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世界、西北、龍山、洗月城。

大雪紛紛揚揚，朔風如刀，極北冰原吹來的那股磅礴的極寒氣息，令十年一至的凜冬季節徹骨寒冷。

作為雍州前哨、擁雪城四大衛城之一，洗月城城高、墻厚，居住人口二十萬，駐紮五萬雍州悍卒。

西區、青巖巷。

這一帶是貧民區，比不得尋常平民用野獸皮毛和絲麻混編做的粘皮取暖，更比不得豪富人家直接用珍貴的兇獸皮毛做墻禦寒，這裏居民只能用雪茅圍在房屋四周和蓋在屋頂來抵禦寒氣。

雪茅生長在幾十裏外的清水河畔，除去外觀，禦寒效果還是不錯的。

每次凜冬季節，座座房屋雪茅為蓋，也算這一帶的特有風景了。

天氣寒冷，大雪封城，街上幾乎沒有行人。這裏的貧民實力低微，身體熬不住冷氣，這種鬼天氣，除了實在過不下去出去找生路的，青巖巷裏的人幾乎個個都貓在家裏，守著炭火，熬過這一年時光。當然，每三天一次的撿寶大家還是按時到的。

風陽是經常外出的幾人之一，這次出去整整一天，空手而歸，他有些沮喪。

尋常時候，哪怕是冬季，風陽出去打獵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收獲。可現在是凜冬，溫度罕見的低，積雪厚度也遠超其他時候，附近連個野獸影子都沒，要想見到獵物，就得踏入大荒或冰原，可那種危險地方又不是風陽這種凡人小子能涉足的。

他披著蓑衣走到院門前，正要推開院門。

隔壁李七從院裏走出，叫住他：“阿陽。”

李七是個壯碩的漢子，三十七八歲，去年老婆得了一場大病去世，現在自己單過。

作為鄰居，李七和他老婆之前經常接濟風陽，偶爾還會給他幾枚銅錢，對此，風陽很是感激。

“七叔有事？”

李七尷尬笑道：“那個…….阿陽，能不能把之前借你的那些錢還給我。”

李七之前給過風陽幾枚錢，當時是說看他可憐給他的不需要還。盡管如此，風陽還是將這些記在一個本子上，準備有錢立刻還了。

風陽楞了片刻，點頭道：“七叔，小魚的病你也知道，這種鬼天氣實在難熬，給我幾天時間，我一定想辦法還你。”

“行，一共是一百三十七枚銅錢，你就給我一百三十枚算了。”李七一副豪爽氣派。

“……七叔，你記錯了吧？”風陽明明記得，只借了李七三十五枚銅錢。

“什麽，我個長輩還能蒙你一個小孩？”

李七不高興了，扳著手指開始算，哪天哪天送給風陽他們兩個兔肉包子值兩枚銅錢，哪年哪年風陽三天沒回家，他老婆幫忙照看小魚，三天飯錢最少值三枚銅錢，辛苦費最少也要三枚……

風陽一陣茫然，還能這麽算？

從小到大，他第一次見這樣的人，之前對李七的感激之情，瞬間灰飛煙滅。

“行，給我十天時間，一定還你！”風陽聲音斬釘截鐵，氣得雙手都有些哆嗦。

“其實吧阿陽，憑你的能耐，小魚你也養不活，把他交給七叔，保準把她照顧的妥妥當當，那錢你也不用還……”

李七越說越眉飛色舞，只是到了最後，話被風陽冰冷的目光截了回去。

“三天後還你！”風陽甩手把院門關上，發出巨大響聲。

“兔崽子，廢物一個，還這麽橫？三天後還不了錢，老子來搶人！”李七怒罵。

……

小院不大，一棵剛高過院墻的常青槐枝繁葉茂，樹下一口小井，便占據了院子大半空間。

滿眼雪色裏，樹上翠綠的葉子透出勃勃生機，顯得格外醒目。

這種樹雖然耐寒，但凜冬季節，別的城市的常青槐也早都落葉了，唯有洗月城的常青槐，不但不萎靡，相反越發展現出勃勃生氣。

凜冬常青是洗月城獨有的景色，絕大多數人都不知其所以然，只說洗月城得天獨厚，乃是上天眷顧之地。

抖掉蓑衣上的雪，搓著手，風陽鉆進屋裏。屋裏陳設非常簡陋，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他邁步進入裏間。

“哥！”小魚裹著破舊棉被坐在床上，身邊放著那口從不離身的老舊木箱，見風陽來了，清秀眉眼露出笑意。

看著小魚凍得青紫的嘴唇，風陽想笑卻沒笑出來。她才十三歲，已經很懂事了。

習慣性的在炭盆裏看了一眼，風陽眉頭一皺，他發覺今天的木炭只燒了一點，看來是自己出門後，小魚為了節省木炭又把火弄滅了。

見風陽要數落她，小魚調皮笑道：“我又不冷。”

“書都沒看，還說不冷？”風陽笑著埋怨一句，小魚是個極好讀書的姑娘，若不是冷得難以靜下心神，這時候她一般都是捧著本書在讀的。

小魚掃了一眼書箱上放著的那本《內經?靈樞》，調皮笑道：“看得累了，休息一會。”

風陽無奈苦笑，也沒辦法埋怨她。儲存了好久的木柴，也只燒了三個月，木炭更是只剩下兩天的量了。以後取暖的材料還沒著落，而凜冬季節，卻要足足持續一年。

他伸手握了握小魚的手，冰涼刺骨，再仔細看，她手上竟然顯出一條冰晶一樣的細線。

冰線！小魚寒毒入體，每次發作都會有冰線產生。現在冰線只有一寸，還有回旋的餘地，若是讓冰線延長，侵入臟腑，那就再也無力回天了。

風陽第一次對自己產生懷疑，單憑自己，能讓小魚熬過凜冬嗎？

啪、啪，打火，點燃木炭，屋裏很快暖和起來，小魚蒼白的臉上也有了一絲紅潤。

“小魚，明天寶山就要來新貨了，要是運氣好，撿到件寶物，整個冬天我就都不出去了，天天給你做好吃的。說，最想吃什麽？”

不管怎樣艱難，在小魚面前，風陽始終都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態度。

小魚笑，露出滿口精致的小白牙：“前些天聽江越哥說將軍府最近研究出一種新式吃法，火鍋。”

“嗯，你今晚要早點睡，沒準能夢到。”

小魚：“……”

夜裏，屋外的風雪似乎又大了些。

風陽把僅有的兩張被子裹在小魚身上，嚴嚴實實的，沒留一絲縫隙，他自己則穿著衣服躺在床外側，身上蓋著破舊皮襖，這樣多少能替她擋下些許風寒。

他背身對著小魚，臉向外，將手伸進懷裏，撫摸著胸前的一顆石珠。

這顆石珠是從風陽記事起就帶在身上的，至於來歷，他也不清楚。

對他來說，這顆珠子的實際意義在於，它是一種習慣，畢竟這麽多年，始終陪著他的，也就是這枚石珠了。

風陽對它的感覺只有一個，硬！比他認知裏的所有東西都要硬。尋常刀劍砍上去都會崩出一個缺口，石珠上卻留不下一點印痕。

又想到了小魚的寒毒，風陽絲毫沒覺得拖著這丫頭生活有多苦。他甚至覺得，憑自己的本事，不偷不搶，把小魚養活到現在，是件值得自豪的事。

只希望明天能多撿到些大戶人家燒剩的木炭，最少也要夠燒三天的才好。

帶著美好的願望，風陽沈沈睡去，房間裏偶爾傳出小魚的咳嗽聲。

這一天很快過去了，一如兩個少年在一起的六年時光，平淡、忙碌。

風陽從不抱怨小魚是個拖油瓶子，小魚也安然享受著這個大哥哥的照顧，寒毒沒發作的時候，也只是在家洗衣做飯，卻沒人知道她博覽群書，費盡心力，在書箱的大量藏書中發現線索，並成功將三十六本書籍內藏的信息組合在一起，合成了一套劍法。

這套劍法運轉如意，連綿不絕，強身煉骨頗有神效，小魚給它起名叫做長生。

風陽奔波數載，飽受風霜侵襲，卻沒留下任何暗傷，不得不說是這套長生劍法的功效了。甚至這凜冬天氣，他只蓋一層皮襖還沒被凍病，也是這套劍法打下的基礎。

風陽負責到處跑著找掙錢的路子，小魚蜷在家裏養病、看書。

兩人就這樣，不怨天、不由人，掙紮卻頑強的活著。

……

風陽口中的寶山，是指洗月城西北十裏峽中的那座巨型垃圾場。

由於雍州軍、各個狩獵隊伍、當地豪門的關系，擁雪城以及其四大衛城每天都會產生大量修煉垃圾，其中多是廢棄金屬、野獸骸骨、草藥殘渣，甚至偶爾會出現一些靈器碎片。

這些垃圾堆在一起，各種庚金之氣、毒物蟲草、靈器碎片中殘存靈力混雜，有可能發生一些異變，對周邊居民產生危害。

洗月城地處四大衛城最外圍，最靠近大荒與冰原，垃圾場建在這裏，也就合情合理了。

這些廢舊物品，尋常人看不上，然而對於貧民來說，這座垃圾場，卻是名副其實的寶山。

只要不怕臟和累，或多或少總會有不少收獲。若不是時不時的撿上一些能賣得出去的東西，風陽和小魚能不能堅持到現在，都是兩說。

小魚手上長約寸許的冰線不住在風陽心裏閃現，深深壓在他的心頭。一定要找到更多的炭，一定不能讓冰線延長、侵入臟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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