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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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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帶花的吊墜大耳環,高腰荷葉邊的長裙, 白皙筆直的腿部從裙邊展露, 紅色襯托著白色,卻又隱隱匿在黑暗裏, 指尖都泛著力度,扭頭,擡手,回眸片刻眼中是與音樂融為一體的風情。

第三十二遍。

陳敏嬌做完結束動作後忍不住靠在墻壁上喘氣, 她明天就要飛往西班牙了,這就意味著,她明天就要入組。

陳敏嬌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這一個多月的練習讓她更加靠近了舞蹈,靠近了弗拉門戈, 也靠近了對於自己肢體的控制。她現在能夠更加深刻和完整地捕捉到自己每一寸肌膚的狀態,印而也能更好的在表演活動中利用這種狀態。

喬安娜將水遞給她,“休息會吧。”

陳敏嬌搖了搖頭, “沒關系, 再來一次吧。”

“明天就走?”喬安娜問。

“是的, 明天就走。”

“還會回來嗎?”雖然只是相處了幾個月, 但是喬安娜對於陳敏嬌已是把她當坐好友。

陳敏嬌調整著呼吸, 準備著新一次舞蹈練習的開始。

這一曲弗拉門戈的起勢是站立埋頭,雙手扣收腿側,蓄勢待發。

“安娜,我得回家了。”

拍完這一部戲, 她大概也已經成長到足以匹敵他人的讚譽的程度了吧。她野心勃勃的夢想,也應該能夠因為這段時間的栽種而有了開花的可能了吧。

西班牙,加的斯,沙馬加小鎮。

英吉利還是十二月,而加的斯仿佛卻正值夏季。陳敏嬌戴了頂下飛機後隨手買的草帽,帽檐很大,陽光透過編織的縫隙偷吻著她的面頰。

陳敏嬌擡手擋住刺目的光,略微瞇眼看著太陽的方向。

“陳,你來了!”是保羅,他還戴著那墨鏡,站在不遠處沖她招手,又快步走過來,給了她一個擁抱並且附帶了貼面禮。

“是的,我來了。”陳敏嬌沒有所謂的助理,只好自己一個人推著行李箱。但看上去也並不狼狽,反而像個出門旅游的大小姐。

“今天就開拍嗎?”陳敏嬌詢問。

保羅搖了搖頭,“劇本你都看了?”

保羅早在之前就把劇本交給了陳敏嬌。

“嗯。”她不僅看了,還詳細地標註了一些東西,比如人物的內心狀態,比如此刻的表演要求。

“先在這休假吧。”保羅笑嘻嘻地說,他的牙有些不可避免的老人痕跡。

“今晚那個酒館剛好有晚會。”

保羅想要的,是讓陳敏嬌切身體會到當地的風土人情,更加真實地融入到這樣的另一個世界的氛圍裏去,表演才會足夠真實且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

“也讓我看看,你的舞蹈學得如何。”

西班牙,夜晚十點。星辰高掛,海浪拍打。

這裏有摩爾人的宮殿,有正在動蕩不安的政府和面臨民主改革的國王與首相。但這裏還有一家小酒館,有許多普通的人民,他們用香煙和酒以及舞蹈,點綴著自己的人生。

陳敏嬌換上了自己的舞裙。

在當地,受到歡迎的弗拉門戈舞者並非是身材苗條的年輕女子,她們大多都是人到中年的婦女,身材相較大眾審美來說是屬於發福且略微走樣的。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們在生活和生命裏掙紮著的樣子,恰恰是弗拉門戈的本意。

陳敏嬌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的時候,大家都是略帶不屑的。一個亞洲的小姑娘要在他們面前一展舞姿,又能夠跳得有多好呢?

但當她站在桌椅挪出的空位間,裙擺一甩,音樂響起的片刻,這些家夥就知道自己錯了。

她實在是太準確地把握住了弗拉門戈的美了,那一身紅色,就好像是愛/欲燃燒後的熱情火焰。她的眼中是不符合她年齡的那種飽經風霜的自信,一切都無法將她擊潰,她轉身時分的利落是歷經世間百態縱觀人間冷暖後的灑脫,她腳下的點子合著節奏,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唇角的弧度,就算是在配合狂風驟雨般的鼓點時也沒有片刻松懈。

她渾身都是驕傲,一種寧可在烈火中燃燒獨自承受痛苦也不願意向他人低頭哭出聲音的驕傲。飛揚的裙擺牽連出的是愛意,卻不是那校園時分少女青澀的愛意,也不是那山間茶花女質樸的愛意,而是同男性勢均力敵的,頗有風度的愛意。

保羅看呆了。他沒有想到這個女孩可以將舞蹈和他的劇本在自己身上融合得如此之好,也和周圍的環境融合的如此之好。這不是舞臺,只是一個破敗的酒館,一群酒鬼和無所事事的音樂家,但她全然自在。

一顰一笑,不過是看透了事態後沒打算同人間多有糾纏的大氣格局。舉手投足,是留存給自己的純粹,真誠和幹凈利落。在滄桑和純真中搖擺得痛苦,在得到與失去中毅然自立。

周圍的掌聲雷動,陳敏嬌最後的動作定格在回眸間,唇角是肆意的驕傲,刀削般的神情,兩條長臂拗成相反的弧形停留在空中。她毫無挑逗之意,滿滿都是對於自我的宣言和對於人世的回擊。性感而媚俗,叫人看得熱血沸騰。

力量,女性的力量在這個舞蹈中被展現到極致。

陳敏嬌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歡迎,她極有禮貌地回應著大家的喜歡,最後坐在了保羅的身邊,喝了一口桌上的手工酒。

“你只練了一個月?”保羅有些不敢置信。

陳敏嬌飲盡杯中酒,豪氣地招呼再來一打。

“保羅,有些東西和練習時間的長短無關。”

她天生就適合跳舞,也有著天生適合弗拉門戈的靈魂。

她的靈魂就是在粗糲中精益求精,她的感情就像是烈日灼烤下西班牙國土的溫度。沒有小家碧玉的精致,沒有貴族式的高級浪漫,她太過於平淡了,像是每一家吉蔔賽的酒館,館內有大鬧的醉漢和勸解的女孩,又像是安達盧西亞山脈上的石,在群山中被遺忘,如同從地中海吹來的風,平平無奇,終日都有。但這些平淡中,卻恰好鐫刻了西班牙不滅的熱情與靈魂。

保羅從沒有這樣肯定過一個演員,但是現在他就是知道,這部電影不會太差,甚至說,它有可能成為他自己的作品中的一個巔峰。

一個極有靈性又肯付出努力的演員,搭配一個善於挖掘敢於壓榨的導演。再加上配合多年的攝影師,以及組內的其他人員。

保羅明白,這一次,獻給他愛的人的讚歌,也將會震驚世界。

1978年5月,《最後的弗拉門戈》終於拍攝完畢,宣告殺青。

保羅為這部電影花了太多的心血,也投射了太大的愛意。陳敏嬌也為此付出了許多。其實電影的正式拍攝時長並不像其他人想的那樣久,畢竟導演花了長時間來讓演員體驗和感受生活。一旦開拍,則是意料之中的順利。

保羅最開始還擔心陳敏嬌的鏡頭感不夠好,因為據他所知,這個女孩並沒有太多的拍攝經驗,但是當她站在片場,面對著架好的燈光和36mm的膠片攝影機時,保羅就知道自己的預估錯誤了。

她就是個天才。

她能夠敏銳地感知到鏡頭的位置,也清晰地明白在俯仰平的各個角度中該如何更加精準地去展現自己的表演力。

更要命的是,保羅發現,她甚至知道該站在哪裏才能夠讓攝影機捕捉到她周圍最好也最合適的燈光。

像個□□裸的怪物。

保羅一天天見證了她的進度,看到了她如何從當初那個在錄像帶裏表演得精彩卻略有生疏的女孩,變成了能夠將自己有意識地行為演變成鏡頭下的下意識反應的表演高手。

保羅也看到了她是如何一層又一層地剝落掉自我的外殼,徹底成為角色本身的。有些演員,演得很好,但是你會發現,他演什麽,什麽就是他自己。你看到那個角色,能夠想到的也不過是他的名字罷了。這種演員,便是善於將自己的個人魅力融於角色之中,陳敏嬌之前就處於這種階段。但是在保羅的雕琢和魔鬼實踐之下,她變成了一個演什麽像什麽的人。

保羅看著面前的陳敏嬌,由衷地感嘆道,“我非常希望和你有下一次地合作。”

陳敏嬌伸手擁抱這個老人,“我也是。保羅先生,我無法表達我對你的感謝之情。”

“接下來怎麽打算?”保羅詢問。

陳敏嬌笑著回答,“我得回RADA處理一些事情並且完成瑪麗珍女士安排的任務,然後,我就要回家了。”

“回家?”

“是的,華夏。”

保羅沈思了會,“或許,九月你有空嗎?”

“什麽事?”

“如果後期進度快的話,這部電影剛好可以投給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保羅打著算盤,“要不是這一屆開始,柏林電影節為了不和戛納撞場,將時間調整到了二月,那麽也可能是趕得上前者的。”(註1)

戛納是當然不可能的,五月,戛納電影節已經開始了。

“有空。”陳敏嬌算著日子,“九月我應該還在英吉利。”

雖然不用上課,但是有班級的學年話劇展演要參加。瑪麗珍那邊,也是有一些東西需要交代和溝通的。陳敏嬌想著,她爭取在改革開放開始之前,回到香港。

作者有話要說: 註1:現實世界中,1969-1978,威尼斯電影節雖然在舉辦,但是沒有評出正式的獎項,其中1973/1977/1978年更是停辦。這裏是屬於平行世界虛構。1978年,柏林電影節為了不和戛納對打,也把原定七月的時間調整到了二月,導致了後來柏林電影被戲稱為“最冷電影節”,因為是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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