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風聲在漆黑的海底低沈的呼嘯, 周圍隱約透出的熒光忽閃忽滅，一條長長的小徑蜿蜒著向前，一座漆黑殿堂的輪廓在路的盡頭若隱若現。

顧啟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大殿內空空蕩蕩，只一個黑綠色的王座被孤零零的放在高處，透著死一般的寂靜。他站定後對著無人的王座彎身行禮：“魔君大人。”

他話音未落, 空蕩的大殿就漸漸升起旋轉的黑霧，越聚越多, 最後在王座上停下，變成一個不甚清晰的黑影。

“何事？”黑影的聲音有些嘶啞又似乎隔著厚重的海綿般聽不真切。

“取花神仙骨。”

“哦？”那黑影處傳來低沈的笑, 嘶啞的聲音裏透著些許興奮, “好戲要開始了麽？”

“只等花神歸位。”

“去吧。”黑影漸漸消散，一如來時一般無聲無息, “本座等你的好消息，長生殿下。”

顧啟彎腰又行了一禮, 才轉身向外走去, 到了門口，還未站定便聽得一片淒厲的哀嚎聲。

他來時的路消失了，殿門外便是一個看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翻滾地黑氣裏無數的魔物在蟄伏、吼叫, 那一陣陣哀嚎仿佛一首首戰歌, 迫不及待地等待著獵物上門。

顧啟只看了一眼，便沒有猶豫地向下跳去, 幾乎是一瞬間，翻滾的黑氣就撲上來將他包圍。

它們從四面八方湧來, 瘋了一般地撲上他的身體, 想要啃噬他的血肉。

顧啟左支右擋, 到底還是敵不過數量眾多的魔物，不一會兒身上就掛了彩。鮮血的氣味讓哀嚎聲更甚了幾分，黑雲隨著血腥的氣味翻滾得越發瘋狂。

幾個呼吸間，顧啟就站在了黑氣的最中間處，一個約有半人高的黑綠色柱子靜靜佇立，柱子上纏著一團黑影，黑影中間透著些許瑩瑩的綠光，周圍三尺之地仿佛被憑空劈開，沒有一個魔物敢靠近。

顧啟好不容易得了喘息卻一刻不停，他一步一個血印地走到了柱子邊，伸手穿過黑影，握住了那抹綠芒，指尖的鮮血無聲地滴落在了黑影之中。

顧啟擡眼，此刻他的雙眸已是一片灰暗的白色，對著黑影道了聲，“多謝魔君。”

那黑影仿佛聽明白了他的話一般，在柱子上漸漸飄散，而周圍的魔物也如脫韁的野馬，在黑影消散的瞬間，迫不及待地撲向顧啟。

顧啟幾乎已經是一個血人，他不顧身邊糾纏的魔物，飛速向上，只想盡快離開這片魔窟。

並非他不能自保，只是他本就有傷在身，靈力對這些窮兇極惡的家夥來說不過是撓癢癢，他如今失了仙氣又不能動用魔氣，如果強行運用本源之力，又怕傷了這片魔窟的根基。

這裏的萬千魔物不能就這麽被滅了，他還另有他用。

熾翎再見到顧啟的時候，毫不意外地看著他滿身的血，然後任勞任怨地扶住了他，頭也不回地往家裏趕。不能停，要快，畢竟…現在的他還護不住一身傷的顧啟。

等熾翎繞過樓下的一鬼一屍把人送到長生殿後，終於松了口氣，哪怕顧啟已經昏過去了。

他沒好氣地推了推躺在一旁榻上的另一個人，“餵餵餵，別睡了，豬都沒你睡得這麽死的！”他們回來這麽大的動靜，有人居然還能在榻上安睡。

可另一邊，依舊沒有反應。

熾翎心下一頓，他看向那個安安靜靜躺在榻上的女子，纖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淡淡的暈影，小巧的嘴巴失了血色般的蒼白，雙手乖巧的放在胸前，安靜到似乎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不是吧…”他苦著臉飄到她身邊，有些猶疑著擡起她的手，松了口氣，脈搏弱了幾分，好在人還活著。

只是，他們不過離開了兩天…宋嬈怎麽虛弱成了這樣？

而此刻的宋嬈也想知道！自己只不過是睡了個覺！怎麽就被卷進了一個異世界！

顧啟剛走沒多久，濃重的睡意向她襲來，她迷迷糊糊地閉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她已經不在長生殿了。

睜眼的瞬間她就開始在心裏狠狠吐槽某人，說什麽他的結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說什麽只要她好好待著，在長生殿絕沒有人可以鉆空子擄走她。

呵。男人。果然沒有一個靠得住。

宋嬈來不及四處打量，就被坐在不遠處的人吸引了目光。

她一身素色長裙，外面套了件薄如煙霞的淡紫色輕紗，長發被妥帖的挽了起來，一根翠綠的簪子插在鬢間，垂下的珍珠閃著瑩潤的光澤，而端坐的人，正在低頭撫琴。

宋嬈看不清她的長相，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幾步，她對眼前的人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一個念頭在心裏升起，她有些克制不住地想立刻知道答案。

宋嬈走近了些，彈琴的人停了下來，擡頭看向她，她滯了一瞬，終於看清了那張臉。

“陳…”不，不是陳纖纖。

眼前的人長著一張和從前的陳纖纖一樣的臉，卻楞是用同一張臉，生生變成了另一個人，是她在萬紀的幻境中看到的那個如春風細雨般溫和的…花神妖妖。

“你認識我。”她的聲音極溫和，聲調也如計算過一般悅耳舒心，“一千年了，一睜眼就遇見一個認識自己的人，感覺真好。”

“你不也認識我麽。”宋嬈在她對面坐了下來，“你既然活了，不去找顧啟，為什麽要找我？”

“顧啟…”她輕念了聲，似乎在苦笑，“他大概不會想見我。”

“……？”宋嬈表示不理解，雖有些酸但還是開口道，“他找了你一千年，怎麽會不想見你？”

“說來話長，你很快就會知道的。至於我為何會找你…”她微笑著看著她，“我的意識在這世間飄零了千年，看著我的仙身化作陳纖纖，也看著我的仙魂化作了你。今日仙身歸位，我才堪堪有了形體，得以在夢中與你相見。”

“你是來取走仙魂的？”宋嬈很想警惕的後退，可面前的人讓她升不起一絲一毫的敵意，就好像哪怕她真的點頭說要取，她也絲毫升不起抵抗之心。

“既已輪回，自有定數，我何來資格取走你的魂魄？”她笑著搖頭，“當年既已身隕道消，我就沒想過再回來。長生哥哥和長夜如今所為，只怕有更大的劫數在等著他們。”

“那你為何不去勸他們？”宋嬈仍是不理解，她既然不想要自己的魂魄，為何又找上自己。

“如果勸他們有用，我就不來找你了。”她輕輕握住她的手，“長生哥哥取回了我的仙骨，以仙骨為引，仙魂歸位只是時間問題，我不願如此，只好搶先一步將你的魂魄引來此地。”

“他…要引我的魂魄？”宋嬈凝眸，眉心起了褶皺。

“你別傷心。”她手上用了一分力，“長生哥哥是想將仙魂從你的魂魄中剝離，然後再用極寒冰心潤養出你自己的魂魄，並非是想讓你就此消失。”

“你怎麽會同我說這些？”宋嬈抽回手，不掩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人，“你不氣他變心嗎？”

是的，宋嬈從沒把自己和眼前的人代入為同一個人，她一直在等，等顧啟放棄千年的執念選擇她這個凡人，或者對她下手找回花神。

可她從未想過，竟然還有兩全之策。那陳纖纖，豈不是白死了？他顧啟為什麽要引出花神的仙魂又留下她？難不成他還想全都要不成？！

“仙體歸位後，原本只要用你的輪回之身為引，就可以讓仙魂歸位。待仙魂與仙體相融，仙骨自然會被牽引歸來。”她似乎看穿了宋嬈的想法，輕嘆了一聲，“可他為了你…去闖了萬魔窟，以身飼魔，拿回仙骨，只為了在仙魂離體後保住你的魂魄不散。”

“什麽…”宋嬈一時似乎聽不明白她的話，“他怎麽會…”

“從前就是這樣了，他一貫做的多，說的少。他對你的在意有十分，可在你心裏只察覺到了三分，還要懷疑這三分是不是真的。”她又伸手握住她，聲音溫柔的要滴出水來，“一千年太長了，長生哥哥的心裏早就沒有我了。既然他這樣在意你，那麽宋嬈，如今就只有你能幫我了。”

“我？能幫你什麽…？”

“這片幻境擋不住長生哥哥多久，我要祭出這具仙身送你回千年之前，我想你成為千年前的我，我想你替我攔住長生哥哥，不要讓他墮魔。”

“讓我…成為千年前的你？”宋嬈怔怔地看著她，“那現在的我呢？那你呢？”

“只要你阻止了長生哥哥墮魔，你就可以回來。”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額發，“這是我與天道的交換，現在的你還會是你，我…也不過回歸原點罷了。”

宋嬈終於從她的彎彎繞裏捋明白了邏輯，她的意思是，她送自己回千年前，阻止顧啟墮魔，然後自己就可以回到現在。

結果是，顧啟沒有墮魔，自己也回來了，而她，由於跟天道的交換，回到灰飛煙滅的原點。

她圖什麽？

灰飛煙滅換得自己的情敵和自己的親親小寶貝終成眷屬？

……？

宋嬈第一次見到活的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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