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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一章入南唐(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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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圍坐在一塊兒賞了香,小周氏看著穿了石青色裙子配上霜色衫子,領口處露出了繁覆繡花的粉紅色立領對襟扣裏衣的嫤娘,以及嫤娘攏在手腕上綁著小金珠的琺瑯鐲子,與她腦後飛雲髻上簪著的、別致又精巧的小珠釵,還有她別在鬢邊的兩朵鮮艷海棠……

小周氏對這位沈娘子更有好感。

這麽一身打扮下來,這沈娘子周身雖然並無十分金貴之物,卻顯得清貴文雅至極。

“沈娘子這身衣裳看著也好看……”小周氏讚道。

眾人的眼神齊刷刷地就投向嫤娘。

其實王後小周氏就是個愛美之人,她創出的天水碧,乃是宮中一絕。那天水碧便是淺淡的青碧色……然而沈娘子穿的石青色,與嬌嫩鮮艷的天水碧相比,要顯得暗沈許多。

只是,她身上的霜色衫子又介乎於月白與淡紫之間,恰巧襯得沈娘子那有些臘黃的肌膚亮白了不少……再加上粉紅繡花的立領中衣,立刻將這身清冷的裝扮顯得柔和了好些,確實別出心裁。

“娘娘,上一回您的千秋之喜,特別開恩準許我們不穿朝服入宮祝賀……可不就是沈娘子替我倒飭的那一身!她啊,確實是個能幹的!”皇甫夫人毫不吝嗇地誇讚道。

“明知道進宮來見娘娘,還穿得像治喪似的……”張夫人側過頭,不屑地說道。

“你!”皇甫夫人怒視著張夫人。

張夫人毫不示弱地瞪著皇甫夫人。

她所恨皇甫夫人,一來是因為她的夫君張洎向聖上獻計,用鴆酒毒殺了大將林仁肇。當時聖上疑心林仁肇通敵,但李煜事後想來,倘若林仁肇通敵,他為何連妻兒都沒有安置?這分明就是中了宋人的離間計!

而皇甫繼勳為了鬥垮張洎,這些天沒少在聖上面前說張洎的壞話,前些天皇甫繼勳遇刺,府上死了個無關緊要的小妾,虧他還好意思進宮向聖上哭訴,含沙射影地說就是她的夫君張洎派人去的!

最後,張洎被李煜喝斥了一頓,張洎灰溜溜回到府裏,看甚麽也不順眼……因為心情不好又與張夫人吵了一架,此時張夫人見了皇甫夫人,還能有好臉色?

陳夫人看了看鬥雞似的皇甫夫人和張夫人,勸道,“好了好了,在娘娘跟前,你們收斂些。”

張夫人冷笑道,“陳家嫂嫂今天也格外與眾不同,竟也與些下裏巴人一般見識了!”

陳夫人一噎。

這時,小周氏端起了茶杯,輕啜了一口,又放下茶盞,輕言曼語地說道,“斯意若是累了就退下罷……回去好生歇著。”

斯意是張夫人的閨名。

張夫人聽了,有些不敢置信,震驚地擡頭看向小周氏,一張俏臉兒漲得和豬肝似的。

她與王後娘娘年歲相當,既是個大家閨秀,又識文斷字略通音律,更因為夫君位居高位,所以張夫人得以時時入宮與王後娘娘為伴,更自詡為是王後娘娘的密友。

可是……

張夫人咬著嘴唇看了看意氣風發的皇甫夫人,又看了看坐在皇甫夫人身後、正眼觀鼻鼻觀心的嫤娘一眼。

見張夫人半天不動,小周氏更是不悅,沈聲問道,“張夫人?”

張夫人一驚!

先前讓自己退下時,王後娘娘還叫了她的閨名,這會子卻連“張夫人”都叫出了口?

——可見王後娘娘是真的生了氣!

張夫人連忙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語無倫次地說道,“臣婦……臣婦,不,王後娘娘,臣婦……”她有心辯解幾句,卻被小周氏那冷若冰霜的模樣兒給嚇壞了,只得訕訕地說了聲,“那臣婦告退了……”

只是,她太過於驚惶失措,動作也有些莽撞,一站起身就“咣”的一聲,將小杌子撞開了,發出了粗嘎又難聽的聲音……

小周氏冷冷地看著張夫人。

張夫人生於富貴之家,一輩子順風順水的,從未受過這樣的氣。而這氣,卻又是最尊貴的王後娘娘給的,她就是咽不下也得咽……因此更覺委屈,只得忍著滿腹的心酸,含著眼淚朝小周氏行了一禮,哽咽地說了聲,“臣婦告退……”跟著便逃似的掩面奔出了王後宮中。

張夫人的離去,讓屋子裏變得安靜了許多。

內室之中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人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嫤娘端坐於皇甫夫人之身,垂首斂目。

半晌,小周氏才微微一笑,吩咐侍女去換新茶。

皇甫夫人聽了,眼珠子一轉,笑道,“王後娘娘,不瞞您說,我們沈娘子可是真正愛茶之人!”

小周氏一聽,有些驚訝,笑問,“真的?正好我這兒有些新到的霧頂銀針,試試?”

嫤娘連忙推辭,“回王後娘娘的話,原是皇甫夫人愛惜,可民婦不敢唐突……”

小周後笑道,“沒事兒,咱們閑著也閑著,喝喝茶解解悶也是好的。”

嫤娘再不言語了。

論起飲茶賞茶來,倒比要考她隨興做詩賦曲的強;更何況,霧頂銀針到底是什麽茶,她還沒見過呢!

侍女送了茶葉過來。

小周氏見一向內斂的嫤娘露出了興勃致勃的模樣兒,便笑道,“要不,就有勞沈娘子動手烹茶,如何?”

嫤娘看了皇甫夫人一眼,見她露出了同意的表情,這才起身朝小周氏行禮道,“那民婦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著,她離開了座位,隨著侍女的指引,坐到了一旁的矮榻之上,開始烹茶。

只見那美玉雕就的竹形茶葉罐裏放著的茶葉,俱是如君毫銀針一般如針葉的茶葉,且葉上還長滿了細微密布的絨毛,嫤娘便知,這霧頂銀針,恐怕就是君毫銀針的變種罷?

可再一細看,又見那霧頂銀針的顏色更綠更淺,而記憶中的君毫銀針卻金黃色的……又想著君毫銀針乃是洞庭特產,但金陵府的達官貴人們,卻一向更喜愛龍井等綠茶。想來,這霧頂銀針,應該是龍井的變種?

既然這霧頂銀針並非君毫銀針——君毫銀針屬黃茶!那沖起霧頂銀針來,就不能用沖黃茶的法子來沖綠茶了!

侍女捧了托盤過來,請嫤娘過目。

托盤裏裝著各式的小茶盞和杯托、竹勺、茶壺等物。

嫤娘看了看,選中了胎薄如紙、外形普通的白瓷杯與淺青色的杯托,又掂量著重量,選好了自己趁手的竹勺、茶壺等物。

皇甫夫人見嫤娘選的杯子太普通,心中立時就有些著急了起來,心道這沈娘子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王後娘娘素來喜愛金玉之器,怎麽她就選了普普通通的白瓷杯呢!

可正待要提醒沈娘子時,皇甫夫人又悄悄地看了王後娘娘一眼,卻驚奇地發現,王後娘娘正看著沈娘子,露出了讚賞滿意的表情。

皇甫夫人心裏一動,索性放下了心。

原來,見沈娘子只是瞥了一眼罐中的茶葉,立刻就毫不猶豫地選中了合適的茶具,顯見得這沈娘子確是個懂茶之人。

選好了茶具,嫤娘便開始烹水煮茶。

原先在汴京時,她跟著母親和老安人,喜飲大紅袍、普洱這樣的醇茶;後來出了嫁,田驍也一向都寵溺著她,托人尋了各種的好茶與她,她便偏愛福建一帶的烏龍鐵觀音;再後來,她跟著田驍來到了金陵,他知她愛茶,也想法子弄了些上好的明前龍井來給她……

閑時自泡自飲,再觀察身邊其他人的沖茶方式,嫤娘還是改良了一套自己沖綠茶的方式。

不得不說,這霧頂銀針可真是極品好茶!

一嗅到清幽的茶香,嫤娘立刻就安定了下來,開始專心沖茶。

小周氏則失神地看著沈娘子。

要說這沈娘子,細看之下倒也覺得眉清目秀的,就是……也不知道怎麽說,就是覺得五官有些別扭,似乎是眉毛……太奇怪了些?

好罷!這沈娘子是個已婚婦人,長得好不好,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

眼下沈娘子這沖泡茶水的姿勢,實在是養眼得緊!

只見她十指如蘭,又紛飛如蝶,神情專註,姿勢美妙……且不說這盈滿了一室的茶香,就光沈娘子這個人,就是道極美的風景。

皇甫夫人在府裏吃過幾次嫤娘沖泡的茶水,見此時茶案上並無芝麻核桃冰片糖之前的配茶果子,便笑著說道,“王後娘娘容稟,我們沈娘子啊,就喜歡喝些清茶。”

小周氏的註意力被皇甫夫人的話語吸引住了,轉頭問道,“……沈娘子也喜歡喝清茶?”

無論是紅茶系的大紅袍,黑茶系的普洱茯茶,還是烏龍茶系的鐵觀音,黃茶系的君毫銀針,綠茶系的龍井……只要是上好品相的,都適合清飲;市井百姓素來喜愛在茶水中加炒香的芝麻、核桃仁與冰片糖,是因為用的都有大葉渣這樣的劣茶,因為苦、澀口,才不得不加上些其他的料來中和與調味,方顯得那茶水不那麽苦澀。

聽了皇甫夫人的話,小周氏看向嫤娘的眼神又多了幾分讚賞。

不多時,嫤娘已經沖好了茶水,請侍女代為呈遞。

小周氏與皇甫夫人,陳夫人等捧杯,看著如白玉無瑕又有些幾分通透的瓷杯中盛著清淺淡綠的茶水,直抿一口,只覺得那茶香沁入心脾,再一細口,竟連肺腑之內都服帖舒坦了,且呼吸之間也全都是幽幽的茶香……

“真是好茶,好茶!”皇甫夫人讚道。

“臣婦口拙,也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只是,這茶確實好喝!王後娘娘,這茶,恐怕也是珍貴之物罷?”皇甫夫人又問。

小周氏慢慢地又品了一口茶,等咽盡之後,頓了一頓,才笑道,“是沈娘子沖得茶好,才顯得特別香……這茶雖然稀罕了些,可之前我也讓人沖泡過幾次,並沒有沈娘子烹得好……”

小周氏再品了一口茶,細細咽下,又讚,“確實是好茶!”

嫤娘笑道,“王後娘娘謬讚了……若不是娘娘的好茶,也無民婦獻醜的餘地。”

小周氏抿嘴一笑,正待要說些什麽的時候,突然外頭宮人唱喏道,“聖上駕到!”

小周氏下意識地掃了嫤娘一眼。

嫤娘立刻站了起來,快步回到了皇甫夫人的身後,並且垂首含胸,雙手平舉,寬大的袖子立刻遮去了她大半容顏。

小周氏微微一笑,從榻上站直了身子。

嫤娘用眼睛的餘光看去,見一個身材瘦削、穿著錦袍玉帶的中年男子步入內室。

想來,他就是南唐君王李煜了?

果見小周氏迎了上去,笑道,“聖上今日這樣早!”

“橫豎也無事,索性過來看看。”李煜笑道,頓了一頓,他環顧四周,讚道,“……嗯?好香的茶!哦,王後還有客人在啊?”

皇甫夫人與陳夫人立刻朝李煜見禮,嫤娘也跟在皇甫夫人身後,朝著李煜盈盈下拜。

“起吧起吧!不必太拘謹了。”李煜笑呵呵地說著,眼神在嫤娘身上一掃而過。

——說來也怪,這女子的舉手投足之間,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優雅,且她身段婀娜,姿勢曼妙,一看就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可這五官也……也忒平常了些吧?

小周氏投入了李煜懷中,笑盈盈地說道,“聖上!我正與皇甫夫人喝茶聊天呢!喏,這一位,是皇甫夫人府上的沈家娘子,她可是個妙人兒!烹出來的茶水,是真香!”

說著,小周氏一揮手,便有侍女奉上了一杯先前嫤娘烹好的茶水上來。

李煜又看了嫤娘一眼,接過侍女呈上的茶水,輕抿了一口。

“這……”

李煜有些動容,忍不住再次打量那位沈娘子。

嫤娘低眉斂目地端坐於皇甫夫人身後,眼觀鼻鼻觀心。

“聖上!是吧是吧?妾身可有說錯?”小周氏語笑嫣然地說道。

李煜笑道,“果然是人如其茶,清新淡雅……”

嫤娘只得站起身出了列,又朝著李煜與小周氏拜了下去,說道,“民婦沈氏,叩請聖上與娘娘金安。”

李煜又打量了嫤娘一番,看到她實在平庸的臉,心中惋惜,轉頭卻向小周氏說道,“梓童,難得沈娘子這樣愛茶,前兒不是得了些明前龍井?賜些與她罷。”

嫤娘連忙又盈盈拜下,“民婦多謝聖上,王後娘娘賞賜。”

她那柔軟婀娜的身段與優雅的姿勢又讓李煜看直了眼。

既然李煜來了,小周氏已不欲眾人再繼續呆在她這兒,就笑著說道,“明前龍井是聖上賞你的,可你卻又謝了我……罷罷罷,我也賞你兩罐子茶葉罷,一罐子霧頂銀針,一罐子碧螺春!”

嫤娘連連道謝。

小周氏端起了茶盅。

皇甫夫人與陳夫人立時站了起來,同時說道,“臣婦等叨擾王後娘娘已久,該退了,請聖上,王後娘娘恩準。”

“回吧!都乏了……”小周氏笑盈盈地說道。

眾人見李煜並沒有說話,便又朝他行了一禮,慢慢退出了內室。

嫤娘落在了最後頭。

又因有侍女要將李煜與小周氏賞賜的茶葉送給她,故此將她引到了內室旁邊的茶水房,偏偏這茶水房只是個用屏風間隔出來的地主,因為她清清楚楚地聽到殿中小周氏含酸道,“人都已經去得遠了!你還看……還看!”

李煜笑道,“不過中多看了兩眼罷了,梓童怎麽變得這樣小氣了?這個沈氏啊……說來怪,分明就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奈何面容實在是……”

“這就叫腹有詩書氣自華了,她雖相貌平庸,卻是個有才識有見地的。依我看,外頭那些個穿紅著綠的,反倒不如她!”小周氏嗔怪道。

“你既愛她,不如就叫她進宮,常伴你左右,如何?”李煜意有所指地笑道。

小周氏是過來人,焉會不知李煜的話中之意?只那沈娘子卻是有夫之婦!

自己的夫君竟有這樣的齷蹉心思,不由得令小周氏有些不虞,聲音也拖得又冷又長,“召沈氏入宮,常伴在臣妾左右?聖上,您別忘了……這沈氏啊,可是個有夫之婦!”

李煜突然大笑了起來,“孤不過是逗王後玩玩,不料,哈哈哈……王後吃醋的模樣兒,還真有幾分昔日在閨中的小女兒模樣,有趣!真有趣……”

小周氏也不理會李煜是真與自己說笑還是借梯子下臺,便嬌嗔了一聲“聖上”,便識趣地再不提此事了。

然而,等在茶水房裏的嫤娘卻被這兩人的對話給嚇出了一身冷汗。

這時侍女兒已經找好了匣子,將李煜與小周氏賞的三罐子茶葉都放進了匣子裏,將用黃色的錦鍛將匣子包了起來,這才交與嫤娘。

嫤娘不敢耽擱,匆匆接過了匣子,朝侍女道了謝,這才低著頭走出了宮殿,與皇甫夫人匯合了。

皇甫夫人這是頭一回不但在王後小周氏的面前露了臉,還把一向得寵的張洎夫人給擠排走了,不由得十分意氣風發,昂首挺胸地引著嫤娘回了都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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