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木雕花的匣子裏, 一枝晶瑩剔透的冰花置於其中，那花朵雕琢得栩栩如生, 莖桿枝葉也是疏密有致、恰到好處。

“送給你。”蘇嫵將匣子推到他面前，“一枝不會消融的冰花，你教我的，只要我想便永不消融。”

玄都撚起花枝，久久不語，陽光透過剔透的花瓣，將冰花暈染得流光溢彩……

很美。

讓他目眩神迷。

“多謝阿嫵。”

這便是讓他動心的那個人嗎？在他預見未來的那一瞬間，輕輕撥動了一下他心的那個人？

可為什麽此時他的心在如此劇烈地顫抖著, 轟鳴叫囂著, 這才是她啊……

不是幻影，而是真正的, 有血有肉的她。

蘇嫵頷首輕笑，“你喜歡就好。”

他喜歡, 很喜歡。

他以為動心只是他自己的事情, 他只需要遠遠看著她便已足夠, 可這一刻心亂如麻, 妄念叢生。

原欲以己心渡情劫，此刻他卻想與她共沈淪。

蘇嫵：“之前你予我講述的那些, 我獲益良多，說好了會有謝禮送上的, 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有仇報仇，有恩她也要報恩，她不喜歡虧欠別人的感覺。

“這便足以。”玄都拈花至於唇上輕輕一吻，雖是冰花，卻獨有芬芳。

蘇嫵眉心一跳, 她怎麽覺得他在撩她？

錯覺，一定是錯覺！人生三大錯覺之一，他喜歡我。所以千萬別胡思亂想！

“這只是見面禮。”蘇嫵斂目，說出了自己真正想要問的，“說來，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

“玄都。”

他眉眼間的凝聚著溫柔到極致的春情，“阿嫵，我叫玄都。”

雖然此時不願提及別人，但想了想，他還是接著說道：“你見過小金、小銀的，我們同出一門。”

她與小銀相處很好，此時或可能愛屋及他這個烏？

玄都？與金、銀童子同出一門，所以他是太上老君那個傳說中的弟子，玄都大法師？

蘇嫵飛快搜尋著記憶裏的線索，好像豬八戒的釘耙就是太上老君打造的，穿越前上網還看到過，有一種猜測說豬八戒是玄都法師的記名弟子？

所以他來找她幹什麽？

她的眼神一下子變得警惕起來，有些戒備地看著他，“那個豬八戒可是你的弟子？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但是不應該啊？她面上警戒，心中在思考琢磨著，若是要尋她麻煩，不至於繞這麽大一個圈子……

“不是！”玄都不自覺有些心虛，“他不是我的弟子，但……我確實傳過他功法，略有兩分香火情。阿嫵，我絕不是來興師問罪的，莫要疑我……”

當初天蓬根本不曾入了他的眼，但此時再說這些已是無用，事實就是他確實傳了功法，給了天蓬傷害她的能力，他難辭其咎。

他有些無力地看著她的神色，“阿嫵，我擇人不慎，貽害於你。你要如何怪罪，都是應該的。”

蘇嫵盯著他的許久，將他的慌亂、歉疚一一看在眼中。

沈默良久，她嘆了口氣，“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但也只用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冤有頭、債有主，我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

誰又能控制其他人的言行舉止呢？她既然不曾遷怒於別人，如今自然也不會怪罪到他頭上。

只是，心情難免覆雜難言啊……

“阿嫵……”玄都開口想要說些什麽。

蘇嫵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不必多言其他，我只問一件事，我要報仇，你們可是要攔我？”

“當然不會。”他便是要護短，也護不到天蓬頭上去，“你要報仇，天經地義，我們怎會攔你。”

大羅天上下都不會的。

蘇嫵點點頭，這便可以了，銀角不也助她良多嗎？便是面前這人，不也對她有所助益？

她神色平靜下來，開口說道：“一碼歸一碼，之前說的謝禮我還是要給的，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這麽大費周章接近她，不單單是為了跟她致歉吧？以太上老君一脈的實力，他此時這態度好到有些詭異了……

“我想要你別疏遠我，可好？”玄都目光落在她的眉眼間，她雖然不怪罪他，但他知道，她在跟他劃清界限。

他再說什麽啊？！

蘇嫵便是再遲鈍也察覺到不對勁了，他這是？太荒謬了！她和他之前根本毫無交集……

她有些一言難盡地看著他，“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不知道自己猜的對不對，可以請你直說嗎？”

“我偶然看到一些未來的片段，阿嫵姿容，令我我見之心動，便來尋你。今日阿嫵贈予我冰花，我實在歡喜不已，不僅僅動心更傾心。”

至於劫數，無關阿嫵。

那是他自己的劫數，是死是活他自己都接著便是。

玄都心裏默默嘆息，他從未預料到自己生平會有動了情腸的一日，此情此景，他自己都覺得他的表現好像糟糕透了。

他蹙眉有些難過地看著她道：“望阿嫵憐我，莫要疏遠於我，可好？”

蘇嫵：“……”

盡管有些猜測，她此時也不免有些呆滯，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搞不明白，他喜歡一個人這麽隨意的嗎？看一眼、一朵花，便傾心不已？

她這樣想著，便也就直接問了出來。

聽她疑問，玄都便忍不住笑了，他看向她，眼神帶著包容，像看一個小女孩那般。

“阿嫵，當年女媧娘娘造人，我便是這個世間誕生的第一個人。這個世間的第一，總有些特殊之處。

善、惡、正、邪，我的意識便是世間一切人性的聚集體，世人皆我，我即世人。如我這般存在，若要動心，一眼便已經足夠。”

力量達到一定的層次，感知會變得無比強大。一眼，他們便已知自己喜歡與否，第一眼不喜歡的，之後就算看得再久也不會變。

蘇嫵聽懂了他的意思，但她的生命質量暫時沒有達到那個層次，她無法感同身受。

而且，她也不想感同身受……

蘇嫵：“多謝厚愛，我很抱歉。殺身大仇未報，暫時無心於情愛。至於疏遠，不會的。我答應你，不會那樣做。

但是我的時間有限，此後這一段時間也要閉關，怕是不能時常叨擾，還請見諒。”

“哎……”玄都有些憐惜地看著她，“也好。”

沒關系，他們的時間還有很長很長……

自那日後，解開了她心中疑惑，蘇嫵就很少再去見玄都，她說閉關也是真的要閉關。

和耳報精交代好之後，她便閉門研究意識力量與狐族天賦神通的結合運用。

狐族善魅惑，但大部分狐貍對於魅惑這個詞的理解，似乎都太狹隘了。

他們把魅惑等同於勾引，蘇嫵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魅惑應該是一個更廣義的概念。

所以，她便試著把魅惑這種天賦神通與意識力量結合起來，研究一種全新的攻擊法術。

……

寒來暑往，轉眼便是次年的春夏交替之季。

蘇嫵看了一眼空中盤旋飛舞著的耳報精，轉頭看著非要在門前與她送別的人。

想了想烏雞國的情況，她還是多提了一句，“佛門傳教，文殊菩薩派青獅變成道士的事情，你知道吧？”

玄都將拿在手裏的披風，與她仔細披上，溫柔摸了摸她的頭頂，笑了笑，“放心，無礙。”

蘇嫵看他老神在在的樣子，挑挑眉，“他變成道士故意敗壞道門名譽，這也無礙？”

比起這個世界的佛門，蘇嫵還是覺得道門更討喜一點。

玄都將披風的帶子系了一個花結，隨後指了指自己，“我這不是已經給了他們一個教訓。”

這一年來，烏雞太子通過他的眼睛，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今日佛門再多籌謀，最終都是徒勞。

“唔，這樣。”蘇嫵點點頭。

她其實還想問問，銀角現在怎麽樣，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他要是還在怪她、要怎麽哄啊。

最終，她也只是嘀咕著說了句無關緊要的，“佛門傳教多活躍，你們怎麽也沒個動靜？”

“這個嘛！”玄都眨眨眼，“道門不講究這些，願意信的自然會信，有緣自會入我門墻。”

說的好聽，就愛信不信唄？

蘇嫵輕掩唇角，忍不住笑了起來，“行吧！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該走了，珍重。”

“好，後會有期。”玄都一手負於身後，眉眼間雖是眷戀，但仍舊笑看著她轉身離去。

這一年來，雖相處不多，但他也找到了和她相處的方式，不會再那麽手足無措。

……

“乖乖，走了哦！”朝著半空中招呼了一聲，蘇嫵向著西邊重新出發，準備先前往號山。

號山枯松澗火雲洞，紅孩兒，嘖，這個家夥想必是相當難搞。

“嘎。”耳報精鳴叫一聲，撲棱著翅膀越過蘇嫵飛到前面去。

在烏雞國這個地方待了一年，每天好吃好喝，也沒什麽事做，他都長胖了。

哎，飛得有些費力……

玄都將身份重現還給烏雞國太子，隨後就先回了兜率宮。

銀童子正和青牛在門前打鬧玩耍，遠遠看見他過來，頓時掉頭就跑。

他心虛啊，之前蓮花洞那事兒，老爺居然沒有教訓他們，他怎麽想怎麽不對勁。

“這個小笨蛋。”

玄都無奈搖搖頭，每次做了壞事，別人還不知道呢，他自己先不打自招。

青牛也有些無語了，大師兄別說多寵他們幾個了，銀角這個家夥到底幹什麽了？

至於嗎？太誇張了吧？

銀童子跑了幾步就已經反應過來了，他不應該跑啊……

算了，自暴自棄地在心裏默默哀嚎了一聲，硬著頭皮繼續一溜煙藏進丹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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