才想起爸爸說過我有個雙胞胎妹妹。”

十七妹：“爸爸為什麽不要我？”

木村宏：“我也不知道。”

十七妹：“你有爸爸照片嗎？讓我看看……”

木村宏：“沒有，等我看到梅飛嫵之後，你跟我回北京吧。”

江龍喜道：“太好了，你們這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不打不相識。正好，我爸說殺人狂就在附近，這兩天無論如何也不能住在外面。走吧，跟我回千倫院。”

十七妹倔強地搖搖頭：“咱們說好的，你打贏了我才回去。”

木村宏也道：“如果有言在先，就得說話算數。”

江龍無奈，只好說道：“那……我叫鐵二來給咱們當保鏢吧。”

他給鐵大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鐵二就到了，在木箱外站崗。

木箱內，三人一人占著一個角落。十七妹因吸服迷藥，雖然當時被一刀刺醒，但疼感消失後便感嗜睡，此時躺下就著。江龍則想著明天早起，所以也很快入睡。只有木村宏翻來覆去睡不著，心想：“殺了十七妹就會暴露，便沒有機會殺梅飛嫵……可是不殺吧，實在難受……等鐵二睡著了再動手……可是八格牙魯的機器人不睡覺……”不一會兒也打起了鼾聲，驚醒後不敢再睡，怕鼾聲引起懷疑……木村宏就這樣熬到後半夜才迷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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