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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湮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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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眾人都聚在院子裏,唯獨夏三夫人沖進了正屋,卻突然慘叫了一聲,“……我的碧娘!”

嫤娘茜娘和婠娘被嚇了一跳,心想夏碧娘怎麽了?難道死了?

夏三夫人急吼吼地了布簾子,沖到春鶯面前質問道,“賤人!碧娘呢?怎麽不見我的碧娘?”

春鶯又咳嗽了幾聲,淡淡地說道,“……少夫人在西屋呢。”

夏三夫人將信將疑地沖到了西廂房,推門一看,果然看到夏碧娘正面朝裏蜷縮著躺在,這才松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罵春鶯道,“碧娘是正室,雖說如今挪到了別院裏,但自然還是要住在正屋裏的!你把她挪到西屋……這像什麽話?”

春鶯看了看夏天夫人,低下頭輕聲說道,“正屋連門都沒有,窗戶也是破的……西屋暖和些……咳咳,咳咳……”

夏三夫人怒瞪了春鶯一眼,重重地“哼”了一聲,揪開布簾子進了屋。

春鶯咬了咬嘴唇,低聲說道,“娘子們請屋裏坐,我去燒水給娘子們斟茶。”

看著她單薄病弱的模樣兒,婠娘道,“春柳,你好生陪著春鶯去歇歇,劉二家的,你帶人去廚房燒水烹茶……”

茜娘也吩咐春雲道,“你也去和春鶯說說話罷!”

春鶯含淚道,“多謝娘子們體恤……”

春柳和春雲陪著春鶯下去了。

小紅猶豫了一會兒,悄悄對嫤娘說道,“娘子,我坐的那架車上,還有兩條預備的毯子……瞧著春鶯姐姐這兒,不如……”

嫤娘也悄聲說道,“使得,只你再去找常順要二十兩銀子,呆會子找機會悄悄遞給春鶯。”

小紅點點頭,跑了。

嫤娘跟在婠娘和茜娘的後頭,朝西屋走去。

掀開擋在門口的布簾子,屋裏的光線頓時一黯……

嫤娘瞇著眼睛適合了好半天,才看清了西屋裏的景況——屋子很小,但好歹門窗緊閉,雖然不冷,卻有些悶得慌,而且屋裏有些難以言喻的氣味兒。

“如今我身邊統共只剩下了春鶯一個,娘你又何苦再怨她……”夏碧娘的頭上綁著塊帕子,正哭成了淚人兒。她泣道,“……反正我已經是眾叛親離了,你把她氣走了,我,我……苦還是我!”

夏三夫人卻道,“你太年輕,哪裏知道……越是到了這個時候,就越要立規矩,讓她曉得你的厲害!免得她以為……你落了難,身邊又沒了旁人,她就敢奴大欺主!再說了,你怕她做什麽?她老子娘,連著她弟弟妹妹,姥姥姥爺,姑姑叔叔……可都在咱們府裏呢!對誰客氣都甭對她客氣……”

嫤娘和婠娘,茜娘對視了一眼,沒吭聲。

“啊,大娘子,四娘子,五娘子……你們坐,坐啊!”夏三夫人轉頭看到了嫤娘幾個,連忙堆著笑容,忙不疊地搬了凳子,招呼她們坐。

她又回過頭,笑瞇瞇地對夏碧娘說道,“大娘子她們幾個客氣得很,聽說你來了西山啊,說什麽也要過來看看你,我原說不用客氣了……她們啊,就是不聽!非吵著說要過來看看你……不是我說,姐妹還是自家的親,十指連心嘛!”

嫤娘幾個又對視了一眼,都有些尷尬。

夏碧娘看向姐妹們……

先是見了嫤娘身上的銀狐皮鬥篷和赤金瓔珞,又看到茜娘的水貂皮手攏子和夜明珠耳墜子,再看到站在婠娘身邊的媳婦婆子俱是滿身的珠翠……

夏碧娘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把頭扭向了一邊。

夏三夫人笑著說道,“哎,大娘子,你坐,坐啊!四娘子你也坐……別客氣啊!五娘子,你是頂頂和氣的,啊!對了……先前我聽見你們說,準備了什麽,什麽來著……送給我們二娘子的東西?”

嫤娘看了夏三夫人一眼。

夏三夫人背對著夏碧娘,眼睛看著嫤娘,面上露出了祈求的神色。

嫤娘略一思忖,笑道,“三嬸子求我們來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我和大姐姐,四姐姐已不是過去在家裏當小閨女的時候了,如今人人都管著家在,個個府裏都養著百十號人,光是料理府裏人的吃喝就不得了了……哪裏還有這樣的閑空!”

夏三夫人面色一僵。

夏碧娘疑惑地打量著嫤娘。

“今兒我們來,也是看在三嬸子的份上才過來探望二姐姐的,也請二姐姐消停些,少作些死罷!”嫤娘繼續說道。

夏碧娘張大了嘴。

夏三夫人也吃驚地看著她。

嫤娘一字一句地說道,“且不說你庶房庶女的身份……人想要過上好日子,這原本並沒有什麽錯。可從小到大,你都存著一顆不安份的心……小的時候,欺負大姐姐四姐姐和我,就是你的親姐妹……也沒少被你欺負過。那些事往小了說,只是些姐妹紛爭,也不值得什麽;可往大了說,你可顧念過親情?在你眼裏,親情,就是我們欠了你的……”

“可你抿心自問,到底我們是不是虧欠了你?”嫤娘盯著夏碧娘,目光純凈而又直率。

夏碧娘陷入了怔忡。

“爹娘出了我們出來,我們本不能決定自己的出身高貴低賤與否……可是嫁人,卻是女孩子的第二次生命……你仔細想想,你初嫁胡重沛的時候,他是不是真心負了你?你一直覺得…你是要當皇妃的人,所以嫁與胡重沛是低嫁,你心不甘情不願……可是,當初你作踐他的時候,可曾想過……他也會有封候襲爵的一日?”嫤娘問道。

夏碧娘張大了嘴,兩行清淚汨汨地從眼窩子裏淌了下來。

“那時候……候夫人恨我,特意為難我,還讓何三娘早我一天進府。那天本來是我和重沛的洞房花燭夜,可候夫人說我身有重孝,不讓重沛歇在我屋裏,還要他與何三娘圓房……我當時氣得快要昏死過去,重沛雖然一聲也不吭,可後來……他陪我在屋裏坐了,並沒有何理何三娘……”

夏三夫人突然拿著帕子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你說的不錯,是我自己作死……一步錯,步步錯!”夏碧娘大哭了起來。

“像我這樣的人……活著何用,死不足惜!”說著,她突然從坐直了身子,頭一低,就想觸壁。

夏三夫人慌忙抱住了夏碧娘,心肝兒肉的大哭了起來,“……我所生二女,翠娘已經去了,唯有你一根獨苗,若你也死了,我活著幹什麽!你想死,索性大夥兒死個幹凈……”

茜娘忍不住勸道,“你既知以前走了彎路……回頭就是了。男人靠不住,姐妹卻是可以靠一靠的……只你以後再不亂來,我,我們也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夏碧娘木然地搖搖頭。

“我一不潔之身,還能做什麽?”她喃喃地說道,“……你們說得對,我活到如今,一直在掙臉面……呵呵,只可惜,到最後我卻臉面全無!我不能和胡重沛和離,一旦和離,胡夏兩家的顏面全沒了……可是他,也不會再接我回府了……”

說著,夏碧娘突然擡起頭,直直地看著嫤娘,“娘,大姐姐,四妹妹,請你們回避,我,我有話要跟五妹妹單獨講。”

婠娘茜娘和夏三夫人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嫤娘,見嫤娘並沒有反對的意思,便依言退出了西屋。

夏碧娘掙紮著靠在床頭,微微一笑,說道,“……你坐。”

嫤娘依言坐在了床前的小杌子上。

夏碧娘怔怔地出了一回神。

半晌,她突然輕聲說道,“……幾個月前,胡華俊……了我。”

嫤娘吃了一驚!

“我氣得想殺了他,可他卻說……只要我乖乖地聽他的話,日後等老候爺殯了天,他襲了爵,就休了柳繁繁,再替我謀劃一番,重新換個身份,聘我做正妻,當堂堂正正的候夫人……我,我被他哄得,居然相信了!”夏碧娘一邊說,一邊慘笑了起來。

“我這樣傻!我竟這樣傻……”她捶著自己的胸口,嗚嗚地哭了起來,“……後來,他隔三岔五地就約了我去湖畔小屋,待我百般的溫柔小意,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是,從來沒人待我這樣好這樣體貼過,我,我也有些……心動了。”

“可後來,他屢屢教我與你親近,我有些不耐煩,可我若是不聽他的話,他就冷落我……隔了好久,我才知道……原來胡華俊還肖想著你!”

嫤娘目瞪口呆。

難怪在那個時候,夏碧娘隔三岔五地就下帖子請自己,一會兒說請自己去看戲,一會兒要請自己去胡府賞花呢!

只是那時,自己正為了趙德昭的事兒焦頭爛額,原也沒空理會夏碧娘。

可是……

胡華俊只是三四年前在寶妝樓匆匆見了自己一面,至於這麽念念不忘的嗎?

說到這兒,夏碧娘看了嫤娘一眼,繼續說道,“我又急又氣,可那會兒,柳繁繁已經覺察到我和胡華俊的秘密了……柳繁繁聰明得緊,胡華俊收用了無數姬妾,個個都與你眼眉相似,再加上我……所以她很快就明白過來,胡華俊對我,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柳繁繁一邊打發胡華俊弄回來的那些姬妾,一邊出手對付你……我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麽對付你的,可我不在乎,當時我甚至還抱著看好戲的心態……哈哈哈,你是不是覺得,我已經無可救藥了?”夏碧娘慘然笑道。

胡華俊居然覬覦自己的這事兒,嫤娘還真不知道。

不過,大約也正因為這樣,柳繁繁才會恨自己恨到了骨子裏吧?

直到此時謎團,嫤娘才恍然大悟。

說不恨胡華俊和柳繁繁是不可能的,可他們已經死了。

而夏碧娘……

嫤娘看了她一眼,說道,“我挺討厭你的……你生得美貌,又出自咱們書香府第,雖然是庶房庶女……可你瞧瞧四姐姐,她也是庶女,且還不如你美貌,卻是個出了名的賢人。可你和夏翠娘,從小兒就沒幹過好事,如今大了,也總惹禍……”

“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你放著好好的正頭娘子不做,和旁人胡混……丟盡了娘家的臉面,但你也要明白,我們姐妹在婆家的地位,固然有一半是因為有了娘家的撐腰,可最最重要的,是我們自己經營出來的呀!”

夏碧娘怔怔地看著她。

“……是你自己作死,才從雲端跌入了泥地裏。但看在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那點子情份上,我再提點你一句,你好好看看你自己的處境吧……沒錯,你被遣到了莊子上,已經是鹹魚一條,休想再翻身了。但這已經是最壞的處境,沒有更壞的了……”嫤娘一字一句地說道。

夏碧娘有些出神,喃喃念叨道,“已經到了最壞的處境了?再沒有更壞的了……”

嫤娘微嘆了一口氣,轉身出去了。

夏三夫人正坐在門口抹眼淚。

“……我曉得,以前我太縱慣她們姐妹了,才慣得碧娘一身的毛病。可我,我也只是想讓她過得好一點罷了……瞧瞧現在,你們個個都是有出息的,可我的碧娘卻……”

婠娘和茜娘站在一邊,不言不語的。

看到嫤娘出來了,夏三夫人連忙又抹了一把淚,問道,“五娘子,碧娘可好些了?”

嫤娘還沒說話,就聽到夏碧娘在屋裏喊了一聲“娘”,夏三夫人連忙舍下了嫤娘,匆匆進了屋。

婠娘茜娘看向嫤娘,嫤娘朝她們搖了搖頭。

想了想,婠娘也跟在後頭,帶著兩個妹妹進了西屋。

夏碧娘正在交代夏三夫人,“……既然今兒你來了,索性把春鶯領回去……”

“這怎麽行!春鶯走了誰服侍你?”夏三夫人立刻表示反對。

“她捱了胡重沛一腳,如今也病著在,就是強撐著服侍我,又能做到什麽地步?說起來,她跟著我吃盡了苦頭……若是不回去好生醫治,只怕……”

說著,夏碧娘看了看人群中的嫤娘,又補充道,“五妹妹,我求求你,你們田家醫館裏的大夫,醫術高明,索性就讓春鶯暫住在醫館裏如何?等她的內傷好了……憑她願意離開我,或是,或者願意留下來陪著我……”

夏碧娘的聲音越來越低。

嫤娘點了點頭。

——這並不是什麽大事。

夏三夫人又開始抹眼淚了,“可這是胡府的別院,春鶯是跟著你見過世面的……你要遣了她回去醫病,哪個留下來服侍你?又有誰指使得動這別院裏的刁奴?你是不知道……幸好今兒我央著你姐姐妹妹們一塊兒來的,否則那個管家都不讓我們進門!”

夏碧娘沈默了一會兒。

半晌,她才低聲說道,“我好歹也是胡重沛的妻房,那些下人……應該,應該不會,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欺侮我。”

“可這會兒……你剛剛才小產,正是要好好休養身子的時候,如何受得委屈!你往後的路還長,還有一輩子呢……身子骨若是毀了,往後豈不是背負一世的病痛!”聽了女兒的話,夏三夫人哭得更厲害了。

夏碧娘半天沒說話。

嫤娘說道,“三嬸子怕這怕那,倒不如自己留下來,好生服侍二姐姐……”

夏三夫人愁道,“我倒是想!可我留在這兒……又算什麽呢?只是徒增笑料而已。”

嫤娘道,“面子重要還是裏子重要?”

夏三夫人呆呆地張大了嘴。

婠娘也長嘆一聲,“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夏家還有什麽聲望可言?”

夏三夫人咬了咬嘴唇。

“既是這麽著,那,那我就留下來……誰敢欺負,我,我不饒他!”夏三夫人發了狠,亦下定了決心。

嫤娘姐妹相互看了看,婠娘頭一個掀了簾子出去了。

只見她伸手召來了侍女春柳,並向春柳使了個眼色。春柳立即走到了一邊,不一會兒,她又急急地過來了,手裏還捧著一樣東西。

婠娘帶著春柳又進了西屋。

“三嬸子,無錢打點步步難行……這個你收著。”說著,婠娘示意春柳將那東西呈給了夏三夫人。

夏三夫人一看,那是一掛銀珠穿成的項鏈,每一顆珠子都是實心銀子,這麽一長串,捧在手裏沈甸甸的,少說也有四五十兩重……

夏三夫人看著婠娘,滿臉的感激。

這樣的銀珠項鏈實在太實用了!平時自己可以隨身佩戴在外衣的裏頭,有需要的時候就解了繩子取一粒下來……

茜娘也說道,“西山人跡罕至,可正巧,我家也有座別院在這附近……喏,只往北走三裏地就能到,若是有人實在為難三嬸子和二姐姐,三嬸子就去找我家別院的劉管事,我會吩咐他的……”

夏三夫人含著眼淚重重地點頭。

嫤娘道,“過了年我就要離京了,實在照拂不了二姐姐,請二姐姐好自為之罷!”

夏碧娘兩眼通紅地看著姐妹們。

半晌,她低聲說道,“……我身子不好,就算……到了那時養好了身子,也未必能出去……你走的時候,我,不一定能送你……總之,祝你平安順遂罷!至於大姐姐和四妹妹,大恩不言謝,咱們往後再說……”

聽了她的話,眾人都有些吃驚。

夏碧娘一向就是個損人不利己的,人雖美,說出來的話卻沒有一句是中聽的,怎麽……

再想想方才嫤娘和夏碧娘也單獨相處了一會兒,也不知嫤娘說了些什麽,居然就讓嬌蠻跋扈的夏碧娘一下子就轉了性?

“你們回吧!西山距離京城……可遠著呢,別怨我不留飯,實在這裏的仆從,我也指揮不了……對了,你們走之前,把春鶯叫來,我再和她說幾句話。”夏碧娘用袖子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

春柳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春鶯跟著春柳過來了,春雲和小紅也跟在後頭。

春鶯跪在了夏碧娘的面前。

“我和五妹妹說好了,她會送你去田氏醫館裏小住一段日子……你把身子骨養養好,”說道,夏碧娘突然轉過頭,對婠娘說道,“大姐姐,我再煩你一事,你不忙的時候回一趟府裏,和二嬸子說一聲,叫放了春鶯一家吧!這個情我會記著……將來我能還,我一定還。還不上的,我替二嬸子點長明燈……”

春鶯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夏碧娘忍著眼淚,哽咽著說道,“……待府裏給你脫了籍,你再尋個良人……”

“娘子大恩,可春鶯還能去哪兒?”春鶯大哭道,“……春鶯跟著您,受了那些女人的暗算,這身子……早就已經是殘花敗葉,那天在候府,郎君那一腳踹過來,郎中也已經說了,我,我……宮胞有損,就是日後醫好了,也再不能孕育胎兒了……”

眾人都吃了一驚。

夏碧娘一怔,死死地咬著牙,閉上了眼睛。

兩行清淚順著她的面頰淌了下來。

“是我對不住你。”夏碧娘緩緩地說道,“……你勸了我好多回,可我從沒聽過一句。現在想想,但凡我能聽進一句,如今也不是這樣……”

春鶯嗚嗚地哭道,“娘子,多謝娘子斡旋,助春鶯一家脫籍……春鶯先跟了五娘子去,好生養好身子,再回來侍候您……一生一世!”

夏碧娘再也忍不住,雙手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眾人也忍不住紛紛落淚。

婠娘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勸道,“好了好了,快別哭了……過去的事再不要提了,提起來,也是你自己作的孽。咱們只看以後罷,不過,都要先把身子骨養好……”

眾人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夏碧娘和夏三夫人直道西山路遠,催眾人快些回去,婠娘茜娘嫤娘這才帶著春鶯和眾仆從又浩浩蕩蕩地回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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