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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小雪(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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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當, 沒有人會喜歡冬天的清晨, 像是自暴自棄的畫家打翻自己的調色盤, 然後將所有顏色混在一起, 胡亂塗抹於畫布之上的那樣一種臟亂天色,過了早上六點半,都沒有一點變透亮的跡象。

寧樨躺在溫嶺遠懷裏, 這樣說著:“所以,我剛才在路上看到這麽可怕的天空,就想,如果不是為了見你,給我一百萬我都不要早起。”

溫嶺遠的回應,是手臂收緊,然後笑說:“真有這麽困的話,你還不趕緊閉上眼睛?”

“看在你千裏迢迢趕來的面子上,等下午把你們送走之後,我再回去補覺吧,現在我想和你說一下話。”

溫嶺遠擡腕看時間, “最遲八點,你要跟我去吃早餐。”

寧樨笑著點頭的時候,他想到什麽, 指一指自己手上的腕表,問她:“這個,你準備提貨了嗎?”

“你繼續替我保管好了,”她笑起來, 眼睛裏仿佛落入了星光的碎屑一樣明亮,“沒有什麽好著急的,反正你整個人都已經是我的。”

她說這句話,帶有一點促狹的小得意,就好像她這個人,溫嶺遠不由笑答:“你說得很有道理。”

全世界都尚未完全蘇醒的清晨,此刻這樣安靜而私密的的氣氛很適合交談,使任何話題都變得能夠輕易開口。

他們有很多關於回憶的內容,需要一一對質,比如,寧樨最關心的是:“有沒有一個非常明確的節點,你意識到自己對我的想法發生了變化?”她沒有使用“你意識到自己開始喜歡我”這個措辭,不知道為什麽,不管主語和賓語是什麽,只要在溫嶺遠面前,說“喜歡”這兩個字,都會使她感到害羞。

原本以為,溫嶺遠會認真想一想,然後非常官方辭令地告訴她,想法改變是一種過程,沒有哪一個明確的瞬間。

哪知道,溫嶺遠幾乎沒有猶豫地回答:“那次跟你去美術館,回到南城之後。”

寧樨笑了,手臂微微撐起來看他,“為什麽?不會因為周璟吧?”

“他應當是一個導.火索。我回去之後,逐漸意識到,不是不存在這種可能:你認清我不過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決定從此不再跟我聯系。而你確實,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聯系我。”

寧樨笑說:“如果我說,那只是我欲擒故縱的手段?”

溫嶺遠一點也不氣惱,“那也無妨,因為很有用。”

在他心裏,有一個略顯矯情的形容,他沒辦法說出口——

似乎,沒有什麽可以使她卑微,連投入一段興許終究無果的感情,都帶著一種隨時可以抽離的灑脫。她就像一個春日陣雨的午後,在他窗臺下躲雨的野貓,有一天她銜來一朵花作為回報,但他不可能期望她時時會來。他不知道她的住所,不知道她出沒的規律,不知道她會不會同樣眷戀清晨和黃昏。那麽,即便有一天她徹底消失,他也不會被提前告知。

所以,他只好將她圈養。

笑過以後,寧樨認認真真地解釋說:“你這個人很神奇,我在你面前會不由自主變得特別不講道理。我很害怕那一次的鬧別扭還會重覆上演,所以我想,距離遠一點,或許沒有壞處。”

“那次的不愉快,主要責任在我。”

寧樨笑說:“你想背鍋的話,我也不會和你搶。”

此外,她還有想不通的地方,至今也沒有辦法將其歸納為偶然:“暑假你帶小園和北歌他們去玩,怎麽會恰好選擇跟我同一個地方呢?小園說她並不知道我在那兒,但我不覺得是巧合。你解釋一下。”

溫嶺遠笑了一聲,“你現在才問,我以為你並沒有意識到。”

“你快告訴我,不要再賣關子了!”

溫嶺遠不疾不徐地解釋,一點不管寧樨被好奇心折磨得要死,“微博這個APP,我是為你下載的。”

寧樨睜大眼睛,“……小園告訴的你我的微博賬號?可是,我並沒有發微博說自己在那個島上。”

“你登島的第一天,發了一張照片,記得嗎?一座燈塔。你說,今晚欠你一場熒光海。只要稍微一查就知道,中國能夠看到熒光海,且有那座標志性燈塔的地方,只有一個。”

溫嶺遠這樣說,怎麽可能不會使寧樨略感得意,“所以,你是專門去見我的?”

“是。”

“我拿葡萄給你吃的那天晚上,你就想跟我告白麽?”

“在我的計劃裏,原本不會那麽早,只是發生了一個意外……”

“什麽意外?”

“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你掐我,我今天也是不會告訴你的。”溫嶺遠笑著說道。

寧樨不大服氣地松開掐住他手臂的手指,“那什麽時候可以告訴我?”

“我不好跟你保證,要看時機。”

寧樨略不甘心,“我先記下來,你要是一直不告訴我,我會生氣的。因為,你還欠我一頓飯,本來就很不公平了。”

這句話使溫嶺遠陷入思索,左右想不起來,什麽時候欠過她一頓飯。

他坦誠說出自己的疑惑之後,寧樨說道:“很久很久很久之前,那天你拿著一瓶黃酒去我家拜訪,我跟我爸吵了架,你說要請我吃夜宵,我選擇了豌豆面,還記得這件事嗎?”

溫嶺遠點頭。連黃酒這個細節都點出來,他想要不記起來都難。

“然後,在我點單的時候,你在外面打電話。那家店是付賬以後,才能拿著餐票領取桌牌,你說要請我,結果是我自己付的賬。”

溫嶺遠笑了,誠懇道歉:“對不起,我真的已經忘了這件事。作為懲罰,以後你都讓我請。”

“我很鋪張浪費。”

“還不至於吃窮我。”

在身側,那盞臺燈始終亮著,為窗簾緊閉的房間,制造一種在深夜裏的假象。很少會有一個人,會讓寧樨覺得,跟他在一起什麽也不做,一句一句對談就很充實。

溫嶺遠說:“我也有一些問題。”

“嗯?”

溫嶺遠伸出手指,輕輕捏一捏她的臉頰,“我不是非常肯定,有沒有過這樣一段時間,我的存在對你而言是無足輕重的,你能夠充分去體會不一樣的生活?”

寧樨能夠領會他這樣委婉措辭裏的溫柔,“……你記不記得,去年在你朋友的酒吧,我送給你一束花?”

“盧茨克玫瑰,你說那是唯一象征友誼的玫瑰。”

“我騙你的,盧茨克不產玫瑰。”

“我知道。”

寧樨怔然,“……你知道?”

溫嶺遠意識到她所說的,與自己所要闡述的並不是一回事,忙說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那時你想要安慰我,又不想使我有心理負擔。但是現在,我聽明白你想要表達的意思了。”

“如果你要是因此覺得虧欠我,那就很沒有必要了。”

“我不會這樣自以為是。”溫嶺遠又捏一捏她的臉,頓了一下,突然問道:“……你覺不覺得暖氣開得有點足?”

“因為我們穿著毛衣,還蓋著被子。”寧樨笑著,將被子一蹬,“……不但熱,好像還有點缺氧。”

溫嶺遠於是趁機再次提出那個十分養生的建議:“去吃早餐?”

寧樨笑不可遏,“你到底對早餐有多執著。”

這樣說著,還是響應了他的建議,從床上爬起來,去洗手間。

溫嶺遠走去窗邊,拉開窗簾,將窗戶打開一條縫隙,使室內流入一些新鮮空氣。

他在透氣的同時,也在緩解方才與寧樨太長時間的親密擁抱,而引起的生理層面的一些反應。

很快,寧樨用完洗手間出來,遍地找她的外套。溫嶺遠指一指衣櫃,“給你掛起來了。”

寧樨取出外套穿上,一邊拉著拉鏈,一邊走去他身旁,將目光同樣投註於他所凝視的窗外建築,卻始終體悟不出,那暗沈天色下的寫字樓,有什麽趣味可言,於是問道:“你在看什麽?”

“沒有,隨便看看。”

溫嶺遠離開了窗邊,也去取出自己外套穿上。中長款的羽絨服外套,厚度適宜,卻顯得他長腿上所穿的休閑褲十分單薄,於是寧樨沒有忍住,突然蹲下身去揪了一下褲子。

溫嶺遠困惑地看向她。

寧樨笑說:“我就是想看一下,你有沒有穿秋褲。”

溫嶺遠笑說:“讓你失望了,我還沒有變成典型的中年人。”

寧樨將搭在外套帽子上的一些頭發拿下來,捋過之後都順在同一側。溫嶺遠檢查過應帶的東西,正準備拔房卡的時候,寧樨說:“我還有一個問題。”

“嗯?”

“你和鐘映分手之後,和與我在崇城重逢之前的那小半年裏,有沒有一個瞬間,想過要聯系我?”

頭頂是一盞廊燈,說著話,寧樨低下頭去,淺黃色的光只棲在她的睫毛之上。

溫嶺遠沈默之後,選擇實話實說:“沒有。我不想在上一段感情沒有清理幹凈之前,將其他人牽扯其中,尤其是你。我未必有那樣自律,不會利用其他人的安慰作為治療自己的藥方。而我說過的,讓你受到傷害,不是我的本意。”

寧樨立即擡起頭來,微微歪一下頭,笑說:“好神奇,你這樣解釋之後,我竟然覺得‘沒有’比‘有’這個答案更好。本來,我知道你一定會說‘沒有’,都已經準備好要稍微難過一下,然後你來哄我的。”

寧樨一定是說的實話,溫嶺遠十分肯定,只是這樣的笑容,仍然會使他覺得有一些心疼,於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擁抱她。

而寧樨踮起腳尖來,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仰著頭在他唇上輕輕碰一下。

下一個瞬間,響起電卡被抽出時“滴”的一聲,她說:“走吧,去吃早餐。”

然而,她去扳門把手的手掌被溫嶺遠牽住,那一點順著手臂逐漸加重的力道,將她重新帶回他的懷裏。

伴隨黑暗一起落下的是他的一個吻,這一回,不再是淺嘗輒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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