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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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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郁洲有了新玩具,下面三腳貓的比武愈發不入他的滿眼, 只留了個餘光給操場。在商陸頭頂冒出蒸氣的時候讓顧弦音和顧絲語替了他的位子而已。

最終, 二十來個人裏撐到最後的只有五個, 其他的人都被客客氣氣地拒絕了。

顧郁洲道:“就這樣吧。也不必就只收那幾個人,如果有合適的,多收幾個也無妨。不以規矩不成方圓,也不能膠柱鼓瑟。”

白芷乖乖地答道:“是。”

顧郁洲把望遠鏡往袖子裏一塞,沒事人般地走下了鐘樓。

白芷心道:【這下虧了,白送了一個出去, 還惹他一套數落。】

柳嘉雨此時才敢湊上來說話:“大小姐,這些護院給慈幼局用的嗎?”白芷道:“別叫什麽大小姐啦, 叫我白芷得了。”柳嘉雨道:“那可不行, 叫別人聽見了會小瞧你的。再說了, 你不是姓顧了嗎?還是要講究一些的。”

白芷道:“好吧,以後再改口也行。這些人先不能給你, 我得留一留他們再看一看人品, 要是有兩三個姑娘家給你做伴就好了。”柳嘉雨道:“正月還沒過完,會有的。”

白芷道:“正月沒過完,就要先忙起來啦。”

柳嘉雨奇道:“還有什麽事嗎?正月開慈幼局?不好吧?不得選個好日子嗎?再說了,匠人們也得再過幾天才開工。還有這裏, 也有些細活沒做完。慈幼局至少得添兩個廚娘吧?洗衣服的雜工也得有兩個。我看這兒比那兒還大, 人手只有更多。你又不想用府裏人手的樣子……”

白芷道:“不是先開慈幼局, 這幾個人先跟柳大哥熟悉一下。你得跟小紀一起, 跟我學些包紮的手藝啦。李庭亨那兒殺完了, 不定有什麽樣的後果。江湖上會有人來求醫的,我一個人忙不過來,需要幫手。”

柳嘉雨道:“指點醫術嗎?這……人有門技藝,都要藏著點兒的。何況家裏好些小學生,學得快的。你心也太大了。”

白芷道:“我恨不得所有人都能明白我懂的東西!”

柳嘉雨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沒回過神兒來。無關乎白芷打算把技藝傳授給人,而是白芷的語氣,真是太悲傷了。

這種情緒一閃而過,快到柳嘉雨幾乎要以為這是一種錯覺,白芷又活潑了起來:“走吧!時候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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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鄉隨俗,慈幼局開張也得選個好點的日子放串鞭炮,好日子拖到了二月裏,柳嘉雨又跟紀子楓一起,在白芷那兒學了點簡單的醫術。說是醫術,白芷卻教得並不保留,連著白及一起都跟著學。

正月是學裏放假的日子,但是姓顧的小學生們全都到齊了。柳嘉雨不由咋舌:【怪不得顧家在武林裏是這般的勢力,連這麽小的孩子都這麽的努力。】

小學生們是經過精挑細選來的,本身性格就有些好強,天資也好。白芷教的東西又新鮮,正合他們的胃口,所以才能毫無怨言地放棄掉正月的假期,只想多見識點新鮮的東西。柳嘉雨越學越心驚,沒過三天,就悄悄地與同屋的紀子楓說:“顧家也太厲害了吧?這樣小的孩子都這麽的聰明。”

紀子楓愁苦地道:“這還不是最難的。難的是咱們大小姐總覺得咱們也應該跟他們一樣,多學些東西。你等著看吧,以後還得跟著學呢。難怪人家興旺。”

這話要讓白芷聽到的,一準不樂意,還得說她。不過此時白芷卻沒有功夫聽她們這些私房話——又有求醫的來了。

從功利的角度來講,求醫之後“報恩”更符合白芷的利益,生病、中毒、受傷,更方便從這些癥狀裏反推出來歷,遠比自動送上門來的更容易知根知底。但是眼前這個病人卻有些棘手。

這是仰松泉之後第二個上門來的人,是個年輕的女孩子,白芷心裏是希望有些女孩的。原因並不全是“平衡性別比例”,而是她本心裏就想多給女孩子些機會。

女孩子本身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她帶來的一個小男孩兒。女孩子自稱“馮媛媛”,白芷因為張媛媛的關系聽到叫媛媛的女孩子就有一點親切感。馮媛媛帶來的小男孩兒約摸十歲的樣子,馮媛媛叫他“學禮”。

哪怕不是個醫生,看到馮學禮都知道他的眼睛有毛病。馮學禮的眼睛黑白分明,但是他的儀態卻透出眼睛有問題,他的脖頸前傾,面部表情也略顯呆滯,不是瞎子也差不離了。

兩人都著粗布衣服,馮學禮的模樣卻比馮媛媛精致得多,五官深邃,很點異域風情,仿佛是少爺和丫環的區別。白芷不動聲色地問:“你要我治好他?”

馮媛媛頓了頓,道:“不敢,只要給個容身的地方,小女子願效犬馬之勞。”

白芷道:“犬馬我都有,還都是名貴的品種,犯不著拿人當畜牲使。不過你得給跟我說實話,你們兩個究竟是什麽來歷?”包打聽在對江湖中下層的消息上堪稱廢物,白芷只好親自來問。

馮媛媛道:“我師父早死,自家功夫學得並不精通,只想給姐弟倆謀個安身的地方。再沒有比大小姐這兒更安全的了。”顧學禮幼稚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咳嗽了一聲。白芷註意到了這孩子比他姐姐更聰明一些。白芷道:“身上沒有血債吧?”馮媛媛道:“怎麽會有?我師父是染了瘟疫病死的。”

白芷隨意一揮手,茶盞的蓋子飛向馮媛媛,馮媛媛一個鐵板橋,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只差一寸,她的臉就要被茶蓋打成塊碎玻璃了。白芷點點頭:“好,你留下來。”繼而看馮學禮的眼睛。

馮媛媛低聲道:“他太用功了,眼睛本來還好,可是夜裏燈光不好,就……”

那這玩兒就不好治。白芷道:“現在還這麽用眼麽?”馮媛媛苦笑:“如今哪裏還敢讓他再看書?”白芷沒說治,也沒說不治,先讓柳嘉雨把他們倆安頓下來:“明天再來吧。”

此時已臨近燈節,顧府上下正忙著掛燈。柳嘉雨便把馮媛媛姐弟倆帶到慈幼局去,給了兩人一間屋子暫時住下。安頓下來之後,才認真去研究馮學禮的眼睛。這孩子眼睛不是先天的毛病,得是後天用眼過度,視力加以矯正之後可以變成個近視眼而不是個半瞎。

白芷聽馮媛媛說:“白天還好,晚上看書燈油也不夠,就點松枝,眼睛都熏壞了。這些日子我沒能叫他讀書,好像能好了一點?”口氣裏有些猶豫。

白芷忽然問道:“讀的什麽?”

馮學禮道:“才讀了《五經》。”

白芷拎出個箱子,拿出只鏡片來:“試試這個。”打算先給他配副鏡片。馮學禮遲疑地伸出手,取了鏡片在眼前放著,臉上表情也生動了起來。這些鏡片有凸鏡也有凹鏡,是做望遠鏡的副產品,有些焦距也不大準。

不多時,測了個差不多的度數的,白芷把鏡片收了,馮學禮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白芷叫來紀子華:“紀仔,做個框子來。”她打算給馮學禮配個眼鏡戴戴。然後才問馮學禮:“讀《五經》做什麽?”馮媛媛代答:“本想考個功名的,可現在……”

她眼中還有些企盼之色,白芷搖搖頭:“當我是神仙吶?也就這樣啦,想留你就留下來,不留,我也送你一份盤纏。”馮學禮又咳嗽了一聲,白芷不客氣地問道:“你是他姐姐還是他奴才?”馮媛媛臉上一紅,想說什麽,馮學禮再咳嗽一聲。

柳嘉雨生氣了:“擺架子擺到這裏來了嗎?有什麽話不能講明白了?遮遮掩掩做什麽?”她是過來人,知道顧家哪怕是最不好相處的老爺子,也沒這麽小家子氣。再看馮學禮小小年紀就這麽彎來繞去,實在是別扭。

馮學禮有點茫然,也有點生氣,他一直不說話,此時更抿緊了嘴唇。馮媛媛更明白一些,急忙解釋:“是我們遇到了些事情,他驚著了,不得不小心些,他是擔心我。我們……”

白芷笑道:“罷了,你,我留下了,你的家人,你愛怎麽著就怎麽著,我也不管。有件事情你要記牢了——眼鏡我給他配出來,能矯正視力,可他要是再這麽作下去,瞎了是沒人管的。想讀書呢,我這裏也有幾個學生,要旁聽就來。不過這裏不教什麽孝子賢孫的學問,也不教作威作福的惡心勁兒。聽得下去就聽,聽不下去自己尋個先生也行,這個我是不管的。”

馮媛媛有些尷尬,還是認了:“嗳。”

柳嘉雨心中不滿,還是將兩人帶去了房裏。回來跟白芷說:“這個孩子真不像話!那是他姐姐,怎麽跟個奴才似的?”江湖中講究個長幼有序,這孩子不講禮貌,柳嘉雨就不樂意。白芷道:“焉知不是主仆?”

“哎?”

柳家仆人不多,沒有十分分明的等級界限,顧家就不一樣了,土皇帝一個,講究這個比朝廷也差不太多,白芷閉著眼睛都能聞到味兒來。慢慢地說:“怕不是哪家出了事兒逃出來的。”柳嘉雨拍著胸脯說:“放心!我親自看著他們!”

馮媛媛的功夫在姑娘裏不算差,她柳嘉雨也不是軟腳蝦!

孰料直到正月十五,紀子華照著白芷畫的樣子把眼鏡框做出來,鑲了鏡片進去,馮家姐弟還是老老實實的沒動靜。柳嘉雨日常看著,馮媛媛就是習武,馮學禮眼睛看不了書,就閉目養神,口中念念有詞地背書,沒一點異常。

直到眼鏡回到鼻梁上,他的表情才生動了起來:“這是什麽?”

一副夾鼻眼鏡而已。

他比常人深些的五官配上夾眼鏡還真有個味道,白芷道:“還行。視力需要休息才能恢覆,別仗著年紀小就胡來。”

馮學禮這會兒倒乖了,起身長長一揖:“多謝姑娘。”口氣跟個小大人似的。不過他也不主動過來聽話,只在自己房裏看點書,也不跟著馮媛媛練武。柳嘉雨看著他們姐弟倆,還真有點主仆的意思。

待要仔細觀察,白芷又叫她過去幫忙——更多的傷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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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被李庭亨給帶來的。

顧郁洲的判斷沒有任何的失誤。此番李庭亨振臂一呼,帶著人去找天定盟的晦氣,給了天定盟以沈重的打擊,把天定盟的頭把、三把交椅擊殺了,還解救了些落難的可憐女子。與此同時,己方損失也不小。

李庭亨與顧清羽曾有些交情,卻因顧清羽依舊帶點公子哥的作派而由親密變成客氣。他自己可以與顧清羽道不同不相為謀,卻不能為了自己的面子置受傷的江湖同道於不顧,帶是帶著人來求醫了。

這次傷亡頗大,輕傷的自己收拾收拾一路走過來,體質好的已有痊愈的跡象,重傷就不不是靠硬扛能夠扛得來的了。天定盟什麽人都收、什麽人都有,傷得也是千奇百怪,已非尋常大夫能夠醫治。

李庭亨雖是個不愛理會規矩的人,卻並非不通人情。在城外就先讓江湖同道歇息,自己孤身拜訪顧府。顧清羽還是很尊敬他,親自出來迎接。李庭亨並不拿喬,坦誠地向顧清羽講明了情況,並且保證:“無論醫治得如何,我都欠府上姑娘一個人情。”

顧清羽道:“義之所在,還講什麽欠人情呢?只怕受傷的太多,她只有一個人,耽誤了醫治。”李庭亨道:“那就是天意了,如何能怪得了人?”

顧清羽便允諾將人帶暫時安置。李庭亨最後跳躍了一下,才說:“還有一件事,如果不能辦,倒也不必強求。”顧清羽問是什麽事,李庭亨道:“我們此去,一是為江湖正義,二是為王大俠他們報仇,三也是為受害的人討個公道,那家裏男人已被殺害,還有幾個女眷……”

女眷的遭遇很可憐,但是一般的良家婦女不大愛接觸青樓出來的,女眷們雖出身良家,畢竟走了這麽一遭,李庭亨也知道讓顧家小姐再照料青樓女子是不大說得過去。顧清羽心道:【她未必在乎這些,然而這許多人來已夠她忙碌了,不好再大包大攬。】

對李庭亨道:“這些事情,你我都不如小女懂,不如看她如何分派,想必她會給所有人一個妥帖的安排。當務之急,還是把受了重傷的同道們安排好。”

李庭亨道:“你說的對!”

兩人分了個工,顧清羽找白芷去,李庭亨負責組織傷者。大家都知道顧郁洲在這裏,也是有求於人,倒不太喧鬧。其實顧郁洲並不介意多些病人,白芷給學生們加了點醫術的課,也缺練手的不是?

學生們、柳家師兄妹、紀家兄妹都來幫忙,左虹的本職就是護衛,一個馮媛媛也跟著柳嘉雨過來了。

兩下打個照面,李庭亨舒了口氣——雖然有名的大夫只有一個,但是學徒人手充足。白芷看李庭亨,也有點感慨——真有點江湖俠士的樣子。李庭亨衣衫單薄,人卻不瑟縮,四十來歲年紀,腰背挺直,腰間一把大刀,很普通。國字臉,濃眉大眼,直鼻方口,很典型的俠客的長相。

說話也帶著擔當:“有勞姑娘了。聽說姑娘治病救人有規矩,這些江湖同道,李某敢做保,並無胡作非為之人。李某雖然不才,一把力氣也是有的,只要姑娘出手,以後有什麽事,只管招呼李某就是。”

白芷估量著他的語氣,是有點明算賬的意思,點點頭:“先看人吧。”

重傷的人一共有二十來個,這麽遠拖過來居然沒死已是奇跡,不少人的傷口已做了處理,中毒的也服了些解毒的藥物。白芷指揮著把人按傷情分類,銳器傷的、內傷的、中毒的等等。明顯外傷的先洗傷口,中毒的餵點通用的解毒丸,她先診治受內傷的——這個是最難用肉眼看出問題的。

輕傷患者一口氣診治這些人還可以,重傷就只能排隊。小學生們也有序地忙碌著,白及跟在師父身邊最久、看得最多,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清洗創口。除此之外,居然是柳嘉雨、馮媛媛更有經驗,動作也更麻利。

李庭亨想了想,低聲對白芷道:“借一步說話。”

兩人到了個僻靜的角落,李庭亨才問,能不能分出個人幫忙照顧一個姑娘。白芷問道:“從天定盟帶出來的?”李庭亨道:“是楊家的一位姑娘,無辜受了那樣的罪,家破人亡也沒地方去,只好帶她上路啦。她……也有點病。”

白芷脫不開身,便讓柳嘉雨去將人帶到慈幼局去安置。她一瞬間已想了很多——如今府裏亂糟糟的,不大適合楊姑娘到這裏來,慈幼局現在沒有亂人,清凈自在。楊姑娘家破人亡沒有地方去,先留在慈幼局裏也未嘗不可。

李庭亨鄭重地拜托柳嘉雨,弄得柳嘉雨倒有點不好意思了。李庭亨一代大俠,與顧清羽由親轉疏,顧家的人對他當然也是疏離客氣的,但是李庭亨的身份,對一個普通姑娘這麽客氣。同樣享有盛名的顧郁洲相比之下就顯得特別的不平易近人,不能讓人不對李庭亨有好感。

柳嘉雨問明了人在哪裏,挾了個帷帽,去找楊姑娘。到了一看,楊姑娘自己就帶著面紗。柳嘉雨客氣地將人帶到慈幼局:“才修葺完,人手不足,你多擔待。這間屋子是馮姑娘姐弟倆住的,她弟弟只有十歲。這裏再沒有亂人的,你就住他們隔壁間吧。”

楊姑娘的聲音頗為溫婉:“多謝,有勞。”

柳嘉雨對她更多了幾分憐惜之情,將她帶到房裏,說:“我去給你取鋪蓋,你先坐。吃飯了嗎?你口味如何?”楊姑娘搖搖頭:“一粥一菜就好。”柳嘉雨道:“甭客氣,也快到吃飯的時候了。”

出門去取飯回來,在院門口就聽到了楊姑娘失了真的聲音:“學禮?!!!真的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你被慈幼局收養了?太好了!你跟我回家!”

柳嘉雨心道:【原來他們不姓馮,是冒充的姓,那馮媛媛跟這楊姑娘也不像姑娘的樣子。還真叫大小姐說著了,是主仆逃難,少爺冒了丫環的名兒。馮媛媛多半是楊家養的護衛一類,出了事帶著小主人逃了。唉,她還真是個忠義的丫環。我之前那麽說他們倆,倒是我的不是了。】

端著飲食進了院子,笑道:“哎喲,這是姐弟團聚了?來,邊吃邊聊。”話才說完,笑影就不見了,馮學禮,現在該叫楊學禮,的表情很不好:“她認錯人了!”

柳嘉雨心道,認錯人知道你叫什麽嗎?然而清官難斷家務事,馮媛媛又不在,柳嘉雨不便做主,只好打個哈哈:“那也先吃飯,有什麽話吃完再說。媛媛還在大小姐那裏幫忙,到時候”

楊姑娘帶點氣音的說:“馮媛媛?”

“是啊。”柳嘉雨更加斷定他們之間有舊,但是不敢多管。兩下安撫,讓慈幼局目前僅有的兩個雜役之一,去告訴白芷——有麻煩了。

白芷正忙得焦頭爛額,聽了這款夭蛾子也是驚呆:“啥玩兒?”第一把馮媛媛抓到房外問:“學禮姓楊?”馮媛媛一臉苦相:“是。”白芷問道:“這事你可沒講啊。”

馮媛媛道:“是不知道從何說起。我是在廟裏遇到他們母子的,我師父病重,我們到廟裏安身。那時候他娘身上還有幾個錢,舍了些藥,後來又施了副棺材給我葬了師父。後來他娘就死了,臨死前托付我照顧他。”

明白了,這是受了人恩情報恩來了。白芷問道:“廟裏?只有他們母子?”

馮媛媛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他們好像與家裏處得不好。大小姐,這事兒我也不清楚,可總要聽學禮說一說的,他很聰明的,一定能說得明白。”

楊姑娘是李庭亨帶來的,李庭亨許了還人情,白芷也覺得需要保留這份人情,就不能把這仨一塊兒轟了。只好說:“行。都叫一吧,理清楚了我還得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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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用的大夫就這一個,她一停手,事情就停頓了。李庭亨踱出來問道:“是有什麽難處嗎?行走江湖,刀頭舔血,死生有命,不會有人不講道理的。”

白芷道:“沒事兒,我更不講理。但是有一件事……”把學禮的事兒講了。李庭亨道:“我癡長你幾歲,就托大個勸你一句,雖說江湖兒女熱心,但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們自家的事,外人不大適合開口的,誰也不知道他們之前有什麽過節。唉,誰說一家人就得親親愛愛的?”

白芷瞥了馮媛媛一眼,道:“我又不要當清官,對吧?”

李庭亨道:“也罷。他們姐弟倆都只有彼此了,能化解誤會是最好了。”

豈料根本不是誤會!

人到了顧府,楊姑娘仿佛風一吹就要倒,楊學禮一張臉冷能掉冰渣,比當年白及還陰沈。兩人各執一詞,楊姑娘如訴如泣:“家裏就只剩你一個男丁了,你怎麽能不回去重振家業呢?”

楊學禮明顯知道這個說法很占理,卻不慌不忙,回了一句:“我不姓楊。”

楊姑娘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為了父母曾經教訓你的無禮慪氣嗎?”

楊學禮一口咬定:“我不姓楊。”

傻子都看出來楊姑娘說的有理了,馮媛媛有點著急:“學禮,你好好說話。”楊學禮這回給了她面子,說:“姐,你別管。我娘還是你幫忙下葬的呢!”

楊姑娘道:“她是婢妾,當然入不了祖墳!你不能因為這個就責怪父母,不管這個家的。”

她說得很對,李庭亨猶持觀望,不少裹著紗布的俠士都在點頭。給主人家面子,沒跳出來教育楊學禮,卻也小聲嗡嗡。李庭亨道:“這位小兄弟,你有話最好講明,否則這樣只會叫人說你無禮。”言語中還算回護楊學禮。

楊學禮冷冷地指著自己的眼睛,道:“我的眼睛,不是生來如此的。我好好的長到五歲,有一天,我和我娘被趕出家門,寄居寺廟,只靠著我娘的一點私房過活。讀書沒有燈燭,只好點松枝,不學不行,因為父親要派人檢查。我娘把能變賣的都變賣了!最後自己也熬死了。”

白芷暗暗點頭,這樣艱難還給馮媛媛師父收斂,這份恩情可大了去了,難怪馮媛媛要把楊學禮一路帶過來求醫。

楊姑娘道:“你姨娘……她!她逼勒主母,致使母親郁郁而終,姨母要處置她,有什麽錯?主母處置婢妾,這也算事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總是楊姑娘占理,大家也都聽明白了。楊姑娘她親媽,也就是那位跟青樓花魁海誓山盟之後回家娶正經老婆的書生的親媽,是正室,但是楊姑娘她爹不是個東西,寵妾滅妻了。楊姑娘姨媽代姐姐又嫁了過來,反手把小妾給收拾了。楊學禮是庶出的兒子,也跟著倒了黴。

不合楊書生風流債欠錯了債主,全家跟著完蛋,楊學禮反而因為被放逐寺廟躲過一劫,被馮媛媛帶走了。

現在楊家就剩姐弟倆了,楊姑娘占著大義名份,要弟弟回去重振家業,楊學禮這孩子不願意了。

果然是清官難斷家務事。

但是大部分人還是小聲嗶嗶:“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是該傳宗接代。”、“是該回去收拾家業。”、“男子漢是得有擔當。”

楊學禮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馮媛媛擔心地拉拉他的手,帶點乞求地看向白芷:“大小姐。”

白芷摸摸楊學禮的頭,問楊姑娘:“就只有他一個男丁的?”

“是。”

“可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不是還有你嗎?你也可以重振家業。”

“他是楊家的兒子,他有這個責任的!”

白芷低下頭,對楊學禮道:“那你就是家主了,不要再說氣話,你得擔起責任,得給你姐姐安排個好歸宿。畢竟相識一場,你瞧一瞧,在場的哪位大俠合適當你姐夫,你選人,我給他們備嫁妝聘禮。他們彼此也算知根知底,不會互相嫌棄的。”

話一口,四下寂靜無聲。能被李庭亨帶過來的,雖然是重傷,也得是江湖上有些名頭的俠士,娶青樓女子,還真沒幾個人有這個勇氣。而楊姑娘,從來就沒有以嫁江湖人為目標,她要的是封侯拜相的夫婿,不是江湖莽夫。大家的臉色都難看了起來。

白芷還在對楊學禮說:“出身洗不掉的,正視它,才能正確的處理麻煩。快,挑個姐夫吧。”

【世家子弟,果然沒一個簡單的,】李庭亨想,【與他們相交,真是麻煩。】

楊姑娘噎了好一陣兒,終於能發出聲音:“你們不能!”

“他能!”白芷說,“孝道?家族?人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沒有你的位置的。以為自己拿了尚方寶劍了,可以殺人了?嗯?你就是個木頭架子罷了,既不是尚方寶劍,也不是執劍之人。禮儀道德,是會吃人的。你要做倀鬼嗎?”

楊姑娘臉色灰白,兩眼一翻,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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